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起事
二月仲春,本該是萬紫千紅的花朝之期,但山陽縣的溫度和正月相較並無太大的上升,加之近日的陰雨連綿,讓空氣中多了一份凄冷。馬元義的面前是一處縣內不算少見的雙扇木門,唯一的特別之處是門上刻着“甲子”二字。與近日在荊州、揚州甚至都城洛陽等地頻繁出現在政府大門正中間的“甲子”記號不同,這兩個字是刻在右側門的右上角,並且用的是篆體而不是隸書,這是太平道秘密聯絡處的特殊暗號。
光和七年,是劉宏繼承大漢帝位后的第十八個年頭。比起他的前任漢桓帝劉志,劉宏是一位更糟糕的天下人:與誅殺梁冀類似的大事一件沒幹成,黨錮之禍、宦官當權這種糟粕倒是學得有模有樣,甚至還通過賣官斂財給自己修了個專門享樂的西園。在位期間,邊疆戰事難休,國勢日微,又兼各地旱澇災情不斷,終致民不聊生。國運衰則生民變,鉅鹿的道教徒張角以《太平經》為教義修太平道,以“中黃太一”為至尊天神,自稱“大賢良師”,帶着兩個弟弟張梁、張寶在各地佈道,十數年內發展了幾十萬教徒。光和七年,這個六十年一遇的甲子年,張角謀划預備起事推翻已享國近四百年的大漢王朝,而他選定的起事日也正是甲子日三月五日。故自一月起,太平道早期信徒馬元義便以渠帥的身份往來於京都和荊、揚之間,籌謀起事的準備工作。
馬元義以約定的暗號敲了幾下銜環后,就直接推門走了進去。從門階走進門樓不過幾步的距離,卻走得馬元義心頭有些發顫,獵戶出身的他感知到了危險,一種即將成為獵物的危險。他下意識地停下腳步,閉上眼仔細嗅聞着院內的氣息,果然有一股血腥味。
“出事了!”這個念頭剛一產生,馬元義旋即轉身準備離開,還沒跨出第一步,一箭正中他左小腿內側,隨即有幾個官差從院內陰暗處閃出並撲了過來。馬元義中箭后脫走不得,摸出懷中的匕首企圖抵抗,卻被一柄環首刀輕易地將匕首磕飛。官差按住馬元義之後,早已埋伏在院外角落的賊曹掾帶人沖了進來,其中有一平民打扮的人與這個場面顯得有些格格不入,而馬元義一眼認出了他——太平道在京城的信使唐周。
由於同黨的出賣,馬元義在山陽縣被捕,並送往洛陽執行車裂。血腥的行刑場面讓許多人為之側目,但其臨終前的喊聲卻餘音繞梁:“蒼天已死,黃天當立,歲在甲子,天下大吉!”
雖然最終拿下馬元義的是山陽縣的賊曹,不過接受唐周告密並定下捉拿計劃的是侍中何進。何進字遂高,南陽郡宛縣人,原本出身屠戶,后因同父異母的妹妹被選入宮受寵於劉宏而走入仕途,光和三年何氏被冊封為皇后之後何進更是平步青雲。此次破獲太平道密謀,何進因功被加封為慎侯,這封侯倒還是其次,主要是何進籍此揚眉吐氣了一把。他一個當朝國舅,忝居要職,卻寸功未立,每天上朝時都感覺被人戳脊梁骨,這次的功勞倒也真是讓不少同僚高看了一眼,但依然有對此不以為然的風評,覺得無非就是天緣湊合。為了徹底掃除自己在朝中的負面形象,何進可不願放過太平道這根救命稻草,他主動請纓攬下了繼續追查的職責。
冀州的太平教總壇中,一記木頭的碰撞聲傳來,雖比金石鏗鏘悶了許多,但在一片寂靜的大廳中猶如驚雷炸裂,怒不可遏的張角把自己隨身攜帶的九節杖猛地敲在了桌面上。兩側的張梁、張寶二人及堂下的一眾渠帥們低着頭,大氣都不敢喘。太平道遍佈全國,情報自然也傳遞地飛快,這邊馬元義還在被押送往洛陽的途中,那邊張角已經得到了消息,他一邊掃視着堂下,一邊心念電轉,數個想法交替在腦中出現,甚至閃過了放棄冀州北撤的念頭,不過瞬間就被他從腦中驅散了。距離預定的起義時間只差十天,各方面基本準備妥當,張角深知絕無後退的道理,他一咬牙,做出了提前起事的決定。一旦作出抉擇,他的思維立時又清晰了起來,一邊命兩個弟弟聚集冀州所有的太平道力量,武裝青年壯力,制定突襲州府的計劃;一邊派出一批總壇骨幹,讓他們用各種方法星夜通知散佈在全國七州二十八郡的教徒起兵響應。
二月末的某日,一群頭綁黃巾的農民武裝以雷霆之勢攻佔了冀州府。手持九節杖、一身法服的張角在眾人的簇擁下登上城樓,振臂高呼:“凡世間者,有天治、有地治、有人治,三氣極,然後歧行萬物治也。故吾為‘天公將軍’,吾弟張梁、張寶分居‘地公將軍’、‘人公將軍’,共治萬物。”在一片擁護聲中,城樓上豎起了“天公將軍”大旗,冀州府的一眾官吏被作亂的教眾捕獲后押到旗下,血祭立威。
風暴自冀州而起,席捲全國,各地太平道眾均頭綁黃巾一時俱起,旬日之間,天下響應,四方震動。蒼天瀕死,黃天欲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