第九十八章 攻山

一道金光不知從哪裏冒了出來，帶着萬鈞之勢朝寂華壓下，老僧連忙閃避，一個憑空側移躲開，但緊接着，又是一道半月似的銀芒橫掃而來，直逼和尚脖頸。老僧反應不可謂不快，腳下如落地生根，上身卻好似崩山倒柱，急急往後倒去，驚險避開寒氣逼人的銀芒。

老僧可不是一味避讓的慈悲和尚，其兩腳仍是不動，但倒下去的上身卻打個轉朝來人方位攻去，藉著勢，手上錫杖發出破空的呼嘯聲，直奔着來人天靈蓋，其下手之狠辣倒是絲毫不遜色來人。

而來人正是騎着火眼金睛獸、手提方天畫戟的余化，他哈哈一笑，只道一聲：“好身法！”，隨後，他手腕一擰，將橫劈出去的畫戟一收，再一轉，又斜劈下去，打在了從下往上襲來的錫杖上，頓時將那錫杖打的倒飛出去。

寂華和尚險些脫手，握穩后連退了十幾丈，緊緊余化盯着，臉上滿是驚疑不定之色。

另一邊，哪吒隱於虛空高處，獄王眼烏光閃爍，整個法佑寺山頭便以另一種奇異景象展現在哪吒眼中：整個山頭被籠罩在一個宛如倒扣的五彩斑斕的碗中，這是法佑寺的護山大陣，只是眼下這五彩斑斕的碗在四周一圈定身靈禁旗的干擾下，逐漸模糊。

百鬼嗅探，萬物難藏蹤跡，獄王眼中發出的烏光透過護山大陣，入眼皆是金黃，燦若煙霞，那是無量佛光，佛光亦有暗有明，那是西方教徒的修為境界。而在金黃佛光遮掩下，那些輝煌佛殿之底，又有點點黑煙，那是微弱的妖氣。

唯在山頂，那座琉璃舍利塔中，佛光濃郁的像是一顆太陽落在了那，但同時，那裏的妖氣宛如衝天的狼煙。

“找到了。”

哪吒心念一動，一抹金光乍現，疾疾朝着山巔舍利塔打去。

只聽得一聲氣泡破了似的“噗”響，金光輕易穿破了法佑寺的護山大陣，隨即驀然變大百倍，如白晝流星一般正中舍利塔頂。

剎那間，舍利塔外出現一尊大佛虛影，做雙手舉天狀，撐起層層法禁，泛起炫目的流光溢彩。只是在太陽似的金色光團面前，便如紙糊一般，禁制逐一崩散，下一刻，便是石破天驚。

六層琉璃舍利塔上三層直接炸裂開來，飛濺出無數琉璃碎片，舍利塔炸裂的聲響與碎片破空聲響徹雲霄，琉璃碎屑在金色光團的照射下泛起炫目的華光，映得一方天地都明晃晃的。

這便是先天靈寶乾坤圈的威力!

然而未等漫天煙塵散去，天空中忽出現一隻籠罩半個山頭的金色大手，掌心朝下，五指微屈，四散激射而出的琉璃碎屑突然倒卷而回，重新凝聚在只餘下半身的舍利塔上，隨着大手掌心噴射出一道紫金光柱，破碎的舍利塔竟又恢復了原狀！

這還不算完，那巨手收攏舍利塔碎片后又猛然攥拳，而五指所罩的，正是乾坤圈。

哪吒眉頭一挑，笑說一句：“眼光倒是不差的。”

而似乎是在回應哪吒，恢復如初的舍利塔內傳出一道金玉之聲：

“其形正圓，其色正黃，無堅不摧，真是一枚好圈，合該為我西方教金剛殿鎮殿之寶！”

哪吒笑着搖搖頭，“那也得看你抓不抓得住。”

只是說話間，少年便化作一道虹光，順着乾坤圈砸出的法陣漏洞進入到法佑寺中。同時，他左手掌心流光璀璨，握住一把九尺六寸長的暗紅長槍，右手往後腦一抹，攥住一個不足一尺長的小幡子。

