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塌了,嫁了。
單小彬是單親家庭長大,和爸爸單勇相依為命。中考時單小彬超常發揮,竟然考了了省內榜眼,於是單爸爸為了單小彬的前途,便攜家帶口地搬離了鄉下,在北城租了間二十多平米的房。白天單爸爸在工地拉磚抬水泥,晚上擺擺小地攤賺點外快,加上單小彬的各種獎學金,父女倆的生活倒也不算拮据。
而單小彬面對各個學校拋來的橄欖枝,果斷地選擇了免除學費另外還有五萬元獎學金的普通高中。初入高中,單小彬的生活基本被演講和參加各種活動排得滿滿的,走到哪兒都是同學的羨慕嫉妒眼神和老師的欣慰目光。直到第一次模擬考,單小彬考出一百多名的成績,學校里的這股子熱勁才消停。之後因為單小彬長相不出眾,且性格沉默寡言,不久便無人問津了。
直到高考,這位沉默低調的昔日榜眼殺出重圍,一舉奪下全國狀元的皇冠之後,奔騰的橄欖枝、優越的招生條件、充滿誘惑的獎金……齊齊向她招手!
就在各個大學激烈的競爭中,這位全國冠軍,直到開學一個多月,也沒有出現。
而在一個月多前,單小彬18歲生日的那天,她的人生,脫離了正常人的軌道,翻天覆地的變化由那一天展開。
*
夜晚九點多,單小彬從幾個朋友幫她舉行的慶祝會上回家,還沒有進家門便遇上了房東徐婆婆。正要打招呼,卻聽到徐婆婆說她爸爸在擺地攤的時候被城管追趕,逃跑的時候撞上了迎面開來的私家車,連人帶貨被甩出了十幾米,現在醫院搶救呢!
單小彬怔懵得聽不清徐婆婆後面說什麼,腦中只有一條信息。爸爸出車禍了……
醫院。
單小彬手裏緊緊握着某重點醫大的錄取通知書,發舊的小背包里還放着她買給自己的18歲生日禮物,清秀的臉上寫滿了悲痛和死灰。前一刻她還覺得她是世界上最幸運的人,有個愛她疼她的爸爸,以後她會成為醫生,讓爸爸過上好的生活。可現在呢?
她聽到了什麼?
“對不起,我們已經儘力了。能不能醒來,就看你父親自己的造化了。”
這是判了死刑,把所有希望寄託給奇迹嗎?
她是學醫的,她知道,頭部有血塊壓迫中樞神經,以目前的醫療水平,醒來也是植物人!
即使有做開顱手術方面的專家,手術費用也絕對不是她這種小貧民能夠拿的出來的。光之前的搶救手術費用,她都拿不出來……爸爸,要永遠躺在那冰冷的病床上嗎?
“你就是單小彬?”
冷漠性感的男性嗓音喚回單小彬的意識,抬頭看去,她的面前不知道什麼時候站着一名穿着休閑裝的男人。二十幾歲左右,很帥,很酷,很俊,很美。可惜單小彬沒有心情欣賞,她現在只想去看看爸爸,然後,籌錢!
“有事嗎?”
“那個被撞的男人是你父親?”男人又問,雙手插在兜里的姿勢令單小彬感覺很冷漠。事不關己,高高掛起,說的就是這類人吧。
“對,是我父親。這位先生你有什麼事嗎。”單小彬瞪着他,語氣不是很好。
被防禦反擊般的一瞪一吼,男人微愣,隨即露出淡淡的笑容。
單小彬不得不承認,這男人有一副好皮囊,不笑的時候冷冷的酷酷的,笑起來又帥帥的充滿魅力。可在她經受那樣的打擊之後,在她面前露出這樣的笑容,她如何也欣賞不起來,甚至討厭這男人的幸災樂禍!
“諾,你父親弄壞了我的美人兒哦。”男人掏出手,兩根纖細白凈的手指優雅地夾着一張單子。單子輕飄飄地落在單小彬的手中,單小彬狐疑地看他一眼,待看清竟然是汽車維修的檢修單子時,單小彬一怔,隨即抓緊單子,怒視着男人。
“是你?你就是肇事者!”
“no。是你父親自己撞上來的哦。”男人風淡雲輕的語氣氣壞了單小彬,一想起爸爸滿身都是血躺在冰冷的手術台上的樣子,而肇事者卻悠閑自在地像個沒事人一樣,她就心痛得難以呼吸,發了瘋似的衝上去,雙手拍打着男人,之前緊繃壓抑的悲痛此刻全部發泄了出來。
“為什麼為什麼!我爸爸哪裏得罪你了!有錢了不起啊!我爸爸什麼地方得罪你了!你說啊你說啊!嗚嗚……為什麼要這樣對我……為什麼!”
