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幻夢
太子抵達章城已半月有餘,祭祀大禮當擇良辰吉日,故耽擱至今。而今日天朗氣清柔風拂面,正為祭祀之時……
甄宓一身華裙漫步於街上,手中緊握着白玉棒,四處尋着太子等人的蹤跡。
步凌雲和當地官員交涉完畢,章城守將願派遣部分軍將隨太子一同前往陵園。
本是約在早上一同出行,可甄宓因為生病,便被太子留了下來。
“什麼嘛,明明是舊疾,太子哥哥又不是不知道。頭痛一陣就過去了,還非要把我留在這……”
甄宓抱怨着,精緻面容上顰眉輕輕皺起……
甄宓自幼時便時常患有頭痛的癥狀,疼的時候甚至能直接昏厥過去。甄逸為她訪遍天下名醫,皆無法根治,慢慢的甄宓已經習慣了頭痛的到來。
甄宓怒氣沖沖地走着,一不留神撞到了一個人的懷裏,本就頭痛的甄宓受這麼一下,身子直接軟了下來。
那人順手將甄宓抱起,任由甄宓靠在胸前,搖了搖頭。
“宓妹,生病了不在客房好好休息,來大街上胡亂撞人可不是咱們雪域公主風範哦……”
貼在太子懷中的甄宓兩眼金星,迷迷糊糊地看了一眼,當聞到太子熟悉的味道時,才微微一笑。
“我就知道,太子哥哥肯定不會把我自己丟下。”
“你的頭舒服些了嗎,需要休息一下嗎?”
甄宓搖了搖暈暈的腦袋試圖清醒一些,太子將甄宓抱到馬上,隨後飛身上馬,將甄宓護在身前……
甄宓回頭看了看身着錦衣戰鎧的太子,敲了敲方才自己撞上的護心甲,激動地問道。
“太子哥哥,這是你征戰的鎧甲吧,你是要帶我去祭祀嗎?”
“當然,皇親祭祖乃是國家大事。平常都是父皇親臨,今年讓我秘密來到章城去主持祭祀大禮。這樣神聖的事情,我可不想讓宓妹缺席。並且咱們三兄妹還要共同祭拜母后和娘親……”
“太子哥哥,頤妹妹呢?”
“因為今早上你生病,我便讓凌雲帶頤妹先行一步。我留下照顧你,本想等你稍好些便帶你走,誰料一不留神,你便跑了出去……”
甄宓興奮地回過身緊緊抱住太子,激動地說道:“太子哥哥,我就知道你最寵宓兒了!”
太子看着懷裏甄宓傾國的笑顏,也回了個淡淡的笑容。拽起韁繩對甄宓說了句。
“宓妹,坐好了。咱們再不走可就趕不上頤妹和凌雲他們了。”
“太子哥哥,你騎馬這麼厲害,等回聖軒教我馬術如何?”
“父皇給你請的師傅不教你這些東西嗎?”
甄宓哼了一聲,摸着胯下駿馬的鬃毛,說道:“師傅都六十多歲了,他還教我騎什麼馬。父皇說教我劍術也忙的沒有時間,太子哥哥這次回來,宓兒就什麼都能學了。”
“好,我答應你。”
“太子哥哥最棒了!”
