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月枝」(7K)
面對這般清冷的白毛紅瞳美少女。
作為十二魔器全CG收集玩家,與紙片人談戀愛的情場高手,蘇樹可謂很懂。
對方沉眠在這般遺世獨立的廢都里,想必應該帶有某種不諳世事的人設。
蘇樹當然不會遲鈍地蠢到,在《怪談都市》這般恐怖遊戲裏,以為對方真的是個純粹的美少女。
別說美少女了。
甚至,她很有可能根本就不是人。
但......這又有什麼關係呢?
——畢竟,她實在長得太好看了!
而且小手真的很好摸!
雖然強度也比較重要,但歸根結底低說,誰又不是一個遵循XP的立繪黨呢?
都是下半身驅動在抽卡罷了。
既然她這般與世隔絕,想必平時大概率少有與人接觸。
那麼,若是浮現出尷尬、做錯了事的神情,反而顯得心虛而理虧。
這就落了下乘。
摸了就摸了,摸了怎麼了?叫老婆就要理直氣壯地叫!
只要自己不心虛尷尬,反而會讓人覺得,這種事情好像很自然合理。
畢竟,遊戲裏的美少女不就是讓玩家攻略的么......打直球就對了!
狠狠地破她防禦。
望着眼前陌生的黑髮青年。
銀髮少女的神情,仍舊顯得有些恍惚而凝滯。
緋色的通透眼眸里,繼而慢慢流露出了幾分訝然與困惑。
細碎的黑色額發微微晃蕩着,稍稍遮蔽着上班族那猶如古井幽潭般深邃的墨色眸子。
眼前的黑髮青年淺淡地微笑着,神情中看不出來任何的惡意,反而伴有一種令人安心的柔和感。
銀髮少女終於難以置信地確認了。
這居然是......
一位,人類。
為什麼,居然能夠如此靠近自己,卻沒有畸變失控?
而且......
“「老婆」?”
聽着對方古怪的稱呼。
銀髮少女不由得歪了歪腦袋。
“老婆,是什麼東西?”
從她唇中流淌出的話聲,清冷得像是虛渺的風,聽不出任何的起伏與感情。
嚯......
還是禁慾系的三無美少女?
不得不說,白毛、紅瞳、三無......這般人設簡直狂戳蘇樹的好球區。
“老婆,是一種表達親昵的稱呼,這位不知名的小姐。”
聽到對方可以順暢溝通,蘇樹臉上掛着溫和的微笑,非常耐心地解釋了起來。
“我偶然誤入此處,看到你一個人在樹下休憩,非常擔心你受冷着涼,於是想要握住你的手,為你稍稍取暖。”
沒毛病。畢竟她的小手真的很冰。
不愧是我,這麼變態的念頭都能闡述得這麼清新脫俗!
想要......握住自己的手?
銀髮少女的表情略有些動容。
她低垂下了緋紅的眼眸,凝望向了自己白皙的掌心。
手......應該是指,人類種族普遍生長的上肢器官么?
這裏是最深的夢淵,是精神的維度。
一切活動的念頭,都無法對身為夢之主的她進行遮掩。
而,眼前這位黑髮青年在發言時,身上並未流淌出象徵著謊話的、那般齟齬骯髒的顏色。
這代表着,這番話......
——居然是真心的。
無論言語,還是念頭。
都澄澈得毫無雜質。
居然有人類想要......握住自己的手?
你......你不會精神崩潰的么?
“我不叫「老婆」。”
凝視着眼前的黑髮青年,銀髮少女愈發困惑地慢慢地開口道。
“我的名字是,「月枝」。”
......月枝?
月上枝梢。
聽到這個名字的蘇樹,不由得抬起了視線,瞥向了眼前這顆遮天蔽日的翠綠巨樹。
這座廢都的上空,亦高懸着一枚巨大的、清冷而瑩潤的月輪。
那些澄澈皎潔的月光透過枝葉間的罅隙,披拂點綴在了銀髮少女的紗裙之上。
將她襯托得很好看。
而且,這裏的月亮也又大又圓,相得益彰。
所以,不得不說。
“月枝......”
蘇樹念叨了一遍,繼而由衷讚歎道。
“真是個優雅的好名字。”
“優雅......”
自稱為月枝的銀髮少女,表情顯得有些怔神。
自己的名字......很優雅么?
明明自古以來,夢淵之外,那些人類的評價全都是:
這個稱呼,乃禁忌中的禁忌——僅僅只是頌念出聲,便有可能招致破滅的災厄、招致不幸的噩夢、招致不可名狀的畸詭注視。
而,眼前的這位黑髮青年。
「優雅」......他甚至居然,是真心實意地這般認為。
“潛入到深層夢淵的人類,從前不是沒有過......你為什麼不害怕我呢?”
