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嚕案

呼嚕案

一天,天剛蒙蒙亮,二道溝鄉治保幹事劉欣正美美地做着好夢,突然被一陣急促的敲門聲驚醒了。他急忙一躍而起,抄起了手槍,開門就問:“什麼事兒?出了什麼事兒?”

敲門的是鄉里值夜班的收發員小李子。他見劉欣發問,就說:“沒……沒啥大事兒……”可是看得出,小李子活象一個前來自首的罪犯,說話嘟嘟噥噥,目光躲躲閃閃,兩隻手不知往哪兒擱才好。

劉欣揉揉眼睛,心裏嘀咕:他是睡糊塗了,還是跟我逗着玩?仔細看看小李子的神情,不象。便當胸給了他一拳:“到底出了什麼事兒?快說!”

“你別急,劉哥……昨天夜裏,我發現有個男人在葉大夫屋裏睡覺。想來想去,我覺得……”

“撈乾的說——是誰?”

“……呼嚕王。”

“啊?王書記?你親眼看見的?”

“沒看見……”

“那你根據什麼說是他?”劉欣一把揪住小李子的脖領子,兩隻大眼一瞪,“摘風捉影地瞎造鄉一把手的謠,當心我……我扇你!”

小孝子眨巴眨巴眼睛,慢吞吞地說:“我沒看見,可我聽見了——他在葉靜賢的宿舍里打呼嚕……”

“啊?……”劉欣的手慢慢地鬆開了。

說起二道溝鄉黨委王書記的呼嚕,可是個遠近聞名的“呼嚕王”。

王書記打呼嚕的能耐,劉欣不僅小時侯就有所耳聞,而且他還有親身感受。那是劉欣從部隊轉業回來那年秋天,他帶領基於民兵去參加修築國防公路的工程。他們宿營野外,常常受野獸的襲擊,鬧得人心惶惶。中秋節那天,王書記帶領家屬代表進山來慰問。劉欣安頓王書記他們躺下之後,自己去查哨。他見一個放哨的小夥子懷裏抱着槍,靠着大樹睡著了,就走過去剛要叫他,忽聽身後有動靜,回頭一看,哎呀!一頭大黑瞎子已經摸到了帳篷跟前。在這緊急關頭,突然帳篷里傳來了象打雷般一聲呼嚕,把黑瞎子嚇得一愣。接着又是一陣賽過春天的雷,壓住開山的炮,那呼嚕聲既有節奏,而且特別有穿透力!只嚇得那黑瞎子往後一仰,就地打了兩滾兒,爬起來掉頭就跑了。於是,“呼嚕王嚇退黑瞎子”的故事就傳開了。

眼下,劉欣聽小李子說親耳聽到了呼嚕聲,他是相信的。可那呼嚕聲來自女大夫葉靜賢屋裏,他卻不敢相信,王書記是那號兒人?他把手槍塞進枕頭底下,一屁股坐在床上,抱頭沉思起來。

九年前,王書記的愛人病死了,留下了十歲的女兒大雲,和才四歲的兒子二寶。兩個沒娘的孩子,跟着既沒工夫顧家、又不會料理家務的爸爸過日子,那個遭罪勁兒就甭提了.

半年之後,經人介紹,社辦企業一個叫宋玉蓮的小寡婦跟他結了婚。結婚四七二十八天的深夜,王書記一覺醒來,發現宋玉蓮圍着被坐在炕上,哭成了淚人兒。王書記吃驚地一問,原來宋玉蓮有心臟病,實在受不住他的呼嚕。王書記聽了二話沒說,第二天,就跟宋玉蓮離了婚。

王書記和兩個孩子苦度了幾年,孩子漸漸大了,便由女兒料理一家三口的生活。到去年,大雲考上師範,要進城念書了,麻煩就又來了。

女兒臨走之前,紅着臉對爸爸說:“扔下您跟弟弟去上學,我真不放心!我看衛生院的葉姨對您挺關心的,你們能不能……”

“別胡說!”王書記打斷了女兒的話,“我這呼嚕是沒法兒治好的,你跟二寶這麼點兒都得了神經衰弱……還想讓我當殺人兇手哇!”

劉欣沉思到這兒,猛地覺得,作女兒的敢提那麼大膽的建議,說明她發現葉大夫對她爸爸有意思。葉大夫有意思,王書記又是這種情況,兩人存在着戀愛的可能。兩個中年人戀愛……說不定“單刀直入”,很快就進入“實際步驟”……小李子發現的事兒有可能,太有可能啦!

劉欣一拍腦袋,忽地站起身來,想跟小李子說說自己的分析、判斷。可轉念又一想:不妥。這兩個當事人,一個是鄉黨委的一把手,一個是鄉衛生院的業務骨幹,不弄清楚就瞎推測,傳出去影響多壞!他想了想,猛地喊一聲.“小李子!”