……
貴妃同皇后一起葬在了皇陵湖畔,是甄逸精挑細選出的風水寶地。
甄逸初到此地時看到這般美景,曾對皇后說待他百年後將他葬在此。可如今太子和宓頤二位公主看到的只有他們那仁厚德愛的母后和聰穎明慧的娘親……
雪域陵寢多為地下結構,上層為祭台,祭拜后便進入地下宮道,宮道多為青銅鋪嵌而成。
太子帶兩位妹妹走進地宮道,宮道兩側佈滿火燭,燭光點綴墨色長燃不息。似是常有人來往,燭燈燃油尚滿……
青銅道瀰漫著壓抑肅靜的氣息,三人只是輕輕走着,誰也沒有發出聲響。
還未及青銅道的盡頭,一片金碧輝煌便映入眼帘。
甄宓一眼就認了出來,這裏的金銀珠寶是娘親作為明公主嫁入雪域的嫁妝,以及父皇二十年來賞賜娘親的禮物。
甄宓含着淚,看着這裏有關母親的點點滴滴走了進去。
當甄宓走到中間時,一身血紅戰甲在諸般金銀珠寶中顯得格外刺眼,也同樣刺痛着甄宓的心……
那一日,明皇室邀請雪域皇進京商談疆域問題,甄逸帶着貴妃以及不滿十歲的甄宓一同前往洛陽。
魏公慕容斌在長安盛情招待了甄逸一家,並安排住處供幾人休息。然後上報明帝,約在不久后明帝赴長安相見。
未及見時,長安便突然被亂賊攻破。亂賊於城中燒殺淫掠,甚至將矛頭指向了甄逸的府邸。
慌亂中貴妃母女與甄逸失散,被賊兵圍困在府邸。面對賊寇的點點寒芒,貴妃從戰死軍將身上披上了這身血紅戰甲,縱馬橫槍帶着甄宓衝出了長安……
等甄逸在長安周邊的村莊裏發現她們母女時,貴妃已經重傷不起。再加上身子虛弱,沒來得及趕回雪域便病逝在自己的母國。
這是甄宓記憶里娘親第一次披上軍裝,那時的她可真好看啊……
甄宓不知不覺早已聲淚俱下,淋濕了衣衫。回頭看向太子和甄頤,太子依舊是那副嚴肅認真的臉,似乎能捕捉到一絲悲傷。而甄頤同自己一樣,已哭成淚人。
太子安慰了二人幾句,便返回了青銅道。聽着裏面傳來的兩位妹妹的哭聲,太子的心亦有些酸楚。
祭拜……他已經祭拜了列祖列宗,情分……他也已探望了母后和娘親的陵冢。他作為一個後輩該做的已經做到了極致。
太子回頭看了看那血紅的戰甲,臉上苦澀的笑容已經出賣了他的本心。他亦如兩個妹妹般痛楚,可相比於甄宓甄頤,他要說的全付於心中……
“娘親,兩個妹妹就託付給我了……”
不知不覺,太子又想起十年前的政變……恩師柳卿如的教誨,母后充滿希望的眼神,娘親血淚交融的容顏,以及端詳宮那一瞬間出現的少女……
太子再抬起頭,青銅道兩側鋪滿了玫瑰花海。太子明白,他又墮入了幻夢……
太子在青銅道上走着,四周的玫瑰花開的格外艷麗,血紅的花色讓這個地方顯得幾分詭異。
四下除了花海,儼然是一副地獄景象。天幕中騰飛的黑影,與遠處飄蕩的幽幽冥火已經告訴了太子,此地危險重重。
隨着向前走,兩側花海出現的巨大鬼怪雕像吸引了太子的注意……
鬼怪候在道路兩側手持巨斧交叉在青銅道上,彷彿在阻攔巨大的敵人。另外的手拽住一根粗大鎖鏈橫在青銅道,眼神狠辣面露凶光。
太子不知怎得,看這個地方竟有些像雪域古文獻中描繪的世界。而那個世界在文獻中被稱為靈域……
太子不知看到了多少鬼怪雕像,也不知走過了幾片花海。他又看到了十年前的那口水晶棺,棺內的少女依舊靜靜的躺在那裏。
太子輕輕走進仔細觀察着棺中少女,少女一如以往睡在玫瑰花瓣的海洋中。
上次來太子並未仔細端詳少女的容顏,只是簡單的看了她眉間的菱形仙印,以及她胸口的玉石。今日仔細觀察一番,才發現這少女給人一種特殊的美感。
太子眉間那半顆刻印閃起了幽幽的光亮,太子在水晶棺上刻上了一行字:昔我往矣,楊柳依依。
太子刻完字,跳下水晶棺所在的高台,在玫瑰花海中躺了會。忽然兩眼一黑,一個溫柔的女聲傳到了耳邊。
“主人……”
……
“太子哥哥,別睡了別睡了…咱們該出去了。”
當太子再次睜開雙眼時,發現自己靠在青銅道的牆壁上,甄宓和甄頤搖晃着自己的衣袖。
太子尷尬地笑了笑,可能是最近車馬勞頓休息不夠,今日竟在娘親陵前失態……
“抱歉,剛才發生什麼事了?”