男人從開始的驚愕到最後的一動不動,任由單小彬的拳頭打在他的身上。雖然他不是銅牆鐵壁,但這點程度的‘攻擊’他還是能承受得了的。
醫院走廊上,來往的病人護士都停駐看着那一幕,有人上前想要阻攔,卻被男人一個眼神止住了。
打累了,苦累了,單小彬彷彿失了魂一般頹廢地倒在地上,蜷着身子,頭埋在膝蓋臂彎里,身子一顫一顫地嗚嗚咽咽着。
“舒服了?”男人彎下腰,遞出他隨身攜帶的白色手帕。
單小彬抬起頭,血絲密佈的眼睛狠狠地瞪着男人,一把扯過男人的手帕,扔出去老遠,“滾開!誰要你的施捨!就是你把我爸爸害成那個樣子的!你這個殺人兇手!不原諒!永遠也不可原諒……”
男人惋惜地看一眼被拋棄的手帕。剛買的,還沒有用呢。
“喂,我也是受害者好不好。是你爸爸……好好,是我不對,我道歉。”男人無奈地輕笑,若不是他當時心情不好,車速開到最慢,恐怕她爸爸不是植物人那麼簡單,而他也不會‘毫髮無損’。
“就是你不對……嗚嗚……”單小彬傷心欲絕,爸爸一直是她的天,讓爸爸過上好日子一直是她努力學習的理想。現在,天塌了,理想破滅了……
男人無奈,掏出一張支票,塞到單小彬懷裏,“手術費我已經付過了,這裏有三十萬,算我對伯父的一點心意。我的車子還在……”
“誰要你的臭錢!你滾!我不要再看到你!”可以說那張支票徹底惹怒了單小彬,抓起支票打在男人臉上,單小彬無法控制自己此時遷怒他人的舉動。
她何嘗不明白,這個男人也是受害者,可是,她做不到公正!若不是這個男人,爸爸也不會……
男人微愣,任由支票緩緩飄落。支票打在臉上的刺疼感覺還在,竟然比之前她的拳腳相加還要痛……莫名地,男人眼中閃過一絲他自己也不曾發覺的光。
“單勇?單勇的親屬在嗎?”一個護士拿着化驗單子,看向單小彬那裏。
“我!我就是!醫生,我爸爸會好的對不對!”單小彬一把推開男人,胡亂地擦乾眼淚,接過護士手中的單子,霎時,臉色死灰一片,連護士說什麼都沒有聽清楚。
大腦皮層眼中損壞,淤血壓迫中樞神經導致不可逆昏迷……確診,植物人。
化驗結果單徒然掉落,單小彬茫茫然然地推開護士,走向爸爸從手術室轉到的普通病房。待看到爸爸身上插着的各種管子,還有腦電圖那雜散的波形時,單小彬突然感覺,她永遠也見不到爸爸了。
*
民政局。
已是八月份,午時的北城悶熱,令人煩躁。
單小彬雖然長相普通,但勝在身材玲瓏有致。她穿着昨天為自己買的生日禮物,是一條粉色的連衣裙,荷葉邊,寬寬的腰帶將她纖細的腰肢勾勒出來,翩翩欲飛的蝴蝶結打在左肩膀處,若不看她紅腫的眼睛和憔悴的容貌,整個人就是一道清純靚麗的風景線。
唯一的首飾便是脖子裏掛着的裝飾品,還是她買衣服的時候一個小弟弟送給她的。
站立在民政局,單小彬望着來來往往的人,有幸福的相愛戀人,有冷眼相對的破裂夫妻……她在這群人中扮演的又是什麼角色?
一百萬。
毫不猶豫地將三十萬的支票打在別人臉上的烈性女子,轉眼間為了一張一百萬的支票,竟然要和害了爸爸的兇手領證?
呵呵。真是諷刺啊。
抬頭看看天,太陽也在嘲笑她的渺小她的無能吧。
嫁給那個兇手,她爸爸就能在醫院享用最先進的醫療儀器,能輸送最好的營養,能有最好的醫生護士照顧……一個月十萬的費用,十個月之後,她又該怎麼辦?問那個時候是自己名義上的丈夫要錢嗎?
為什麼天那麼亮,那麼藍,她卻看不到光呢。
君旨停好車,便看到民政局面口孤零零的瘦弱身影。空寂,暗淡,絕望,蕭然……縈繞在瘦弱的少女身上,一時間有一種墜落天使的感覺。
心一動,心臟內的某一處被牽引,下一秒又被硬生生忽略。
“來了。進去吧。”單小彬也看到了君旨,情緒低落的她沒有注意到君旨的西裝革履。
君旨有些失望地摸摸額頭。從來沒有穿過西裝的他昨晚可是特地將滿北城的專賣店都跑遍了。雖然他不愛她,但是他婚後絕對會是一個好丈夫,一個好……爸爸。咳,扯遠了。
怎麼說也是一生一次的人生大事,他穿的這麼正式這麼……帥,未來老婆卻連看一眼都沒有。真是太挫敗了啊……
照相,簽字……手裏拿着紅色的本子,單小彬冰冷的心有了滾燙的溫度。
爸爸,女兒結婚了。
沒有親人的祝福,沒有像樣的婚禮,什麼都沒有……唯有嶄新的粉色連衣裙,和……一本將她的驕傲和自尊埋葬起來的——結婚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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