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約定
“你看，是不是這樣的效果？”
“……”
“嗯？三島君，怎麼不說話？”
“不，厲害得我都說不出話了……”
“……”
看着一張張明明是出自自己手筆的畫片出現在橋本的電腦上，還幾乎是全部按照自己的意願那樣，陳列着說明的文本，三島冬洋驚訝得一時間都忘記了、自己身處於自己最最害怕的、咖啡店的暖黃色燈光下了。
從前在學校里，他也並不是沒有接觸過其他人的電子稿圖紙、或是一樣做成演示文稿的方案彙報。可是那些東西都太過無聊了，自己每次都看到睡着，久而久之，師傅也就默許他不用聽其他人的彙報方案了。
所以，習慣直接對着圖紙指到哪講到哪的他對這方面自然是沒有需求、更一竅不通。況且，學校里並不存在像現在的橋本這樣，名為甲方、其實做的是助手工作的人——這也是為什麼如今他看到自己的方案被做成演示文稿，會這麼驚訝的緣故。
“……怎麼樣，你覺得有問題嗎？”
“沒問題沒問題，就用這個就可以了！”
三島愣了半晌，忙接口道。
“嘿嘿，你能滿意就好，我還怕我排出來的東西，連你這關都過不去呢……”
橋本奈奈未看着三島驚訝得還沒合上的下巴，心裏莫名地就被一陣雀躍的成就感填滿了——其實，這次的工作作為她第一次獨立接手的任務，她需要的鼓勵和認可，可能不比三島少。
只是高興了一會兒，她忽然意識到，自己似乎不能表現得太過得意。忙伸手拍了拍男人的腦袋。
“只是，可惜你那些畫片了……畫了這麼多，肯定也花了很多心思的。”
“啊，那些啊……”
三島撇過頭，似乎有些排斥橋本這樣的動作。只不過聊起他所做的那些無用功，他卻只是擺擺手，好像全不在意的樣子。
“只要最後的效果好就行了，那些都是過程，無所謂的。”
“……”
橋本奈奈未看着他一臉淡然得、簡直是置身事外的模樣，好像不像是在嘴硬逞強的樣子，對眼前這個男人的好奇心愈加重了、或者說，對那個三島冬洋的好奇心愈發重了。
——是什麼樣的父親，才可以教育出心性這麼純粹又奇特的兒子？說起來，作為對接人的她，到現在連建築師的面都沒見着呢……
想到這兒，她裝作不經意地提起。
“接下來，只要讓三島老師過目，就可以敲定了吧？下周三就是彙報了，我還要跟他敲定起來彙報的稿子呢。”
“過目？什麼過目？”
讓橋本感到意外的是，三島在聽到他的問話過後，歪了歪腦袋，又露出了他最常展露出的那副困惑模樣。
“誒……？”
橋本的反應顯然要比三島快不少，從三島疑惑的神情里，一些過往一周中自以為是和違和的地方開始堆疊，逐漸指向了一個她甚至想都沒想過的可能。
“三島君，你、你的全名是叫什麼……？”
“啊？橋本桑你不是應該知道的嗎？”
三島輕笑了笑，過往都是別人笑他記性不好，像現在這樣，能笑別人忘性大的機會可不多。
“我叫三島冬洋……因為是冬天在海上出生的，所以是這個名字。”
男人還在打趣着，可他面前的橋本奈奈未，在那個名字過後，就已經全然聽不到後面的話語了。
……
……
“哈哈哈，我說橋本桑怎麼留言什麼小助手的，原來是錯認了。”
“……抱歉啦！”
從咖啡店踱出，橋本奈奈未尋思着，相比自己，似乎更需要被送回家的是身邊這個祖宗——不論是出於自理能力的考量、還是他現在在自己眼中突然珍貴了百倍的人身安全。
所以，她主動提議說，要一同陪三島走回他家。片刻的詫異神情過後，男人也點頭應了下來，像是完全沒覺得有哪裏不對勁。
“不過，這麼一想，三島……老師、也太厲害了吧，年紀輕輕就能有這樣的成就。”
橋本拗口地改着口，心裏卻是由衷地佩服——這下一切倒也說得通了，不論是隈研吾的評價，還是三島古怪地脾性。
而且，不知道是不是先入為主的緣故，由於是先和三島冬洋本人接觸、再得知他的身份。似乎就連他的那些怪癖，在橋本奈奈未眼裏都沒那麼不能接受了。
“誒、怎麼就又老師了？”
三島蹙了蹙眉頭，像是有些不安的樣子。
“不是說好要叫三島君的嗎……說起來我才不算什麼老師，這次，明明是橋本桑您幫了大忙。”
“……好好好，那就三島君。”
雖然接觸還不多，但橋本已經隱約能感覺到，三島並不喜歡那一套所謂“大人”的客套。剛好，其實她也不太習慣，對不論是年紀還是心性都比她小一截的男人太過客氣。
順着對方的話，她索性丟掉了敬語，語氣也恣意了起來，彷彿以姐姐自居了。
“那麼。被我幫了大忙的三島君，有什麼可以報答我的嗎？”
“報答……？”
三島的眉頭又蹙了起來——被橋本猜中的是，他的確不太喜歡客套。倒不是說不喜歡那些禮數的束縛、而只是單純的怕麻煩。
所以當橋本說出“報答”的時候，他本能地就有些排斥這種一聽就很麻煩的事兒。
只是這時候，師傅的話語又在耳邊響起。
“——所謂人際交往就是互相麻煩！洋君，總有一天你會明白這點！”
“互相……麻煩嗎？”
“嘛！如果實在不方便的話就算啦！我開玩笑的！”
他自言自語的當口，另一邊的橋本奈奈未已經擔心起了玩笑開得太過，開始謹慎地把話往回圓了——報答事小，得罪飯碗事大呀！
就在她提心弔膽的時候，只聽得男人輕輕開口。
“……你要怎麼報答？”
“誒？”
橋本驚訝地側過頭，只看見三島窘迫地偏過腦袋，像是老大不情願的樣子。
“除了明天我沒有空，之後你想拜託我什麼都可以。”
“誒？為什麼明天沒空？”
聽男人這麼一說，橋本就更好奇了——這麼幾天的接觸下來，她不覺得三島像是有什麼約可以赴的類型。
“我……”
三島的臉肉眼可見地又漲紅了，咬了咬后槽牙，他還是囁嚅着說出了口。
“明天是我一周一度的採購日，所以……”
橋本看着面前男人的臉色紅一陣白一陣，越發覺得他有趣——總是在常人害羞的時刻若無其事，卻又總在奇妙的地方感到羞恥。
想要逗弄他的情緒終究是蓋過了對飯碗的敬畏，她拉住三島的衣袖，站住了步子。
“那……要不我一起去？”
她努力忍住抬頭的慾望，不去和男人對視，卻也能猜到對方的驚訝。
那件醜醜的黑色羽絨服恰好出現在面前，橋本奈奈未心裏暗暗尋思，正好趁着明天，就讓它退休！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