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7.第237章 素冠荷鼎
井春身上的衣服本就是散亂,連鞋都沒有穿,跑出幾步后,才發現自己的裝扮不當。
她不敢再向別處跑去,生怕被人發現而不知該如何解釋,便隨意推了扇門進去。
井春抱緊雙膝,單薄的後背抵在門后。
這裏是姜和瑾的書房。
她的心一時間依舊難以靜下,像是瓷器尖銳的一端劃過石頭的感覺,她顫慄着,又握緊自己的手企圖讓自己冷靜下來。
清風拂過窗前的輕紗,月光透着窗戶灑下,她瞧着月色清明,幽幽的銀光涼薄至深,正巧照在窗檯前的一株素冠荷鼎的蘭花。
那花瓣似蓮,靜影如璧,納馨吐蕊,如君子淡漠恪守,且能在初秋時節里綻放,定時細心呵護。
如君子一樣……
井春沉了沉心,又覺后怕,她無法回應一顆真心,或許姜和瑾並非真心,可是姜和瑾他說出來了,就好像有一種力量把井春推在了一個問題面前,逼着井春做出回答。
倘若自己今晚真的與姜和瑾發生了什麼,那她豈不就是褻瀆了一株沉寂的蘭花嗎?
那我認為是井春的責任感太重了,所以想逃避一切來避免對姜和瑾的負責。
門後傳來敲門聲。
“誰!”井春思緒也由此掐斷。
“書房的座椅上有個衾褥,可以一用。”
姜和瑾言語平淡,這是思量許久后,姜和瑾僅能想到的一句話。
井春把頭埋在自己的雙臂下,靜了好一會兒,低沉的喉嚨才說出兩個字,“抱歉……”
兩人隔着一扇門,這樣見不着,兩人也不至於羞愧難當。
姜和瑾在來之前便從詫異中冷靜下來,岔開了話題,只道:“窗檯的蘭花開了,你看了嗎?”
“看了,”井春低語,“花開得很好,有窈窕之姿。”
“那窗檯,冬日裏會插上玉荷磬口臘梅,春日裏會放水仙亦或是鈴蘭、白玉蘭,偶爾也會放幾支梔子,夏日裏是茉莉或是水培的白蓮,秋日裏的是便是這素冠荷鼎,我也見過銀桂,香味悠久。”
姜和瑾的話不緊不慢,像是在湖泊旁朗誦一首輕緩的小詩。
井春會不自覺的腦補出那花朵的樣子,方才心驚的樣子也漸漸消散,抬起頭,懵懵懂懂地言語道:“怎麼……都是白色的?”
姜和瑾大抵是猜出來了如今井春的狀態不佳。
井春本就是畫師,這些花都是白色的,或是但大同小異,玉茗,凝脂、山礬、素采等等……各有各的細微之差。
只是,井春已經沒有多餘的精力去思索那般細緻入微的事情了。
“那你呢?”
“什麼?”
“想過把梨花插在窗檯嗎?”
“梨花?”井春微微詫異,卻是能夠想像到,春日裏雪白的梨花飄灑人間的場景,像是日光下蒼白的虛影,連成許多許多細碎的片段。
井春的思緒開始飄散,這個女兒開始回憶原主的一切,漸漸地帶入第一人稱,靜了許久,緩緩開口,“春風料峭催妝下,落盡梨花畏曉鍾。”
初春寒冷而又張狂的東風讓草木不敢輕易上妝,卻害怕明日報曉的鐘聲響起時被人發現落盡一地的梨花。
張狂而又畏懼的春風,可憐而又堅毅的梨花,這個世界原本就是矛盾而又多彩。
夜晚下,萬物俱靜,偶爾傳來幾聲蟲鳴,就好像很多原本喧鬧與爭奪的事情可以在某一瞬間歸為平靜。
續而,井春回道:“其實我不喜歡吃梨。”
“為何呢?”
“太多了,因為……太多了……”
井春仰起頭,開始回憶原主身上所發生的一切,“姑蘇有很多的梨樹,姑姑家的院子裏就有好幾顆,說是姑姑嫁過去前就有的了,每當現在這個時節的時候,那梨樹就會結很多的梨子,有的是酸的,有的是甜的,不過我也叫不出那些梨的名字。”
井春繼續道:“那麼多的梨,他們都吃不下,那些梨本就不是什麼好東西,不缺那幾個錢,送也送不出去,扔了又可惜,便都塞給我,開始的時候我還會覺得梨子的甘甜,可是太多了,吃了太多,久而久之,我便不再喜歡了。”
井春的心緒已經歸為平靜,心中的不寧已經隨着敘說回憶而消散。
“不吃不就好了嗎?”
“我不敢說不要。”
井春那時尚且幼小,又是寄養的,有些話本就是不敢多說的,很多事情都是自己在承受。
姜和瑾裹着一個披風,手裏又拿了一個披風,是打算給井春的。
他沒聽見房內的聲響,猜出井春也沒有去拿座椅上的衾褥。
姜和瑾正思索着該怎麼讓井春注意保暖的事情,可又擔心自己話讓井春更加畏懼什麼。
井春卻把門打開了,微微散亂的頭髮還有單薄的身體讓人心生憐憫,姜和瑾便將手中的披風披在井春身上。
“回去吧。”
什麼?
姜和瑾微微愣了一下,注意着井春的神色,井春已沒有方才的慌張,取而代之的是從容與平靜。
井春赤着腳便要向外走,她已經習慣內部消化煩惱,就如同對待那麼多不敢說不的梨一樣。
姜和瑾看不下去,便脫了鞋放在了井春的面前,“地上涼。”
井春搖了搖頭,微微撐起一絲笑容,“不必,還未到深秋呢。”
姜和瑾也沒有再穿上鞋子,只是拿着鞋子,和井春並排走着。
“抱歉,”姜和瑾只看着前路,淡淡道:“嚇到你了吧?”
井春低着頭,看着自己的步子,“抱歉,也嚇到你了吧?”
對於姜和瑾而言,不算是被嚇到,只是心裏多少有些失望。
或許他是在期望井春能對他的感情做出回應,但沒想到井春卻是下意識地逃避。
“還好,”姜和瑾微微笑了一下,“太累了,回去早些休息吧。”
“我也還好,”井春深呼了一口氣,並沒有打算將實情說出來,只是說:“就是感覺有些突然,不知道該怎麼辦?”
“嗯,是突然了些……”
餘光下,皎玉色的披風在夜晚像是有着淡淡的螢光一樣,王府也顯得更加空曠。
兩人都沒在言語,但都有着各自的窘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