哪吒將幡子一抖，便有呼嘯風聲響起，伴隨着紅砂飛舞，天地間的溫度驟然升高，有肉眼可見的熱浪翻滾，使得一切看起來都是扭曲的，甚是晃眼。

這風中紅砂不是凡物，似丹霞一般在空中紛飛，時聚時散，聚時如山如樓，散時似水似幔，變幻萬千，勾勒出無窮幻境，凝成一重又一重海市蜃樓，端得無比神奇。

“咦，蜃煙？”

舍利塔內又傳出一道訝然之聲。

“蜃煙？他怎麼會有蜃煙？”

山前，蠍子精見到漫天紅砂后同樣驚疑不定。

余化對付寂華和尚尤有餘力，笑答:“這紅砂怪風原來是叫蜃煙，當時可是讓我兄弟倆吃足了苦頭，若非我與哪吒兄弟皆有上乘瞳術傍身，怕現在還在風中打轉呢。怎麼，聽你這口氣，莫非這丹砂海里的東西還不讓外帶么？”

蠍子精面色古怪，用上了心聲與余化稍作解釋:“不是，蜃煙玄奇，這是半個西牛賀洲都曉得的事，但萬年以來，有無數修者進出丹砂海想要收取蜃煙，卻無一人成功。

“哦？這是為何？”

“紅砂似有靈，蜃煙一旦出了丹砂海便只是尋常風塵，不復幻化神妙，萬年以來，從無例外。”

依色邪心聲所言，丹砂海自開天闢地之初便已成型，原本是天地間第一大沙漠，喚作瀚海。

第一次量劫時盤古大陸四分為四大部洲，瀚海遭逢地裂之劫。有七成遺留在西牛賀洲，便是此時的丹砂海前身，當時只是稱作東荒，與西邊的西漠對應。

有一成分在了南瞻部洲，是大戈壁的前身。瀚海開裂時，有無數沙塵散落海溝，也造就了一萬七千里流沙河的奇景。

另外兩成落在了北俱蘆洲，便是如今凶名赫赫的骸骨灘。

在第一次量劫結束到第二次量劫開始前這段漫長歲月里，西牛賀洲上的東荒大漠雖說也是黃沙無垠，也是酷熱如蒸，但其中亦有綠洲散落、清湖點點，雖有危機四伏，但不乏機緣造化，遠遠談不上什麼凶地，更確切的說，在當時，此地是妖族的一處大本營。

當時東荒腹地有一處清涼洞天，也是天地間有名的洞天仙境，洞天主人是一尊壽命極為綿長的老妖。老妖時常召開法會，四方大妖應邀紛至沓來，無數小妖精怪景從，群妖論道聲、嬉笑聲、喝罵聲響徹東荒，熱鬧非凡。

彼時東荒的清涼洞天，在西牛賀洲上，與中部萬壽山五庄觀、西邊西漠靈山兩處仙土並稱西牛賀洲上的三大道場，分屬妖、道、佛三家。

不過一切都在第二次天地量劫時發生了改變，東荒大漠成了巫妖大戰在西牛賀洲的一處主戰場，傳言，包括清涼洞天主人在內，妖族共有三尊大羅金仙身隕於此，清涼洞天徹底破碎，而巫族更是有位祖巫隕落，戰況堪稱慘烈。

大戰的餘波徹底將東荒變成了一處死地，也是那一戰後，東荒的無垠黃沙全部化作了紅色，有人說這是巫妖兩族的血染成的。

從此，東荒之名便少有人提及，改以丹砂海稱之。

同樣的，隨着萬壽山避世、西漠演變為西方金色佛國，當年西牛賀洲三大道場並立的時代，也就沉寂在光陰長河中了，逐漸不為人所知。

而蠍子精口中的蜃煙，也是在第二次量劫后產生的，風沙交纏便生無窮幻境，讓人防不勝防。比較讓人信服的猜測是幾位大能隕落後自身法則在這片天地間的一種顯化，但這蜃煙究竟是個什麼東西，也無人知曉。至於為何蜃煙出了丹砂海后便全無功效，同樣是個至今未解的迷。

余化聽后，心想着當時身處在怪風中，哪吒兄弟也不過是拿出一個小幡子收取了一些，當時也沒見到有什麼異象，莫不是那幡子是個極為了不得的寶貝？

念此，余化自然要替哪吒隱瞞，張口便胡說道:“也許這蜃煙是件不俗的靈寶，認了哪吒兄弟作主人，不想在你們丹砂海那窮苦地方待了也說不準。”