她不解地問了起來。
所謂現實,不過是意志的表象。
靈感愈充裕之人,便能在夢之深淵中下潛得愈深。
那些以驅散鬼神為業的職務,如佛徒、聖職者、咒術師、驅魔人們......
其散溢的靈性偶爾在夢淵下潛到了這座都市、而窺見自己的第一瞬間,精神便會陷入失控的癲狂。
迄今為止。
眼前這位黑髮的上班族,還是第一位,膽敢走上來與自己交流的人類。
除此之外,更讓銀髮少女,感到尤為困惑的事是——
自己的語言......他居然能夠聽得懂,理解得很順暢,而沒有畸變墮化成鬼物。
“夢淵......原來,這裏是夢境么?”
聽聞到對方的問題。
其中所蘊含的信息量,令蘇樹不由若有所思地低吟了一句。
果然,是夢啊......
所以,從末班電車到這座廢都,彼此之間的場景切換,才會如此地不講邏輯。
假若是夢的話,一切便能說得通了。
其實,蘇樹早就明白,《怪談都市》系列隱晦的劇情,一直都在暗示——
上班族自從搭乘上末班電車,不小心睡過站起,便跌入了虛妄的鬼域。
他好不容易戰戰兢兢地走下電車,便會進入滿是鬼怪的如月車站。
他竭力地逃出了如月車站,原本繁華的都市也永遠籠罩在一片陰晦的天色下,空蕩蕩的街道上,遊盪着諸般滲人的魑魅魍魎。
回家的旅途是如此漫長。
路上看不見活人、看不見明天、看不見一絲一毫的陽光。
除了鮮血的顏色依舊稠紅欲滴,籠罩在霧中的一切景觀,都呈現着一片灰濛濛的色彩。
像是一個永無止盡的噩夢。
這般令人絕望的恐懼氛圍,為《怪談都市》系列塑造了良好的口碑。
但,玩家們也不得不感慨,這位無名的上班族是真的天殺血媽地倒霉——至今都特么出了七部續作了,成天撞鬼,居然還堅持着沒有精神崩潰。
大伙兒都期盼着,製作組能夠給上班族一個圓滿的好結局。
這也是為什麼,有這麼多的玩家試圖探尋駕駛室秘密的原因。
好傢夥,原來是製作組把這麼治癒人心的美麗場景,和這麼好看的白毛紅瞳美少女給悄悄地藏起來了!
奶奶的,好東西不和大家分享是吧。
但,蘇樹也能夠理解。
這片靜謐而美麗的夢境廢都,和《怪談都市》的畫風根本格格不入,一點都不恐怖,沒有利用上也是情理之中。
至於......害怕這個問題。
只令得他有些感到詫異。
啊?難道真的有人,會害怕白毛紅瞳的蘿莉美少女么?
害怕什麼?
害怕被榨乾?還是害怕營養吃不消?
對方看上去也不像雌小鬼性格啊。
蘇樹不由得饒有興緻地反問道。
“你長得這麼可愛,我為什麼要害怕你?”
......可愛。
銀髮少女的神情,兀地凝滯了一瞬。
那素雅而精緻的面容上,繼而不由得浮現出了些許醉人的酡紅色。
嘖嘖。
經典臉紅!
這防禦未免也太低過頭了吧!
簡直就像是......從來沒聽過有人誇獎她那般,既惹人憐愛、又令人唏噓。
啊啊,不得不說,這種人設真的很戳人呢。
望着她怔神撫摸着自己精緻的面容,蘇樹不免感到了頗為感慨。
也是。
看她,似乎被困在了這座清冷的夢境裏,平常也很難見到什麼生人吧。
而,話又說回來。
既然出現在了《怪談都市》系列裏,便說明——她應該也是怪談中的一員么?
自己是不是應該......消滅她才對?
這樣近的距離下,蘇樹若直接發動殺手貓貓的能力,便能夠將對方瞬間轟炸成一灘齏粉。
但,他瞥了一眼任務欄,上面並沒有刷新出新的隱藏任務什麼的,仍舊是那充滿惡意的三個字:「活下去」。
那我就是自由的。
說實在的,蘇樹也不是什麼大奸大惡之輩,正如角色面板里的描述——要不是鬼怪們非要吃自己,他其實也懶得大開殺戒。
其實還是有好怪談的嘛。
像是眼前的月枝小姐,就表現得很是善意,還會關切地問自己害不害怕。
所以,怪談又如何!大家都喜歡的蓮華老婆,本質不也是個地縛靈么?
