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8章 振聾發聵

第338章 振聾發聵

第338章振聾發聵

吳戎最近很鬧心,撒尿都焦黃。

縣長不好做啊,當年變賣家財恨不一顆雞蛋甩出十口大鍋的蛋花湯,削尖了腦袋瓜往中原這邊擠,錢倒是不白花,走的張宗昌的門路,誰他娘的真和他是親戚啊?

不過有了這層‘身份’加持,買官還算順利,一年多就坐到了縣尊大位,還是正兒八經的重鎮。

但天有不測風雲。

誰能想到老張家出了郭鬼子這麼個東西?一頓攪和后抽掉了奉軍大半元氣,本來極有可能橫掃寰宇的,現在可好,南邊的北伐軍和幾個總喜歡反覆橫跳的軍閥聯手,打得北伐軍連連後退,自己這個貼着‘張家’標籤的縣長可就慘了。

跟着一起跑?

黃河以北能有幾個空位置留給自己?況且苦心經營的成果可都在鄭縣。

不跑吧也不太行。

自己手裏邊就兩個半營的武裝,有三分之一還他媽吃着空餉,等北伐軍接管鄭縣,能輪得到自己繼續當一把手?

所以跑是肯定的,但要打開格局往更遠的地方跑。

比如法蘭西。

老牌列強,還是正兒八經的戰勝國,絕對是個好去處。

可他媽的又出事了。

據說隔壁家出了個梳油頭的瘋子,一頓操作格外強勢,雖然幫轉移資產的人說不必擔心,肯定打不起來,但這世道誰能較的准?奈何資產轉移了大半,想反悔換地方也來不及了,只能抓緊時間刮地三尺,在臨走前儘可能的撈錢,畢竟中原百姓總能再苦一苦。

您說怎麼著?

哎~又又又他媽出事了。

以前也沒見手底下人有多麼能幹,這次竟然稀里糊塗抓到個亂黨,還是寧殺錯不放過的赤匪,前段時間的四月十二號在上海發生的事已經能說明各方態度。

奉軍高層吩咐要嚴審,想知道黃河以北哪裏還有顏色隱患。

北伐軍那邊同樣派人來傳話,想要把犯人帶走,他們親自審,事後必有重謝,如果顧慮奉軍責難,至少也要大刑伺候,撬出所有秘密。

撬你媽啊撬!誰不知道那幫人神出鬼沒的,真要結了仇,怕是哪天稀里糊塗的被幹掉.為了加倍苦一苦治下百姓,只能硬着頭皮長袖善舞。

所以得知了南月村一毛錢都沒收上來后,吳戎怒了,對着點頭哈腰的徐傑一頓狂噴,五服之內的親戚誰也沒逃掉。

邪煞屠村?

老子的稅還沒收上來憑什麼屠村?吳戎根本不在意究竟發生了何事,他只在乎錢。

死法重要麼?死就是死,自己買官又不是來當青天大老爺的。

“縣尊息怒.縣尊息怒啊,南月村真的都死絕了,卑職親眼所見.”

“早不死晚不死,偏偏挑你去之前死是吧?我看你是稅投了別家了吧?說,是蔣希匹還是馮基督?”

噗通——

徐傑一個滑跪,縱享絲滑,乾打雷不下雨,倒是大鼻涕泡噴的足夠大。

“冤枉啊縣尊!卑職怎會做吃裏扒外的糊塗事?南月村的稅確確實實沒法收,不過卑職想了想,村裏邊既沒遭匪又沒遇洪,家裏的金銀細軟肯定還在,仔細找的話應該能找到不少地契,到時候專賣他人豈不是比苛捐雜啊不是!比人頭稅更多?”

“嗯?有道理,好兄弟快快請起!”

趙三元沒心情觀賞兩個庸官貪官的蹩腳感情戲,自顧自的站在大花瓶旁折着花枝。

說句比較扎心的話,現在豫省的情況,當官的不帶頭去搶就算有點良心的了。

進公署大樓的時候聽到不光北伐軍的唐生智快打到黃河邊上,西面的馮玉祥也已兵出潼關,兩伙準備在鄭縣會師,要對豫省一錘定音,可想而知地方上有多亂套。

“哎哎哎~手是不是欠?知道這花多少錢么?我問你,聽徐傑說你挺有那方面的本事是吧?呵,民國了,封建糟粕要不得,南月村究竟怎麼回事,還不一五一十說來!”吳戎總算有心情搭理角落裏的土咖,一看后頓時黑了臉,再不開口,那盆名花都得被折禿了。

趙三元微微側頭沒等開口,旁邊的老康立刻接過話來,“之前聽徐傑說了縣長的生年,你是木命,而這花葉形似劍鋒,還擺在了西北方向,時間久了肺腸恐有病患。”

“大師請喝茶!”

