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以後別活的跟個傻叉似的
第2章以後別活的跟個傻叉似的
1988年,齊魯。
夏至剛過,空氣便迫不及待地燥熱了起來,
在陽光暴虐直射下,茂密的狗尾巴草們萎靡不振地將腦袋垂在半空中,任憑棕黃色的螞蚱和綠色的偷油婆在自己身上蹦來蹦去。
偌大的鹽鹼地,在陽光的曝射下,呈現出一種摻雜着黃灰的蒼白,將混跡在狗尾草叢裏的那十幾廂綠皮列車房襯托的更加殘破……
………………
“你就像那冬天裏的一把火,熊熊火焰溫暖了我的心窩;”
“每次當你悄悄走進我身邊,火光~~照亮了我!“
一陣頗具時代感的激昂旋律從列車房裏傳了出來,引得一票子躲在外面樹底下納涼的年輕人在艷羨之餘,也紛紛把脖子伸長,好讓自己聽的更清楚一些。
所謂“列車房”,就是模仿綠皮火車車廂所製作而成的可移動式房屋,這是一種在七八十年代曾經廣泛應用於各大國企的便攜式員工宿舍,在那種需要長期在野外作業的國企里,這玩意甚至在2010年都還存在——這東西皮實抗造,只要有一輛拖車幫忙,就能在任何地方安家,不管是從安全角度還是從成本角度,都划算的一匹,因此要不是有其它因素方面的考慮,這玩意甚至能被用到2050年。
只不過,這種內部空間頂多只有10平米的小鐵皮房雖然從外面看上去還蠻不錯,防暴係數更是一流,但只有住過的人才知道這玩意有多遭罪。
比桑拿室更加燥熱三分的列車房裏,楊默怔怔對着眼前這台時髦無比的“燕舞“收錄機發獃,即便額頭上的汗珠一顆接一顆地往下掉,卻全然沒有任何擦拭的意思。
“你的大眼睛,明亮又閃爍;彷彿天上星星~最亮的一顆!”費大帥哥那充滿磁性的聲音依然在響着。
楊默掃了掃狹窄床位上的竹編涼席,又抬頭看了看牆上貼的那幾張海報——在正中間的那張海報里,某個身穿紅色夾克,有着捲曲頭髮和一雙深邃眼睛的傢伙正在那笑的燦爛無比。
嘖嘖,不管以什麼年代的審美來看,這個姓費的傢伙都絕對算得上是帥到了一塌糊塗!
右手有些不太確定地撫摸過紙盒裏那一小排快要消失在自己記憶里的盜版精裝磁帶。
“童聲男高音”張雨生……
“深情女王”蘇芮……
“初代童星歌手”程琳……
“迪斯科女王”張薔……
“全民公敵”齊秦……
“天王殺手”王傑……
“憂鬱王子”姜育恆……
“校園王子”童安格……
看着這些後世或知名或已被遺忘的名字,楊默鄙夷地給自己豎了中指——剛參加工作的自己可真是個白痴,明明家裏面也不富裕,卻信了父親的話,為了能跟同事有共同話題,愣是把頭三個月的工資全部拿了出來,買了名牌收錄機和這些磁帶。
自嘲了兩聲后,楊默右指略顯生疏地一叩,磁帶盒旁邊的活動懸鏡頓時翻轉過來,不大的鏡面上頓時顯露出一張頗有些小帥的臉孔。
這眉眼,
這輪廓,
這鼻樑!
嘖嘖,老夫年輕時候長的也沒比費大帥哥差多少嘛!
或許是苦中作樂,已經被迫接受了自己重生事實的楊大官人對着鏡子齜牙咧嘴了一番,卻怎麼也笑不出聲來。
恩……
或許有人對此嗤之以鼻。
但事實上,不是所有人都期盼着自己能重生的。
最起碼對於楊默來說,重回二十二歲的青蔥歲月,除了這幅還算說得過去的皮囊外,便再無一件可以令他感到欣喜的事情了。
………………
18歲考上大學,然後背着三十斤玉米面和二十斤饃饃面走進了齊魯師大,在舍友們憐憫的眼神中,一邊把學校發的補貼全部寄回家裏,一邊硬生生靠着兩口搪瓷缸和從學校食堂撿來的煤渣,熬過了第一個學期。
22歲畢業,被分配到現在的石油單位,最初滿心憧憬的他背過黑鍋、扛過鋼管、攪過水泥,遭受過職場PUA,在不小心踏進一系列坑人坑到沒邊的巨坑之後,曾經全村人引以為傲的天之驕子,短短三年間就成了老家人見人嫌的掃把星,連帶着父母也在鄉親面前抬不起頭來。
28歲憤然辭職,緊隨九二派前輩們的腳步南下創業,結果在短短的一年的時間裏,將僅有的積蓄打了水漂,欠了一屁股債不說,唯一拿得出手的漂亮老婆也跟着別人跑了。
29歲,灰溜溜回到了齊魯的他開始了長達五年的打工還債生涯。工地搬過磚頭,晚上發過傳單;當過電腦打字員,也曾經鬼鬼祟祟地穿着軍大衣兜售盜版光碟;偷過小區里沒熟的無花果果腹,也撿過菜市場的白菜葉子生啃;在橋洞底下枕着破菜刀睡紙板床;也曾經瞄準空擋溜進小旅館死皮白賴臉地去洗熱水澡。
35歲,命運總算迎來了轉折,在一次不經意的相遇后,某位曾經的熟人向其發出了邀請,開始進軍全然不熟悉的外貿領域,靠着時代紅利,在短短三年間變成了資產超百萬的小富。
38歲,因為時代浪潮而被送到人生巔峰的小富翁,剛剛不顧父母反對,將二老接到了南方一線城市享福的他,再次被時代的巨浪被拍到了谷底,又一次變得一無所有不說,自己也踩了三年的縫紉機。
41歲,重新踏足人間后,憑藉著之前的閱歷,他很幸運地獲得了一家本地廣告公司的OFFER,工資雖然不算很高,但也足夠沒有妻兒拖累的他奉養二老。
44歲,廣告公司被收購,能力還算優秀的他,被新公司瞧中,被指派成為了一名VC,從此進入了一種“高收入、強壓力、時刻極度焦慮“的奇怪狀態。
48歲,勉強已經小有身家的他,在某天起床后,看着床頭柜上滿滿當當的藥品,跑到客廳對着二老的遺像發了足足半小時的呆后,不顧執行董事的再三挽回,毅然離職。
49歲,在無所事事地東飄西盪了一年後,楊默在某個南方二線城市的一家創業園區里,以極便宜的價格在偏僻角落租了一個工作室,開始成為一名玩票性質的手工藝人,渡過了人生最愜意寧靜的幾年。
在短短几秒時間裏,楊默迅速地把自己原本的一生回憶了一遍,嘴角的苦澀卻藏也藏不住。
可以說,除去重生前最後的幾年外,楊默的一生幾乎都是在煎熬中渡過的,換做是誰,估計也不會想要再來上一次。
而對於他這種人生經歷的人來講,重生之後在這個年代,藉助先知先覺的優勢,獨自打拚成為一方首富的想法很有些幼稚不說,其本身也沒有多少吸引力——他的一生有很多遺憾,但絕大部分遺憾,卻真的跟錢沒有太多關係。
…………
“喂,伱這個蠢貨,以後別活的跟個傻叉似的了!”
看着鏡子裏的那個面容冷漠而憔悴的中年男人逐漸消失,
楊默忽然笑了起來,
笑的很有些沒心沒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