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文豪病犬
“不是,這個三島,真的有收到嗎……”
橋本奈奈未看着周遭的同事都忙得正不可開交,只有自己在工位前雙眼放空,不禁有些懷疑起了那封信的抵達情況。
最終彙報給的準備時間並不久,其實也是因為,工作量也就只要根據圖紙做個彙報演示文檔就足夠了。可是自從橋本在接到任務的第一天發去那封郵件過後,接連三四天,別說給她對接任務了,就連回信都沒有一封。
“三島桑,是不是在自己做着、本該是協調解決的工作呢?”
隨着時間的推移,橋本的心裏也越發沒底,那個三島的形象在她心裏也越發妖魔化了起來,變成了一周只洗一次澡的終極社恐男了。
“——那傢伙啊,是完全不回信的,別緊張。”
她想起在焦慮等待過程中,在給隈桑打去的求助電話里,老爺子樂呵樂呵地給她的說辭。
“不過,給他的任務,總能在截止日之前到你手裏的,放心好了。”
話是這麼說,可到截止日期再開盲盒,顯然不是橋本奈奈未的作風。
“要不,果然還是上門一下比較好吧……?”
她心裏建設了三天,眼瞅着剩下來的日子已不足一周,果然對工作完不成的壓力,還是壓過了被職權騷擾的恐懼——自己身單力薄做偶像、被偷拍被中傷的日子都扛過來了,還怕這些小風小浪嗎!
這樣想着,橋本奈奈未騰地一下站起身來,她還是決定,就選在今天、就選在此刻,上門一問究竟。
……
……
“呃……”
站在地址上標註的位置,橋本奈奈未有些迷糊了——這是一棟完全不起眼的一戶建,淹沒在並排的幾乎長得一樣的老街區里。表明身份的銘牌沒有也就算了,可連門鈴都沒有,一下子都讓她有些不知道怎麼喊門了。
“直接敲門的話,會不會敲錯啊……”
橋本猶豫了片刻,還是輕輕叩了幾下門。見沒有聲響,還稍稍提高了些聲量喊道。
“……三島桑?”
不出意料,依舊是石沉大海,無人應門。
“果然,不提前聯繫上門來,還是有些唐突了嗎……?”
儘管橋本心裏覺得,像三島這樣的怪人,總是不束縛於尋常的禮數的。可此時此刻站在門口了,她卻開始後知後覺地自責起來。
“——咚。”
一聲輕響,像是什麼東西撞在門上的聲響,嚇得她往後跳了一小步。
“誒,果然還是有人的吧……”
門吱呀一聲被推開了,橋本奈奈未努力平復下情緒,撩了撩額前的碎發,微微鞠了一躬,準備作開場白。
“抱歉打擾,我是……”
“抱歉,我家真的沒有電視,真的沒有……”
意外地,出現在橋本耳際的,是一個同她的預期相比,過分年輕了的聲音。
“誒……?”
“我說抱歉,我家真的沒電視,沒電視也要收電視費嗎……?”
橋本抬起頭,眼前的門只被打開了一點點,說是虛掩着都不過分。一個穿着格紋睡衣的高個男人倚着門框,身高差再加上室內外高差,都能把橋本整個籠罩在影子裏。男人就這樣居高臨下地看着他,眼睛籠在一片陰翳里看不出神情。
不知是不是她的錯覺,橋本總感覺,男人語氣中帶着七分的不耐煩和三分的……無力?
“啊,我不是NHK的,不是來收電視費的。”
迅速明白過來眼前男人的誤解,她笑着解釋道。受先前的想像束縛,她第一時間就認定了眼前的男人不是三島——那麼是助手?還是兒子?
“請問,三島老師在家嗎?”