變臉就是這麼快,尤其是在官口,常人眼中有地位有身份的在真正大師面前有多巴結,不親眼看到很難想像。

一嘴一個封建糟粕,關起門來后比誰都狂熱。

簡單聊了些后,老康旁敲側擊的點出自家在奉天有後台,很硬,但具體沒說是誰。

信么?

吳戎當然不信。

但重點是真有本事啊。

那犯人骨頭硬的很,怎麼審也審不出個所以然,真能另闢蹊徑撬開嘴自是再好不過,人能留住給北邊交差,秘密則交給南邊,誰也不得罪,挨過這段艱難時期。

即便是無用功,那交到有能耐的高人總不是壞事,正好最近夢魘頻繁,還稀里糊塗的摔跟頭,可得問問有啥講究沒。

講究當然有,趙三元和康木昂一進門就看到窗台上、屏風后、辦公桌下有好幾個陰魂在狠狠盯着他,只不過他有‘國法’護持,尋常小鬼一時間奈何不得而已,待卸了官職,肯定新仇舊恨一起算。

但哥倆都沒什麼興趣幫他處理。

信也好不信也罷,有些果報,誰也躲不掉。

“如此,二位大師還請歇息一晚,等養好了精神再去提審也不遲,今夜不如到鄙人——”

沒等吳戎說完,趙三元不耐煩的擺了擺手,“我有急事,今晚便去大獄看看,接這個活兒不是我多麼會審犯人,只不過是盡些綿薄之力,少點民變也就少些傷亡。”

真以為不知道你那點小九九?

晚上去你家赴宴,恐怕有一堆事等着。

就像說的那樣,豫省現在太亂了,能幫點是點,也不圖報酬,況且明面上豫省依然歸北洋政府管轄,算是給張家父子出點力,舉手之勞。

見趙三元語氣堅定,吳戎也不好再多說什麼,對他來說當下撈錢最重要,讓典獄長領着兄弟倆去大獄后,便着手派徐傑去南月村刮地皮,可千萬不要讓他人搶了先。

幾近黃昏,天還沒徹底黑下來,鄭縣大獄內卻格外陰冷。

裏面燭火通明,但那種陰森感覺卻愈發讓人感到壓抑。

“二位先生勿怪,犯人所牽甚廣,所以被關押在大獄最深處,需要走一段時間。”

典獄長文質彬彬,跟陰森好像不太沾邊,舉止談吐比吳戎更像是一名政客。

事實上按照正常程序,當年他才最有資格做鄭縣的縣長,奈何錢能通鬼神。

康木昂邊走邊觀察,問道:“這裏應該不是民國后才建成的吧?”

“先生好見識,此乃清帝順治二年所建,當時鄭縣便是重鎮,破了城后俘獲了許多順軍親眷,老獄實在裝不下了,所以才興建新獄,但話說回來,當時清兵懶得抓俘虜,許多親眷是怕被屠了選擇主動投降,拖家帶口的畫押進大獄。”

一聲不輕不重的冷哼。

典獄長尋聲看向那位更年輕的先生,不難猜其心中所想。

大順大順,有夠夠諷刺的。

但他猜錯了。趙三元的冷哼並非不恥於大順,而是這幽深的監牢內攏共沒有看到幾個犯人,卻有成倍十倍的獄卒。

軍隊裏變着法的吃空餉,閑差里狠了勁的鑽人頭。

“前面盡頭便是重犯牢房,不知二位先生想怎麼審?”

康木昂有些尷尬道:“其實我們並不懂怎麼審問,勞煩刑名先走遍流程,我和兄弟喬裝打扮下在伱身旁觀察觀察。。”

典獄長輕輕頷首,招呼着獄卒準備提審。

清脆的金鐵聲愈發頻繁,光聽聲音就知道那鐐銬一定非常沉重。

陰寒盡頭,有七八個獄卒押解着名漢子走來。

此人好生威武,哪怕身形佝僂着,也有八尺之高,周圍獄卒顯得那麼不值一提。

身高么?不止。

是氣度。

犯人被按在板椅上,可絲毫沒有哭饒,嚴格來說他看到了燭火簇擁的典獄長后,立刻挺直了腰桿,彷彿他才是正大光明。

趙三元暗暗讚歎真是個硬漢子,哪怕鐐銬枷鎖沉重,軀體傷痕遍佈,有些地方還順着破爛衣衫流淌着鮮血也絕不低眉。

這樣的人幹啥成不了?怎麼非要舉眾民變?

典獄長揮揮手,獄卒上前給犯人撤枷,但腳鐐未卸,以防止犯人生事發難。

“本官最近仔仔細細查了你的底,越查,心中遺憾越濃,你年幼喪父,本是窮苦人家的孩子,卻能發憤圖強,考入本省第一工業學校,你不止與一人說過想要實業報國,你本可以成為一名工程師或者其餘什麼,可為何非要與亂黨攪在一起?”