色邪只當做沒聽見，心中想的則是原來這就是他方才說的辦法。

——不久前，哪吒提出要攻打法佑寺的時候便仔細問了蠍子精，與西方教門徒鬥法，可需要注意什麼？

當今天下，東方道門尊道祖所傳元神道，走的是煉精化氣，鍊氣化神，煉神化虛，煉虛合道的路子。

西方教眾的修行則自成一派，兩位聖人有大智慧，創下的大道法門雖說也以元神道為基，但實際上已經是一棵樹上開出的兩朵不同的花，名為往生道。

往生道度人，渡己，集信仰之力，修無垢金身，以求來世自在，極為玄妙。但因此道注重肉身，又與紅塵有無量因果糾纏，與道門所尊崇的以神御氣、逍遙清凈大相逕庭，甚至可以說相悖，因此不為道門所喜。

便是西方教中的一些言論，在道門中人聽來也是大逆不道之詞，三清門下，更是約束弟子不得與西方往來。在此形勢下，廣修元神道的東、西兩洲對西方教的修行便是知之甚少。

哪吒與余化同樣如此。

色邪當時便說，要警惕西方門徒的咒術與肉身。

不得不說，遠古時期，巫妖爭霸，各類術法神通層出不窮，無數妖魔鬼怪開宗立派，那是修行路上最為高歌猛進的一段時光，其中尤以巫妖兩族最為奪目。便是當年道祖創立元神道，也借鑒了妖族的食氣法門還有巫族的鍛體之術。

而當今天下，被稱作旁門之祖、八百旁門源頭的法術與咒術便分別脫胎於妖族的本命神通和巫族的祈咒之術。

而在法術與咒術之後，以三清為首的道門大賢又鑽研出煉丹、制器、畫符、佈陣四術，並稱四絕，是為旁門第一等。

然此四旁門，靡費天材地寶甚巨，也只有佔據東南兩州無數洞天福地的道門方能修習得起。反觀西方教，由於人才凋敝，土地貧瘠，在旁門上倒是沒有如何開枝散葉，反倒是將咒術推演至化境，相傳更甚當年巫族！

至於肉身一途，佛道皆修，但方法卻是天差地別。

道門是煉精化氣在先，再以天地靈氣反哺肉身精元在後，達到人身小天地與自然大天地互相交融、互為補益的境界。

但佛門卻是如同煉鐵一般，以天地為爐，以信仰之力為火，以天雷地火罡風寒雪等外物為錘，來打熬肉身，最終達到雖天地寂滅但我肉身不壞的境界。

依色邪所言，西方教徒地仙、天仙者眾，但本事卻是稀鬆平常但並無什麼厲害。唯一值得注意的是一種名為牽心咒的咒術，此咒是西方教徒的入門咒術，其威力不在於施法者的境界，而在於施法者的人數。

此咒能將多人的心念牽連起來，使得施法者咒術之力疊加，極為詭異。相傳，若是金色佛國內所有的信徒齊念牽心咒，威力可比聖人！

在色邪看來，比肩聖人之說多半是誇大之詞，但她姥姥卻是親眼見過數萬靈山弟子在牽心咒的加持下，度化了一位大羅金仙境界的神猴！

而一旦西方教徒入了玄仙境界，通曉天地玄音，咒術威力便陡然增大，不得不防。而一但入金仙境修成了羅漢身，同境幾乎立於先天不敗。

哪吒領兵數年，做的便是破山滅門之事，所以向來是謀而後動，既然知曉了牽心咒一事，他便不能不防。又恰巧不久前剛收了古怪紅砂，能生無窮幻境，最能擾人心念，這便剛好用上了。

而且哪吒為以防萬一，又在風中暗藏了一縷三昧真火，能灼人神魂。紅砂在法佑寺山頭呼嘯往來，玄仙以下修士只覺燥意從心底燃起，作用於肉身，入眼皆是朦朧蜃景。加之定身靈禁旗擾亂天地靈氣，山寺前後皆有強敵突襲，諸修只覺六神無主，又哪裏能穩住心念。誦念經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