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和氣生財
第5章和氣生財
在很長一段時間裏,不管南北,彼此相鄰的村子就鮮少有不沾親帶故的。
而楊默作為本地人,真要攀親帶故起來,叫眼前這位為首的老頭一聲“叔公”卻也並不為過——畢竟楊默的姑媽就是嫁到這個村子裏,而以前經常跑這邊玩的他也的確跟這老頭打過幾次招呼。
雖然說進入八十年代后,齊魯這種七轉八繞的親戚關係並沒有什麼卵用,但在這檔口張口叫上一聲叔公,卻也是個緩解緊張氣氛的好辦法——當然,如果再配以一個熱情的擁抱,不管是誰,估計一下子都很難再升起動手的念頭。
“你是……?”
為首的老頭被楊默的熱情弄得有些發懵,有些艱難地從這後生的擁抱中掙脫出來后,看着這略有些眼熟的臉孔,語氣裏帶着一絲疑惑。
“哈哈哈,俺叔公,你忘了?我,楊默,隔壁村的楊屎蛋啊!以前經常來俺們村裡玩的……上次捋你家門口的榆錢串還被伱拿煙桿抽屁股的那個,您忘了?”
楊默笑吟吟地指着自己的鼻子,餘光掃到人群中的某個漢子遲疑了一下,最終還是鬆開了手中的鐵鍬,頓時輕輕鬆了口氣——上一世就是這個做事不經腦子的孥貨在口角中率先動手,這才鬧出了偌大的變故。
老頭有些狐疑地盯着眼前的年輕後生看了一會,眼睛滴溜了一圈,滿是褶子的臉上忽然露出一個大大的笑容,然後重重拍了楊默的肩膀一下,宛如一個熱情的長輩:“哦~原來是你小子啊……咋滴,你現在在鑽探公司上班?”
把老頭這番充滿了農村式狡黠的表現納入眼底,楊默很確定這位八竿子剛剛能打到的叔公壓根底就不記得自己;
不過這並不妨礙他瞅出了對方的心思——眼瞅着西南鑽探一公司這次的態度超乎自己的強硬,這位已經混成了人精的叔公並不想把事情鬧得太僵,也不太想去得罪某個未曾證明身份的農業局衙內。
因此,隨便找個什麼由頭緩和一下現場氛圍,然後就坡下驢地賣個人情,把眼前這事暫時揭過去才是最正確的做法。
不過楊默並不打算把事情控制在“見好就收”的程度就完事了。
原因很簡單……
以村民們的實際情況,就算這次把那十三根五層半套管“找”了回來,以後肯定還是會再丟的。
到時候怎麼辦?
公司肯定會再派出他們這些綜合辦公室的小年輕們繼續找回啊!
可問題是,現在是八十年代末,造成西南鑽探一公司這一系列的套管丟失事件背後所蘊含的實際原因複雜無比。
靠着“人情”或者“硬壓”的手段只不過是治標不治本不說,即便不考慮自己以後在當地如何做人的問題,在這個特殊的歷史環境下,一個不小心,難說就在某次衝突中把自己就搭進去——憑藉著重生的記憶,楊默或許有能耐把當下這次原本後果極為嚴重衝突在萌芽中就把它掐滅,但下一次未知的衝突,他就真的沒把握了。
想到這裏,在眾目睽睽之下,楊默臉上的笑容愈加燦爛,轉頭卻是沒大沒小地摟着老頭的肩膀,湊到他耳旁輕輕說到:“俺叔公,俺知道俺們村窮,每年應付完三留五統后,日子都不太好過,如果再像今年一樣的上面壓任務下來,的確要了人老命……可即便如此,也犯不着冒那麼大險嘛!”
“這麼著,我幫咱們向公司申請一個可以輕鬆點賺錢的門路,保證叔公你們要不了幾天就能應付掉眼前的困難……不過咱齊魯好歹也是禮儀之鄉,凡事講究個投桃報李,要是領導那答應了的話,叔公你放話讓叔叔伯伯們把那些套管都還回去怎麼樣?”
說著,楊默的聲音又壓低了幾分:“俺叔公,這批五層半套管的確事關重大,公司不可能作罷干休的;而領導那邊早就查清楚了,那些套管全在猛子叔和趙嬸院子裏放着呢,真要逼急了讓縣裏的公安大規模出動,這禍事可不小!”
饒是對今天的事心裏已有判斷,但聽聞楊默這話,老頭還是悚然一驚。
遲疑了半晌后,老頭看向楊默的眼裏寫滿了懷疑:“啥活計能這麼賺錢?後生你知不知道……”
話還沒說完,就被楊默打斷:“叔公,不就是一條一公里不到的三級路么,撐死了也就兩萬出頭而已,多大點事?”
才兩萬出頭而已?
老頭被這後生蛤蟆般的口氣驚的倒抽一口涼氣。
你丫的知不知道兩萬塊錢是多大一筆錢?
你丫的知不知道不算上油田的話,數遍整個臨邑縣都找不出十個萬元戶?
看着心神短暫失守的老頭,楊默沒打算留給他清醒的機會,當下乘熱打鐵地追問道:“俺叔公,我就問你,這事您樂不樂意吧……叔公,可得記着了,俺也是本地人!”
最後一句,楊默的聲音壓的很低,語氣卻極有力道。
雖然不喜這貨一開始那不怎麼恭敬的語氣,但最後一句話顯然是打動了老頭,順着楊默的思路盤算了兩圈后,老頭瞅了瞅這貨那始終笑嘻嘻的臉龐,終於遲疑着點了點頭:“中!”