這麼可愛的怪談,當然是我老婆!
“沒錯,你的確很可愛哦,月枝小姐。”於是他微笑道,“可以對自己的魅力多有一些信心。”
蘇樹覺得自己像是化身成了戀愛遊戲裏的溫柔亞撒西男主,正在鼓勵社恐家裏蹲美少女要懂得自信,三言兩語就攻破了女主的低防禦,引得對方嬌羞了起來。
銀髮少女面龐上所暈染開的醉人酡紅,似是熟透的蛇果般,惹人想要採擷。
可愛捏!
啊,現實當然沒有這麼科幻,所以這就是遊戲幻想的魅力啊!
小門,你做得好!你做得好啊!
蘇樹不得不承認,《門之鑰:世界》簡直是劃時代的產品。
讓社恐的死宅二次元也能化身戀愛糕手,和美少女盡情各種互動!
月枝纖細白皙的手腕有些顫抖,因為她的確受到了震動。
不停在吸納整座都市惡念的銀髮少女,當然懂得一些簡單的人類詞彙。
自己......很「可愛」么?
內心像是有着某種不理解的羞赧感正在悅動,她緩緩低垂下了目光。
對方,一直在言行一致握着她的手,不住溫柔地摩挲着。
一股奇異的、令人心顫的溫度,不斷自交接的肌膚傳遞了過來。
是一種從未體驗過的......溫暖。
莫名地。
並不具備人性的、從來沒有過多干涉世俗的銀髮少女,忽然不想看着這位人類死去了。
她其實無意去傷害他們,然而僅僅只是存在本身所散發的污染,便會使得人類的精神逐漸惡墮。
月枝清冷的話聲,不由染上了幾分疏遠與嘆惋。
“你......人類——
“你不應該再待在這裏,你的精神,會承受不住夢淵的污染。”
聞言的蘇樹,不由瞥了一眼自己的理智值。
的確。
自從進入這片風景宜人的夢境開始,他的理智值便在快速地跌落着,如今已經只剩下了可憐的十幾點。
理智歸零,意味着遊戲失敗。
他即便重開一次,又要再走一遍屠殺鬼怪的流程,而眼前的這位銀髮少女,想必亦會失去所有的記憶。
如此一來,實在沒有什麼反覆回檔的必要。
驗證了門之鑰AI的性能,後面還有很多遊戲在等着蘇樹去載入、去體驗。
只可惜......還沒有摸夠呢。
“所以,我們該道別了么......月枝小姐?”
蘇樹有些唏噓地搖了搖頭,不僅沒有摸夠小手,他還什麼情報都沒問出來呢。
這理智未免也跌得太快了。
看起來,製作組真的很不想讓人探索他們的私藏。
如今,蘇樹只知道《怪談都市》的世界觀里,居然藏着這麼一位白毛紅瞳的蘿莉美少女,非常可愛,堪稱自己老婆。
對方究竟是什麼存在?
對方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裏?
所謂的深層夢淵,究竟是什麼設定?和那些遊盪的鬼怪又有什麼關係?
《怪談都市》這部恐怖遊戲裏,居然還藏着這麼多有趣的秘聞,和這般靜謐而治癒的恢弘場景,而玩家們全都一概不知,實在令蘇樹感到了萬分好奇。
但,不得不說。
遺憾與神秘,有時也是一種魅力呢。
“我會幫助你上浮,繼而清醒過來。”
銀髮少女的話聲,輕渺得像是風一樣,在這座寂靜的廢都之中,悠悠地飄蕩了開來。
“你是不小心跌進來的吧?
“謹記住,不要再潛入這麼深了......”
低垂下了眼瞼,望着黑髮青年那雙握住自己的手掌。
感受着肌膚傳來的溫度,少女短暫沉默了片刻,神情有些落寞地着重強調道。
“——很危險。”
就像人類,永遠無法抗拒自己指甲的生長。
亦沒有任何凡物的精神,可以抵禦神的侵蝕。
尤其......在這般過近的接觸之下。
他的精神這麼久都沒有崩潰,簡直堪稱是個奇迹。
鎮壓着這片由人類的惡意所堆積而成的夢境,銀髮少女自誕生起便默默承受着一切,懵懂得從未有過任何怨憤。
悲哀嗎?孤寂嗎
不如說,她連「悲哀」和「孤寂」的概念都不會有......早就已經習慣了。
然而。
在月枝有些怔神的表情中,響起了黑髮青年那溫和的嗓聲。
“但,我如果還想要再來陪你說說話呢,月枝小姐。”
反覆遊玩《末班電車》,是一個重逢的方式——然而,那代表着每一次的重逢都將是初次的相遇。
重開遊戲,玩家感慨的記憶自會保留,諸般NPC的交互卻會被刷新。
念及此處,蘇樹不由有些遺憾。
但,他很快便想到了轉機——
將末班電車這一章節通關以後,他或許還可以載入《怪談都市》續作的章節!