犯人抬頭,直視着典獄長。

他眉毛直而濃密,眼神明亮如星,鬍鬚雖長,又混雜着凝固血水,幾乎將嘴唇隱藏其中,但根本不難看出他在笑着。

“長官問的在理,曾經我的確暢想着當一名工程師,可後來我發現,自己學的知識修不好炎黃的病,只好另尋他法。”

“病?泱泱民國何來病患之說。”

“長官不必明知故問,你也是鄭縣極少數有見地有見識的官員,難道還看不出我中華已有附骨之疽?”

“博觀古今,歷朝歷代的開端都不是順風順水,也沒有長久的一帆風順,問題總會有,但如果都像你這樣碰見問題直接走向極端才是誤國啊,要我說,病的是你,是你們。”

嘩啦啦——

鐐銬碰撞聲突然激烈。

犯人扶着板椅站起,腰桿挺直后何止八尺?

他雖站得高,可卻沒有居高臨下的眼神,依然直視着典獄長。

“自道光二十年始!列強欺壓,匪寇猖獗,廟堂之上招權納賄,下要之基痛民誤國,朝廷無能,苟且偷生,連割八百萬里,泱泱華夏本物華天寶,致不齒於列邦,被輕於異族,無病否!?”

“辛亥以後!竟國賊盤踞要津,咕囁圖謀,攫取人民血汗之金錢,供一己之糜費,開散法賄選之後徑,作狼狽為奸之先河,既無愛國觀念,復芻狗人民,愚昧世界潮流,以致舉過騷然,無病否!?”

“猶不知足!反無辜開釁,假借共和之面具,作盜跖之行為,使烽火連天,戰聲交耳,窮兵黷武之風莫此為甚!”

“迥想為國乎,為同胞乎!?”

“靡不離心背德,圖私營利,干戈疊起,金融大絀,押都借款,使萬民感受其荼苦,雖有南山竹之,海冤亦莫可訴噫!”

沒有慷慨激昂,只有痛心疾首。

犯人的眼眸中,是無盡憂愁與急迫。

而這振聾發聵之言,並非人人都聽得懂。

獄卒們各自拿着刑具,只要犯人敢上前一步就將其按下,至於說了什麼?鬼知道。

典獄長則久久無言,逐漸躲開對方如刀般的視線。

康木昂直接愣在原地,打心眼裏覺得此人了不得,字字珠璣。

那麼趙三元作何感想?說實話,讀的書少,文化有限,很多句子都聽不太懂,但還是能聽出對方說了天大的東西,最重要的是被對方的氣概所震。

犯人掃了掃典獄長身邊兩個氣質跟獄卒完全不搭邊的年輕人。

“二位,無論你們出自誰家的高幹,任何審問我都無可奉告。”

典獄長轉頭看向康木昂,康木昂又看向趙三元,事已至此,戲沒法演下去了。

“看我幹啥?誰知道他濃眉大眼的能看出來。”

一聽趙三元開口,犯人便瞭然於胸。

這口音,八成是北洋來的了。

趙三元拍了拍典獄長的肩膀,“老哥,弄點酒菜,我跟他嘮嘮。”

“先生有把握?需不需要多安排些人手護衛?”

“他都跟血葫蘆似的了能把我咋地,要我說你們這裏的刑具對他都沒用,以後別胡亂上刑了,都給自己積點德。”

月半高懸。

大獄最深處。

一壺杜康酒,兩碟下酒菜,三個老爺們互相干瞪眼。

本來人高馬大的犯人以為是來上強度的,可這種展開的確摸不着頭腦,某種新發明出來的刑法?趙三元是琢磨着怎麼開口,對方年紀不大,肯定比老劉小,方才一番振聾發聵,直接問你小子為啥造反好像說不出口啊。

老弟不開口,康木昂也就憋着。

不說話也不動筷子,氣氛確實詭異又尷尬。

最後不知是不是犯人餓的久了,在肚子不爭氣咕咕叫前率先動筷。

他一動筷,氣氛頓時一松。

趙三元努力組織好語言,“兄弟,我自問看人有幾分火候,你不像是窮凶極惡的人啊,說說,到底咋回事?”

犯人反問道:“你們到底是誰?”

“害~我倆就是熱心市民,聽說大獄裏邊有個總造反的惡徒,就想着過來幫幫忙,能少點烽火總是好的啊,不是官口的人。”

“哦?不是官口的人卻能接觸到我這樣的重犯,倒是好奇了,沒有吳戎點頭,鄭縣不可能有人敢放你們來見我,你們且先說說,是如何說服的吳戎?”

趙三元幽幽嘆息,將南月村的悲劇述說著。

這邊兩人嘮嗑的時候,老康則拿出針包,幫犯人簡單處理着傷口,一切都顯得那麼自然融洽。

三人卻不知此番陰差陽錯的風雲際會,未來生死之時,會起怎樣的波瀾.(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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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國詭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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