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麻煩

燈光一直拍打在沈念的怪獸頭套上。

他對着洶湧的人潮，努力的用右手比了個耶，同時左手顫巍巍的舉着牌子。那巨大號的牌子上印着一長串的數字，前面的貨幣符號淋漓盡致的標出這串數字的價值。

他的四肢在抖，在場的其餘人嘴唇在抖。大家統一的心裏默念那串數字，越念越慢，越念越小心翼翼。

個，十，百，千，萬，十萬，百萬，千萬，億，十億……

他是人人口中的幸運兒，就好像他之前破爛不堪的人生，都變得金燦燦的，成為人人信奉的聖經。現在的他，是全場的焦點，彷彿只要有人諂媚，隨時就能獲得價值連城的財富。

這讓他有一種不真實的感覺。

於是當他醒來之後，把這段夢境分享給他的大堂經理。

當他說的時候，特意把夢境裏每一處細節都講的面面俱到，生怕經理認為這一切是假的。他企圖用這種方式，來解釋自己今天上班遲到的原因。畢竟自己不像平時別的同事解釋的時候，用什麼堵車之類的理由來搪塞過去。他覺得自己無比真誠，但在經理眼中，他就是一個神經病。

此時經理雙手抱臂，淡藍色的襯衫上泛着輕微的芳香。炎炎烈日下，她的襯衫平整乾淨，沒有一丁點的汗漬。反倒是沈念的短袖，已經快要濕透了。在他講完這段夢境之後，還不忘多誇一句：“洛姐，你新買的香水很好聞，我都快被你迷死了。”

然而，洛經理只是輕哼一聲，隨後白嫩的臉上浮現一抹清淺的紅潤，淡淡地說：“你全勤沒了。”

聽到這話的沈念，宛若晴天霹靂，接着驚聲大叫：“洛姐，你難道沒聽清我講的理由嗎？”

洛經理白了他一眼：“聽清了。”

“聽清了你還扣我全勤。我都說了我遲到是有理由的……再說了，我也就遲到了十分鐘，你查考勤不至於查這麼嚴吧？我以前那個單位，九點半上班，十五分鐘之內都不算遲到的。怎麼來這就變了呢？”

“以前是以前，現在是現在。再者說了，前廳就你一個男服務員，你不早點來，那些重活你難道還指着幾個小女生幫你幹嗎？”

“哎，是你之前說的，男女平等。怎麼到頭來那些臟活累活還是指着我一個人干——”

沈念據理力爭，然而洛經理只是輕輕的用食指抵住她烈火般的紅唇，隨後輕輕發出一陣噓聲，將沈念的抱怨全部打斷。沈念挑了挑眉，心裏默念，好男不跟女斗。

洛經理對這位憤憤不平的男服務員可是頗有意見。

在她心裏，沈念就是一個混世魔王，每天不是在惹事，就是在惹事的路上。偶爾大老闆來店裏吃飯，沈念也能搗亂。上一次，大老闆帶着幾個比較重要的客戶來吃飯，沈念非得要在老闆面前表現一下自己，結果他上炭的時候情緒激動，手一抖，幾個炭塊直接飛出炭鍋，直接掉進其中一個客戶的酒杯里。

員工聚餐的時候，沈念主動給老闆倒酒，結果他自己喝多了，再給老闆倒酒的時候，酒瓶子怎麼也拿不穩，嘩啦啦的全灑在老闆的酒杯旁邊。整張桌子都是啤酒味，甚至還有些灑在了老闆的褲子上。

洛經理嘆了口氣。

對於這個混世魔王所惹的事，已經數不勝數。過去罵了無數次，現在已經習以為常。她又轉念一想，沈念雖然是惹事不斷，但畢竟也是從餐廳剛開業就一直潛心在店裏乾的。這年頭招點踏下心來幹活的服務員不容易，暑期工簡直太坑了，還是不如沈念划算。能上菜能扯桌，能跟客人嘻嘻哈哈求個好評，能爬梯子修燈擦煙管，能清馬桶刷廁所，能掃院子擦海鮮池，能把每一道料理的做法都講的無比玄幻。

重點是，他便宜啊。

現如今，已經完全麻木的洛經理，對付沈念的辦法，也就只有一個——扣錢。

“下次不許遲到了。”

洛經理只留下這麼一句話，就轉身進屋了。

獃獃站在原地的沈念，額頭上的汗珠直冒。他衝著洛經理方才站過的位置苦笑了一下，隨後雙拳顫抖起來。他當然知道，那段夢境是有多荒唐，只不過中獎這件事確有發生，而且就在幾個小時之後的夜晚。

在整座城市最繁華的舞台，一場來自於富豪們豪擲的遊戲，娛樂性堪比那部短篇小說《百萬英鎊》。只是那個幸運兒並不是沈念，而是另有其人，可那個即將站上台領獎的人，卻是他。

……

……

“我晚上有事，要走。”

沈念脫掉圍裙和貝雷帽，一本正經的衝著洛經理說道。

正在啃雞腿的洛經理倏然一愣，仰起頭看着面前神色無比堅定的青年。她呆了幾秒鐘，隨後把骨頭吐在盤子裏，淡淡地說：“不行。”

“不行就算我曠工，反正我今晚一定得走。”

“去哪？”洛清瀅開口問。

“去哪你就別管了，反正我得走。”

“你不說去哪，我就不放你走。”

“雙腿長在我身上，我說走就走。跟你說一句，也就是通知你一聲。反正今天周一，不會很忙，你們應該忙得過來。”

“我得去接吳恩暖放學，所以你得在這盯着。”

此時沈念和洛經理二人，就像是兩座冰山，散發著無限的冷意氣息。周圍人看在眼裏，彷彿寒冬即是眼前，這兩座冰山屹立不倒，讓人渾身發顫。坐在洛經理旁邊的一個小姑娘，小心翼翼地說：“念哥，要不然你還是留下來吧，清瀅姐接孩子應該更重要一點吧……”

“要不然這樣，我去接她放學。我保證，讓她吃好喝好，開開心心地回家——”

“那更不行了。”洛清瀅的眼眸里忽然射出一陣冷光，隨後繼續說：“她現在一跟着你就學壞，上次回家都敢跟我頂嘴了！”

其實洛清瀅不想讓沈念去接孩子的原因並不是這個，而是今早她去送孩子上學的時候，被女老師誇自己好看。對於不服輸的洛清瀅來說，被同樣的年輕女性誇讚，就已經完勝了。就是這麼一件簡單的小事，讓洛清瀅高興了一整個白天。所以她想晚上繼續去接孩子，同時散發自己的魅力。

這些年見過油嘴滑舌的男人不少，他們的誇讚對於一個離婚女性來說，已經麻木了。其麻木程度，堪比沈念作妖惹事。

哪個女人會輕易承認別的女人漂亮的？

“反正我要走，拜拜您嘞。”

沈念執意要走。

洛清瀅無奈的長嘆口氣。

她嘴饞，還想繼續吃阿姨做的炸雞，但眼下這個混世魔王已經無法無天，自己還要去接孩子散發魅力，所以這個炸雞也就沒辦法繼續吃下去了。她隨手抽出濕巾，擦了擦手，接着起身說：“服了你了，走吧走吧。你們幾個看一會店，我把吳恩暖接完就回來。沈念，你要不要坐我的車去？”

正要走的沈念，忽然停下了腳步，嘴角一勾，嬉笑道：“麻煩你咯，洛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