“太子哥哥,我們剛出來就發現你靠在牆上睡了過去,就把你叫醒了。”
“太子哥哥,宓姐我們剛從這裏出來,你是有什麼不舒服嗎?頤兒去叫御醫……”
太子搖了搖頭,整理了下自己的甲胄,帶着二人便出了青銅道。
祭祀之事已畢,以往慣例祭祀結束會載歌載舞地歡慶一夜,來向列祖列宗昭顯當世的繁華。
太子初次涉及此事便簡單安排了幾場戲劇和歌舞,因祭祀已成,太子便安排章城守將帶來的士兵返回城內。
當步凌雲向太子陳述這樣做的隱患時,太子只是笑了笑:“章城地處軍爭要地,如今西域未定,西涼亦有蠢蠢欲動之意,章城守將豈能因我而失了軍命。”
在步凌雲再三的要求下,太子留下了一百精銳,其他軍將的返回了章城。
慶典上歌舞昇平,懸在天空的明月在雲朵的陪伴下若有若無地灑着光亮。
甄頤在座位上閑得無聊,向甄宓和太子請示后離開了座位,四處走走散心。
看着天空的明月和眼前的花卉,甄頤輕輕的吟誦道:“星隱雲淡月微藏,花將濕夜未央,相顧一笑……”
下半句還未吟出,甄頤轉頭看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當時在酒館和她攀談的一個女生,如今披上戲服手持道具長劍正在和一眾戲子等候入場。
“那不是…上次在酒樓遇到的那群人嗎?”
甄頤心裏很高興,上次她救了這些人的兄弟,今日這些戲子便來為他們兄妹三人唱戲,這也算禮尚往來吧。甄頤這般想着,便向遠處走去……
太子也在這坐了半晌,抬頭看向困個半死還強撐着的甄宓,偷偷笑了笑。
“宓妹,累了就去睡吧。步凌雲已經為我們尋好了住處……”
太子突然的呼喚讓甄宓嚇了一跳,猛地搖了搖頭,回道:“我不困,我不困。太子哥哥,我還能繼續……”
“你要是累了就和我說,我安排人送你回去歇息。”
這一班的歌舞表演完了,一群打扮奇怪的戲子走上了戲台。向太子和甄宓躬身拜了拜,便開始了表演。
甄宓剛被叫醒便起了興緻,仔細觀看着這幾人的表演,自然也聽到了幾人私下的討論聲。
“為何雪域皇長的這麼年輕?”
“雪域皇雄才偉略,聽說是不世之主。莫非有仙神相助,長生不老……”
甄宓見他們這麼談論太子哥哥,心裏有些許得意,瞥了眼太子嘴角輕輕上揚,笑了笑。
望着台上講的《霸王別姬》,甄宓看的興緻勃勃,也不免產生了對虞美人和霸王的惋惜。
“霸王,讓虞姬為您再舞一曲……”
那“虞姬”抽出“霸王”的寶劍,縱身一躍飛下戲台,利劍直直向太子刺來……
“太子哥哥小心!”
太子一愣,側身一閃躲過刺擊,那人伏在案上翻身再一刺,亦被太子躲過。
太子抬頭看向甄宓,其餘幾名戲子向甄宓衝來。甄宓嚇得跳出座位,抬起白玉棒還擊……
太子一時疏忽,那“虞姬”已將長劍刺來……太子用腕甲直接頂上了長劍,右手拔出配劍彈開了砍入左臂的利刃。
隨着利刃被彈開,太子閃身到甄宓身側,抬劍與那幾人對了幾招,便拉着甄宓向外跑去。
“刺殺!保護太子和公主……”
不知誰喊了句,步凌雲便帶着那一百精銳沖了過來,太子和凌雲對了個眼,便殺到一起。
“凌雲,這些人什麼來歷?”
“回殿下,是來自西域的戲子。說是要為雪域皇親獻曲。”
太子冷冷一笑,長劍護在甄宓身前:“獻曲,恐怕是要本太子的命吧。”
“太子哥哥,你的手臂怎麼流血了?”
太子這才發覺當才那一劍劈穿了臂甲深入血肉,太子動了動手臂向甄宓擠出個笑容:“宓妹我沒事,這點小傷還奈何不了雪域太子……”
雙方再次戰到一起,那幾名戲子刺殺失敗,明顯已無再戰的能力。
“霸王”提槍斬了面前追來的雪域精銳,對“虞姬”說道:“公主,這不是雪域皇,而是雪域太子。咱們刺殺失敗了……”
“執行計劃二,雪域太子屠我近十萬樓蘭軍將,殺他亦能固國安邦!”
幾聲爆炸聲響起,團團黑霧瀰漫在慶典之上。待太子帶人衝出黑霧時,刺客們已經銷聲匿跡。
步凌雲望着地上的血跡,指着西北方向對太子說道:“殿下,他們逃向了西山,咱們是否……”
“西域之人竟然跑到雪域皇陵鬧事,定有雪域之人為內應。抓了他們,就抓到了朝中的奸佞。”
“殿下,你是否懷疑那個人?”
太子抬起沾滿血漬的寶劍,目光凜冽地望向聖軒的方向……
“沒錯,細作傳書楠王甄豫有異相,此事或許能抓到扳倒楠王勢力的把柄。”
月光映着血色的慶典,顯出一絲悲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