趁着這個當口,橋本奈奈未也有機會得以好好打量出現在眼前的這個男人:凌亂的中長發,隨意地蓋過了他大半張臉,膚色也白到了近乎是有些不健康的地步,讓她都說不清是羨慕還是憐惜了。即便是只露出來了鼻樑和嘴唇,都能讓橋本覺察到幾分掩不住的英氣。
“啊,我就……”
是放下了戒備嗎,門一下子被推開了不少。可下一秒,男人就像是失去了重心和倚靠一樣,徑直朝門外的方向倒去。連將要出口的話都沒有說完,就像是斷電一樣失去了意識。。
“誒誒誒誒……”
自我的保護意識,先於保護倒向自己的男人的任務而被觸發。等到橋本意識到,可以像漫畫裏那樣,接住眼前男人而抱個滿懷的時候,她已經后跳出去了一大步。
“——咚。”
於是,那個病懨懨的、蒼白的男人,就這樣一頭摔在了門口的台階上。
橋本慌張地過去艱難地一把扶起,手指無意間經過額頭的時候……
“……果然滾燙啊。”
……
……
“真是的,這算什麼個事兒啊……”
橋本看着被自己扶上床的男人,正粗重的呼吸着,顯然是一副病篤弱不禁風的樣子,心裏不由地又埋怨起那個還素未謀面的三島冬洋。
——放着重感冒的助手/兒子一個人看家,自己玩消失,也太不負責了吧!
不知是在這個男人身上看到了自己好久沒見的弟弟的影子,還是有些內疚自己害他摔青了額頭,總之橋本還是留了下來,為他張羅好了毛巾和熱水。
“不過,這也太簡單了些吧……”
簡單安頓好了之後,橋本奈奈未再次回到客廳。儘管剛剛已經經過了一次,她還是感嘆這裏的空曠——與其說是客廳,不如說是整個家的傢具都少得可憐:一張床,一張工作枱,一個冰箱和房間自帶的灶台水池,除此之外別無他物。
甚至冰箱裏還只有堆疊整齊的便當盒,她想幫忙煮個粥都難為無米之炊。
這裏的簡陋,讓她越發相信這裏只是一個工作室的存在,而並不是誰的家——這樣一來,三島老師暫時不在這裏,似乎也變得可以解釋了。
“說起來,建築師不是需要電腦的嗎……?”
橋本奈奈未還是有些常識的,先前接觸過的建築工作室,哪個不是一排排的台式機鱗次櫛比。可她環顧四周,也沒看到電子設備的痕迹。
“難不成,是這些……?”
橋本來到工作桌前站定,待她定睛看向桌子上那一張張圖紙的時候,震驚之餘,彷彿忽然明白了過來,為什麼這裏不需要電子設備的存在了。
——桌子上陳設的,恰是她在電腦屏幕上看到過的,三島老師這次參與競標的方案。約莫一百多張,從平立剖到效果圖,一概全部是手繪。
“嘶……”
縱使是門外漢,橋本奈奈未還是倒抽了一口涼氣:在這個高度數碼化的時代,她實在是很難想像,竟然還有人堅持着這樣的工作模式。可她卻又不得不佩服,樸素的黑白線稿,表現出來的東西竟不比隔壁組花哨的彩圖遜色多少,甚至,還帶着手繪所特有的感情筆觸。
也是這一刻開始,橋本開始明白過來,為什麼那個三島在隈研吾這樣級別的大師口中,還能被稱為天才的緣故。
“跟着這樣的怪物,也真是難為你了啊……”
她重又扭頭看向房間裏,升騰起另一種憐憫的情緒。男人的呼吸平穩了下來,似乎是睡著了。
微風從窗子的縫隙溜了進來,帶起幾張桌子上的A4紙,在一疊疊的巨幅圖紙里,顯得格外顯眼。
“誒,這個是……”
橋本奈奈未低下頭定睛一看,微愣片刻,更是啞然失笑。
“什麼啊,三島老師不明事理,你也跟着瘋嗎?”
一番寵溺的語氣,顯然,是說給房間裏的小助手。遲疑片刻,橋本隨手拿起一張白紙,刷刷刷地,寫下了些什麼。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