《怪談都市》系列的劇情是連貫的。
這段與月枝相遇的記憶,或許便會得到保留?
所以,蘇樹其實只需要一個能穩定來到這裏的方法!
話音落盡。
整座都市,寂靜了很久。
清冷的月光有些不住晃蕩了起來,彰顯着銀髮少女那並不寧靜的心緒。
還想......再見到自己?
明明所有人,都該避之不及才對。
身為人類的你,為什麼會有這種危險的想法。
“因為,你看起來很寂寞呢......月枝小姐。”
似乎看懂對方表情的、黑髮的上班族輕輕地笑了笑。
這個世界上沒有無緣無故的好感——但她實在長得太好看了。
我承認:我下賤,我饞她身子.jpg
但,誰又不是一個XP黨呢?
殊知,強度的美只是一時的,而立繪的美才是永恆的!
強度終究會落後於更迭的版本,但你老婆永遠是你老婆!
“所以,我可以偶爾來探望你嗎?月枝小姐。”
黑髮青年微笑着說,
“能夠有人說說話、聊聊天,是排解寂寞的良好方式呢。”
關於《怪談都市》系列的那些秘聞,蘇樹可以說是非常感興趣。
對於身為漫畫家的他,有趣的故事和世界觀設定,也是一種素材的積累。
外出取材,不是白說的!自己真的有在狠狠取材好吧。
更毋論,這獨家的秘聞,還能發在論壇里和玩家們裝大手子。
於是。
蘇樹非常想要,更加深入地了解眼前的這位「月枝」小姐。
沒錯,不只是單純想摸她的小手噢。
“我並不清楚你遭受了什麼樣的狀況,為何會令自己在這裏沉眠。
“這片夢境的確非常美麗,但,外面的世界同樣很美......與你一樣美麗。
“所以,不妨從這裏走出去試一試?
“去看一看,在夢之外的諸般風景。“
理智飛速地跌落着。
黑髮的上班族則溫和地微笑着。
凝望着他誠懇而澄澈的靈魂,銀髮少女的神情顯得有些恍惚。
從夢中......清醒過來嗎?
那種事情,只會招致災厄。
但,他只是想來這裏,和自己說說話的話......
明明心裏清楚,不該如此對待這位誤入夢境的人類,若和自己接觸過多,只會讓他墮落為癲狂的異物。
但,月枝沒能遏制住那種心中莫名湧出的衝動。
名為「寂寞」......嗎?
在蘇樹有些訝然的目光里。
一枚剔透如杜鵑血般的月石戒指,從銀髮少女那嬌艷的唇瓣中被緩緩吐出,繼而帶着些許殘留的溫熱感,被對方放置在了他的掌心之中。
她從舌頭裏,吐了一枚戒指出來。
這......這也太澀了吧?!
“佩......佩戴上它,於凌晨的夜晚,對着盈滿的月色,呼喚我的名字。”
銀髮少女偏開了目光,有些赧然地緩述着。
“然後,通往夢之深淵的門扉,便會張開。”
伴隨着她清冷的話聲。
身後巨樹的根須,不住蠕爬了起來、開始匯聚、集中。
繼而猶如一枚纏繞的繭般,緩緩將上班族包裹於其中。
彼此的緊握手掌,終於分開。
蘇樹其實早就鬆開了手,然而他恍然地發覺,反而是從對方的指尖,傳來了有些依依不捨的力道。
“名字......”
銀髮少女低垂着視線,纖細的指尖挽着自己的裙擺,似是有些緊張地輕聲道。
“我想要知道......你的名字。”
無名的上班族,在遊戲裏其實並沒有名字,只有一張總是泛着疲憊與睏倦的面容。
但,扮演上班族的玩家,此時此刻,正是自己。
蘇樹想着。
自己是否應該更加代入一些呢?
她名為「月枝」,月上枝梢。
真巧。
在這座寂靜的廢都之中,清冷的月光,披拂着這一顆遮天蔽日的翠綠巨樹。
月與樹。
真是令人心曠神怡的風景啊。
那麼......