見到對方表態,楊默沒有任何遲疑,用身子擋着給老頭和一眾村民們豎了個大拇指后,立馬返身走了回去,然後把張文順和楊進兩位領導請到了一邊。
………………
“什麼!?你打算讓公司給這些人一些掛靠指標,讓他們在公司的地盤上賣吃食,同時還打算把他們的大米和蔬菜納入食堂和服務大隊的採購範圍?”
“不可能!絕對不可能!”
聽到楊默所謂的解決方案后,工農科的楊進倒沒說什麼,作為綜合辦公室的主任,張文順卻是直接矢口否決。
這倒不是這位主任不分場合地打算拿捏自己的下屬,而是楊默提出的這個建議,中間委實牽扯了一些因果。
要知道,經過十多年的發展壯大,西南鑽探一公司到了現在,正式職工已經超過了四千人,而要是再加上職工家屬的話,人數已經破萬了——即便是人口稠密的北方,這也絕對不是一個可以小覷的規模。
更重要的是……
作為當下重工業的一枝獨秀,但凡跟石油沾上邊的,就沒有一個企業是窮的!
也就是說,包含職工家屬在內的這一萬多號人,屬於妥妥的“優質客戶”!
那麼問題來了;
像這種以央企為核心的優質的人群集散地,企業主管部門擁有着極為強悍的話語權和隱性的再分配利益的同時,卻也不太敢隨意破壞已經穩定下來的商業生態圈。
就拿楊默提議的,准許部分村民正大光明地在公司地盤賣吃食來說——蛋糕攏共就那麼大一塊,你過來賣吃食,那公司那些靠着小吃討生活的職工家屬怎麼辦?
要知道,這一輩的西南職工向來以兄弟姐妹多著稱,就算現在石油工人的工資在各個行業領域中屬於獨一檔,但要想養活那麼多家屬卻也不是一件輕鬆的事,要是家屬再少了一份收入補貼,生活水平直線下降之下,是要出亂子的!
對比起來,直供職工的食堂的米糧以及服務大隊的勞保福利採購問題雖然牽扯的面沒那麼廣,但作為一個職場老油條,張文順是絕對不會願意碰這一塊的——最起碼這事不能由他來牽頭。
楊默早已不是上輩子那個單純到近乎愚蠢的菜鳥,對於這位主任如此大反應的原因自然也心知肚明。
當下只是聳了聳肩,憂心忡忡地說道:“如果不願意幫這些村民們找條路子也可以,大不了由公司掏錢,替他們把修路的任務給領下來,想必這些P110碳鋼五層半套管是能要的回來的;只不過,所謂授人與魚不如授人以漁,如果公司只想着干這種一鎚子買賣的化,難說今天的這類事會不斷上演;”
“想必主任您也知道,隨着國家經濟的發展,石油缺口越來越大,這幾年公司的生產大會戰次數越來越多,指標也也越來越高;”
“而眼下這種事只有千日做賊,沒有千日防賊的,要是一個不小心出了岔子,耽誤了公司的大會戰,那咱們部門和工農科肯定是第一個要挨板子的……”
雖然楊默的話只是蜻蜓點水,但張文順還是聽出了其中的意思,眼角頓時忍不住抽了抽。
讓公司掏錢,主動替這些村民把修路的任務給領下來,這事其實沒有多少難度——說句令人沮喪的話,西南鑽井一公司在這邊當冤大頭又不是一年兩年了,最近十年來,臨邑縣幾乎除國道以外的所有的二級公路,幾乎都是由他們全額承擔費用的,因此掏這區區兩萬多塊錢的三級公路建設費用根本不存在問題。
但楊默有句話是真的說到他心坎里去了,只有千日做賊,沒有千日防賊的——這十幾年來,本地人對於西南鑽探一公司的態度變化他是一點一滴地看在眼裏的,而一起接一起的“善後”工作,也着實讓他有些身心俱疲。
所以……
這個年輕的提議也未必不可以考慮?
雖然張文順並沒在書本上學過“局部利益共同體”這個概念,但並不妨礙他以自己的角度理解這個提議隱藏的意思。
所謂吃人嘴短拿人手短,如果以後要指望着鑽探公司正大光明地賺錢的話,想必這些村民以後也會收斂很多,自己也用不着一年到頭都睡不好幾個安穩覺了。
至於公司的其它科室……
嘿!死道友不死貧道!
反正生產才是公司的第一核心要務,有着鑽井大會戰這頂大帽子蓋着,誰也不能指責自己的不是。
再說了,這事終究還是需要總經理拍板,就算有人不高興,一下子也不能直接怪到他身上。
扭頭看了看那群依然把道路堵的死死的村民,又看了看那幾名至始至終都跟泥胎沒什麼區別的帽子叔叔,張文順在腦海里迅速計算了一下得失后,輕輕嘆了口氣。
“村裏的小賣部有電話沒有,我需要向總經理請示一下!”張文順深深看了楊默一眼,語氣有些莫名。
“有!村頭的小賣部有電話,俺叔公……趕緊使喚閃開道,俺們主任要去做請示!”
聽出了張文順言語中的意思,楊默毫不吝嗇給他投去了一個讚歎而佩服的眼神,像極了一個迷惘的小年輕陡然遇到自己的人生導師。
嘖!
這混球!
哪裏像一個剛畢業的大學生?
分明就是一根老油子嘛!
把楊默那並沒有刻意掩飾的演技納入眼底,已經在職場上混跡了近二十年的張大主任,忽然覺得自己的腮幫子有些發癢。
而楊默則是在一旁恭順地笑着,彷彿並沒有察覺到自己家主任的臉色變化。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