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5 坪林鎮事件(一)
“你是因為什麼被燒傷的?”
“我……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只是,我只是……”
“不要急,不要急,慢點說。你現在很安全,不會再有任何危險了,看見了嗎,這裏是醫院,你很安全。”
“我,我那天在家裏打遊戲,然後,然後……”
在馬豐年面前正中央的屏幕上,是一段拍攝於九十八年前,也就是1057年5月31日的視頻。視頻是很清晰的,那時的影像技術已經十分成熟了。
屏幕中是一個躺在病床上,渾身上下纏滿白色繃帶的人,他的皮膚被嚴重燒傷,大量滲出的組織液已經滲透到繃帶表面。
“當時我正好打完一局,準備起來去倒杯水,然後,然後我就發現……”
病床上的傷者哽咽了一下,在他面前是一個穿着公家制服的男人,看不到臉。
“你發現什麼了?”
“我……我推開門,發現,發現外面,外面是一道,一道樓梯,很長,很長的樓梯,旋轉樓梯,通向下方,通向上方,都有,都有。”
“然後呢,然後發生了什麼。”
“我以為是我打遊戲太久出現了幻覺,想要轉過去回房間的床上躺一下。然後,然後,我轉過身,發現身後,身後也變了,變了!”
“變成什麼了?不要急,不要緊張,你現在很安全,你的心跳有點過快,先緩一緩,緩一緩。”穿着公家制服的男人安慰道,他的聲音彷彿有着魔力,讓病床上纏滿繃帶的傷者情緒很快就穩定下來,心率也變得平穩。
“那裏是一片荒原!巨大的荒原!到處都是紅色的土,我面前有一條很長很長,很長很長,看不到盡頭的紅色山脈!我到了,我到了,我到了……那裏絕對不是海星,絕對不是海星!那裏是別的星球,別的星球!!!”
海星,是張德瑞穿越來的這個世界,他腳下星球的名字。張德瑞來自地球,海星是一顆和地球差不多大,在其所屬太陽系中也與老家地球一樣,是太陽系第三軌道上的星球。
“我在天上看到了四顆月亮!四顆月亮!那裏絕對不是海星,絕對不是!!”
“好的,好的。我知道了,別害怕,你現在還在海星上,你很安全,別害怕。”穿着公家制服的男人繼續安慰着傷者,語氣溫和。
傷者是坪林鎮事件當中活得最久的郭任俠,事件發生時他的年齡還只有十七歲,也不是在五月三十一日的事件中倖存下來的,而是在這之前。
根據醫院當時的記錄顯示,郭任俠於事件發生的前一周,四月二十五日被救護車緊急送往風城醫院,當時他的身上大面積燒傷,而且程度非常嚴重。
根據家屬的描述,他是在家中自燃的,當時他從自己的房間跑出來,身上冒着白色的火焰,在客廳中不停打滾。
家屬們趕緊幫他將火熄滅,叫了救護車,當郭任俠被送去醫院的時候,留在家中的親屬去查看他的房間,卻發現他的房間裏沒有半點兒燃燒的痕迹,也沒有任何的易燃和引火物。
“後面呢,你發現那不是海星,後面你做什麼了?”
“我很害怕,於是我就開始跑,一直跑,背對着那座山脈往後跑。我不知道為什麼,我很害怕那條山脈,當我看着他的時候,就會……就會非常害怕……”
“嗯,你跑的時候,有發生什麼嗎?”
“我一直在跑,一直在跑。我也不知道跑了多久,我,我當時也沒有感覺到累,一點兒也不累。我就這麼一直跑,一直跑,直到,直到……”
“直到什麼?”
“直到天,天突然暗了下來。遠方的天上,那顆特別特別亮,特別特別白的太陽,它躲到了山脈的後面。”
“我停了下來,因為,因為我在前面,我在前面看到了建築群,對,建築群。”
“是什麼樣的建築群?”
“是,是國際航天局。”
聽到這個詞,公家制服的身體頓了一下,沒有說話。
病床上的郭任俠仍在繼續:“看到了那個,看到了那些白色的房子,國旗,還有太陽能電池板,我突然想起來了,我所在的地方。這裏是,這裏是……”
“白馬座3號,對嗎?”公家制服開口問道。
“對!對!對!!”郭任俠的語氣激動起來,“是白馬座三號,白馬座三號!可,可那個地方,不是距離我們的星系足足有5.2光年么?我為什麼,為什麼會到那裏去!?”
“那裏絕對不是我的幻覺,絕對不是!不然,不然我又怎麼會變成這副樣子!?”
“那裏絕對就是白馬座三號,絕對是!!”
“然後呢,你在那裏看到了什麼?有看到裏面的科研人員,和他們接觸嗎?”
“死了!”
“啊?”公家制服愕然,“伱說……”
“他們都死了!死了!!!”
病床上,被繃帶環繞的郭任俠眼球圓睜,佈滿血絲。其周圍的繃帶也因為他此刻激動的情緒被滲透的組織液浸染、變色。
“他們都死了!!!”
“到處都是火!那裏到處都是火!”
“火在在各個地方!在地上,在房子上、在,在,在空中,在空中……”
“到處都是——!!”
“還有太空人,他們有好多,有好多!”
“但他們都死了,死了!!”
“黑色的,黑色的乾屍……像焦炭一樣黑,一樣黑……像,像晚上,像黑夜,像,像……”
“他們都飄在空中,都漂浮在空中……”
此時,病床上的郭任俠,情緒已經極度地不穩定,他似乎陷入到了某種癔症、癲狂的狀態中。不斷地說著當時所見的一切,但字句都非常地不通順,且邏輯混亂。
“他們死了,又活了,他們,他們都站在我面前,站在我面前……”
“他們的宇航服,宇航服都很乾凈,都很,都很新……他們,他們都沒戴頭盔。”
“他們就站在我面前,站在我面前。”
“眼眶很黑,眼眶裏什麼都沒有,他們看着我,看着我……”
“好像,好像有火焰,有火,有火焰在裏面燃燒,有火焰,有火焰在我身體裏,在我身體裏燃燒……”
郭任俠呢喃着,似乎已經完全陷入到了他的世界當中,不斷重複着一些句子。
“那裏,那裏真的是白馬座三號嗎?”
但瞬間,他又恢復到正常。郭任俠睜着他那被繃帶包圍着,佈滿血絲的眼球,問。
“那裏真的是……真的是白馬三號第二生存基地嗎?”
“他們真的,真的都已經死了嗎?白馬三號第二生存基地,真的已經……不復存在了么?”
“…………”
回答郭任俠的是公家制服的沉默,良久的沉默。
“所以,你看到了站着的,已經死去的科研人員的屍體,然後,他們將火焰,傳染到了你的身上,對嗎?”
良久之後,公家制服這才再次開口,問床上的郭任俠。
“是,是的。”病床上的郭任俠這時也恢復了平靜,“我被點燃,感覺到劇痛,然後眼前一陣恍惚,我就,我就回來了……”
“帶着火……”
“好的,謝謝你的合作,郭任俠先生。”
“你的醫療費用將全部由國家支付,我們會為你提供最好的醫療保障,你今後的生活不會受到任何燒傷的影響,你會和正常人一樣健康,茁壯成長。”
“我,我什麼時候可以回家?樊先生?我的,我爸媽,他們,他們怎麼沒來看我?”
“……”
“等你出院后你就可以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