“「樹」。”
望着眼前的銀髮少女,蘇樹微笑着答道,“你可以叫我,「樹」。”
理智消耗殆盡的前一秒。
黑髮上班族的身影,渙散在了根須交纏的繭中。
……
…………
………………
一輪巨大的、表面佈滿崎嶇坑窪的緋紅月亮,高懸於晦暗的天穹之上。
猩紅如血般的月光,靜謐地映照着這座毫無生氣的、破敗的死城。
這座被畸變血肉所包裹纏繞的、遍佈殘垣斷壁的廢棄都市。
周邊一切建築的表面,都蠕爬着細密而猙獰的稠紅血絲。
廣場正中。
一顆粗壯的血色巨樹遮天蔽日,深深紮根進了地面之下,結出的果實形狀好似一枚枚嚎哭的顱骨。
那些樹皮上斑駁的紋路,彷彿纏繞着一根根扭曲的血管,正在不斷地收縮、蠕動、泵送血漿。
端坐於血肉根須所交織而成的藤椅之上,銀髮的少女低垂着視線,怔神凝望着自己的掌心。
似乎還殘留着那個人的溫度。
目之所及。
遍地都是腐爛的血肉、蠕動的內臟與污穢的器官。
彷彿,這是一處極度錯亂而血腥的地獄。
尋常的電車,在上班族的眼中化作了血肉泥沼。
那風景宜人的靜謐夢境,實際究竟該是什麼東西?
令得那位黑髮青年,清醒上浮后。
月枝才恍然發覺,自己好像忽略了一件非常重要的事。
她眼中的世界,與陷入精神污染的上班族,其實是一樣的——
滿城污穢而扭曲的血肉,在她眼中看來,反而是盎然勃發的綠意與花朵。
身後的繁茂的翠樹遮天蔽日,投射下的清冷月光令人愜意而舒適。
因為與生俱來的詛咒,正常的景觀,在她眼中將是醜陋而污穢的血肉。
諸般血腥墮穢之物,則恰好相反。
因此,她甘願束錮於這片最深層的惡夢中,甘願沉眠在這樣一座血腥的死城裏。
那麼......
她眼中的、一位俊朗的人類。
其本質究竟該是,何等畸詭之物?
“無知是一種幸福。”
“清醒是一種錯覺。”
“畢竟這個世界,早就已經瘋了......”
銀髮少女輕聲細語地呢喃着,意味不明的話語。
哪邊才是夢境?哪邊才是現實?
什麼是人?什麼是鬼?
這些問題的答案,重要嗎?
惡世已空,人間如獄。
人類千年的惡意堆積出了這座地獄。
月亮總在告誡着她,人類往往比惡鬼更加可怖。
......真的如此嗎?
本來她是從未感受到過,什麼叫做「寂寞」的。
但,自從那個奇怪的人類離開后,月枝彷彿覺得身體裏似是驀然缺少了什麼,有待被填充、盈滿——
「可愛」。
抿了抿自己的嘴唇。
慢慢捻起了自己的裙擺。
於這座彷彿地獄般的惡夢中,銀髮少女遲疑了片刻,緩緩飛舞旋轉了一圈,身姿有如鳶尾花般純潔而優雅。
地面腐爛扭曲的血肉,陡然皸裂開了無數張嘴巴,跟着發出了層疊嘶啞的讚頌聲。
“可愛!可愛!可愛——!”
少女的嘴角,不自覺地浮現起了一抹羞赧的弧度。
旋即,又有些落寞地逐漸撫平。
......他真的還會再來嗎
端坐在遮天蔽日的血樹之下,銀髮少女抬頭望着夜空中的漫天繁星,緋色的眼眸一眨一眨。
她望着星星,而星星也望着她。
因為。
每一顆星星,都是一隻覬覦人間的眼睛。
莫名地。
她慢慢重複起了那個古怪的稱呼。
“老婆......
“他為什麼要叫我「老婆」?”
身後的血色巨樹,不住蠕動了起來。
死城的上空,那枚猙獰而巨大的緋月,驀然淌墜出了淋漓的鮮血,緩緩綻開了一枚豎瞳,似乎眺望向了遙遠的彼方。
「月枝」。
代表着。血月的肢體,月神的觸鬚。
銀髮少女的裙擺之下,慢慢蔓延出了一隻濕黏的觸手,從身後蠕動的血色巨樹之中,緩緩抽出了一本沾滿血污的破舊詞典。
她低垂下視線,纖細白皙的指尖小心翼翼地翻動着書頁,有些生澀地在上面查找了起來。
「老婆:」
「指丈夫對妻子的愛稱。」
“愛稱......”
破敗的死城,高懸着猙獰的緋月。
端坐在猩紅如血的月光之下。
銀髮的少女輕聲呢喃着這個詞彙。
“「愛」......是什麼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