“哎……”悶頭琢磨事兒的小李子,被劉欣冷丁一喊,嚇了一跳。

“這件事關係到幹部作風、領導威信,非同小可!在未弄清事實真相之前,你可別跟任何人說,懂嗎?”“嗯!”

早晨一上班,劉欣就來到了鄉衛生院。

內科診室里,只有葉靜賢一個人在屋裏擦水泥地板。劉欣見這位女大夫,大概有三十五六了,可看上去也就三十剛出頭的樣子。中等身材,圓臉兒,胖乎乎的,模樣兒滿過得去。劉欣想:她為什麼獨身到如今呢?

劉欣正想着,葉靜賢發現了他:“喲,是小劉哇,怎麼不進來呢?”她見劉欣愣愣地盯着自己,就放下拖把,邊洗手,邊詫異地問:“你這是怎麼了?”

“哦……可能是病了,頭暈。”劉欣說著,在就診的凳子上坐了下來。

“夾在腋下!”葉靜賢動作麻利地把體溫計遞給他,開始給他聽診。劉欣卻用一雙審視的目光看着她,心裏惴度着:嗯,眼圈兒發黑,眼白上有血絲,滿臉倦容……明顯的睡眠不足。

“沒什麼毛病啊!”葉靜賢把聽診器掛在脖子上,看了看體溫計,問劉欣:“你睡眠怎麼樣?”

“唔……有點失眠。”

“怪不得!給你開幾片安寧——你這體格兒,睡好覺啥事沒有。”

劉欣還想待會兒,來病人了,他只得接過處方,悶聲不響地往外走。

“哎,小劉!”葉靜賢叫住了他,“有啥心事抓空跟大姐嘮嘮,說不定我這個內科大夫還能治心病呢!”

劉欣一看葉靜賢那沉靜而甜甜的笑,心想:呀,多迷人的笑……哦,說我有心病,是我有心病,還是你有心病?劉欣沒和她搭腔,徑直奔大門而去。

他剛走到走廊拐彎處,冷不防跟一個人撞個滿懷。劉欣一看,是小李子,忙問:“嚷!小李子!你風風火火的……”

“找你!劉哥,我到處找……”

“找我?什麼事兒?”

小李子把劉欣拉到一個背靜的角落,說:“昨晚王書記在溝北沒回來!”

“什麼?誰告訴你的?”

“開吉普車的鐵子!鐵子說,昨晚他開車和王書記從縣裏回來,在溝北的岔路口碰上一個背病號的農民。王書記問那農民為啥不套車送病號?農民說他們隊承包之後,把牲口全賣了!王書記一聽急眼了,就叫鐵子開車送他們,自己下了車奔溝北去了。鐵子剛才才開車去接他。”

劉欣聽了,心裏一愣口他想:溝北離這裏有三十多里地.,王書記能趕回來?他忙問小李子:“你昨晚上是不是聽錯了?”小李子肯定地說:“沒有,怎麼會聽錯呢!”

劉欣沉思一會兒,想出個主意來,在小李子耳邊嘀咕了幾句。

夜裏十一點多,劉欣跟小李子摸到衛生院東頭的牆根邊。剛一到那兒,劉欣的腦袋就“嗡”地一下變大了,只見葉靜賢的宿舍里已經熄了燈,裏面正響着王書記的呼嘈聲!

劉欣一聽這聲音,確定是王書記無疑,心想:王書記呀王書記,平日你在人前行得正、走得直,不少年輕人拿你作人生的楷模,你怎麼在夜幕之下搞起這種名堂來了!看來你這個全縣有名的好乾部也……且慢,先別忙着責怪,昨晚上小李子不是也聽見這呼嚕聲了嗎?想到這兒,劉欣拽了拽小李子的衣角,悄聲對他說:“你先回去,我上他家去看看!”

劉欣到了王書記家,見裏面還亮着燈兒。他悄悄從窗帘縫兒往裏一看,只見王書記正盤腿坐在炕上,在笨手笨腳地替二寶縫補衣服。

劉欣以為自己眼睛花了,揉了又揉,擦了又擦,看得真真切切。

天,這是咋回事兒啊!

劉欣真的失眠了。一連幾天睡不着覺,吃不下飯,那件神秘的“呼嚕案”死死地纏住他,害得他神不守舍,精神恍惚:莫非還有一個以前沒發現的“呼嚕王”?莫不是實行改革,鬥爭激烈,有人想敗壞王書記的名聲,故意裝他的呼嚕?如果是後者,葉靜賢是個什麼角色?這麼搞,同時也敗壞她的名譽呀!

晚飯後,劉欣兩手插在褲兜里,一邊踱步,一邊胡思亂想。突然,一個念頭在腦際一閃,他立即快步來到葉靜賢的宿舍。

葉靜賢見是劉欣,立即站起身來:“是小劉哇!快請坐……”

劉欣進屋,迅速掃視了屋內的角角落落。葉靜賢打着哈哈,遞過來一杯茶說:“怎麼?治保幹事查衛生來啦?坐,喝水。”

劉欣接過茶杯,坐在桌旁椅子上,沉吟片刻,思謀着說:“葉大姐……調到這兒來有十幾年了吧?”

“十四年。不過不是調來的,是當初縣醫院‘請’下來的!”

“葉大姐!我想跟你談點事兒,有不適當的地方,請你原諒……”

“怎麼了?小劉!”葉靜賢詫異地注視着劉欣,“什麼事這麼嚴肅?”

“我想問問——你對王書記的看法怎麼樣?”

“王書記?”葉靜賢頓了一下,而後脫口說道,“好領導,好同志。”

“我的意思是……他作為一個男人——”

靜賢的臉“騰”地一下紅了。她用眼睛在劉欣那嚴肅、誠懇、略帶稚氣的臉上搜索了好一會兒,才垂下限瞼,喃喃地吐出一句:“我喜歡他……”

“如果我想知道得詳細一些,你不會生氣吧!”

“什麼時候學會兜圈子了……我告訴你就是了!”葉靜賢長噓一口氣,慢慢地談起了往事:

十多年前,葉靜賢的雙親蒙冤而死,她被“下放改造”。她曾經以整個身心熱戀過的同窗男友拋棄了她。當她決定了結一生之時,是王書記開導她,教了她。於是她對王書記的感情,由感激慢慢變成了愛,王書記跟宋玉蓮離婚之後,她想過嫁他,可因為自己是“黑幫子女”,才極力控制着感情,一直沒敢開口。

“四害”清除后,她父母的冤案平反了。當縣醫院要調她回去時,她輾轉了一夜,第二天去徵求王書記的意見。他對她說:“回去,理所當然;不走,我們歡迎——農村多麼需要象你這樣的人哪!”

葉靜賢紅着臉,垂着頭,吞吞吐吐地問:“你是要把我留在這個鄉,還是留在你的身邊?”

王書記注視了她許久,看得她心都要跳出來了!就在她等待那遂願的幸福時刻的時候,他競說:“我的呼嚕是殺人不見血的兇器.死了一個,走了一個……我再也不能當那天天折磨妻子的丈夫了!”

她氣壞了!決定走,馬上走!可是……直到今天,她還在這兒…

劉欣聽到這兒“哦”了一聲:“原來是這樣……”說著,霍然起身,“我去找王書記!”

葉靜賢一把拽住了他:“你別操心了,我……已經開始了實際步驟!”

一聽“實際步驟”四個字,劉欣感到特別刺耳。他覺得他所擔心的那件事被證實了,禁不住痛心地喊了一聲:“你別因為愛他反而害了他!”

“什麼?”葉靜賢象是被什麼東西猛刺了一下,突然從床沿上彈了起來,“你說什麼?”

劉欣自覺失口,一下愣住了.恰在此時,二寶進來了。

“葉姨!你新教我的英語單詞,昨天我背出了,可今天又都忘了!”

“錄音帶在抽屜里,你自己再聽幾遍吧……我跟你劉叔出去談點事兒!”葉靜賢急着追問劉欣葫蘆里賣的什麼葯,拉着劉欣就往外走。兩人剛出了房門,就聽屋裏響起了一陣刺耳的、可怕的響聲——象雷鳴、炮響,象坦克衝鋒一般的呼嚕聲.“王書記?”劉欣驚叫了一聲。

“哎呀!這孩子把磁帶弄錯了……”葉靜賢掉頭跑進屋去,“咔嚓”一聲關掉錄音機,屋裏立即恢復了寧靜。

劉欣猶如大夢初醒,跑進屋裏,話都說不成句兒了:“大姐!這、這就是夜裏……你的實際步驟?”“對,這就是我的實際步驟。我讓大雲偷偷把她爸的呼嚕聲錄了下來,一邊琢磨治療,一邊逐步適應……最近放大音量,我也能對付睡覺了!”

“哎呀,葉大姐!”劉欣一拍大腿,高聲大嗓地嚷道,“聽見你這屋裏呼嚕響,我還以為王書記……嘿嘿,嘿嘿,啥……”

“什麼?……哎呀,你這個壞小子!你這個壞小子!……”葉靜賢羞得滿面緋紅,哭笑不得地捶打着劉欣。

“該打,使勁!使勁……”劉欣由衷地笑着。二寶可鬧懵了,他愣頭愣腦地站在一邊,怎麼也弄不明白這兩個人玩的是什麼遊戲。

“喲,大姐,你先容我一會兒,我得去告訴小李予——這。呼嚕案,是他發現的,這些日子他都快愁出病來了!…”劉欣邊說邊往屋外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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