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關係戶
“你聽說沒有啊，這次入圍到最後一輪方案里的建築師里，有一個完全沒聽過的名字啊。”
“聽說了聽說了，是那個三島……叫什麼來着？”
“我也不太記得了，不過，聽說他是那個隈研吾的弟子啊。”
“隈研吾？他不是退往幕後、不帶學生了嗎？”
“我也不知道啊……不過這次，隈桑還特地來我們這兒打了個招呼來着，是他的學生這點肯定不假，可能是以前的學生吧？”
“這麼說來，一把年紀了沒混出名堂，還要老頭出來為自己站台，這個三島也真夠意思的。”
“……”
橋本奈奈未坐在角落的工位，聽着茶水間的同僚小聲聊着閑天，心裏的煩躁感更加重了幾分——倒不是因為她多正義，聽着有人暗地裏被戳脊梁骨就路見不平。而是因為他們口中的這個三島，在十分鐘前的部門會議里，被分配成了自己的對接對象。
“聽上去就是個麻煩的關係戶啊，這可怎麼……”
橋本打開填有所有備選人信息的表格，立即明白了剛剛同事們的風言風語從何而來——別的建築師都是長長的一串頭銜和過往項目經歷，唯獨這個叫三島冬洋的，履歷一欄空空白白什麼都沒有，乾淨得像是剛從學校里畢業入行的學生。
愣愣地盯着空白的表格半晌，橋本奈奈未不可抑制地有了這樣的想法。
——乾淨得，就好像是當初的她一樣。
從那個所謂的國民女團畢業，通過昔日上司的關係得以入職索尼的廣告部門……從進入公司的這一刻開始，她在“那個世界”所取得的的種種成就，都被一筆勾銷為了一張白紙，沒有人會因為這個給予她更多的尊敬。
甚至，頂着一系列“這傢伙別是靠潛規則進來的吧”的有色眼鏡的注視，她還需要比別人花更多的努力去證明，她不只是花瓶而已。
這一次索尼新辦公區設計方案的投標工作，也是橋本奈奈未進入公司三年來，第一次正式參與到最高級別的部門工作。
不過，從分給她的這個對接對象來看，顯然也並不是重用她的意思，而更像是丟給她一個陪跑的傢伙，一起意思意思就得了。
“嘛，可誰說就不能是我們呢！”
橋本坐在電腦前伸了個懶腰，忽然就燃起了鬥志——越是被輕視，她就越是想證明自己。明明還沒和這個叫三島的個人建築師聯繫上，她卻擅自把他拉進了“逆襲者”的同一戰壕。
“可不是我說，這資料也太單薄了些吧？”
聽着周遭的同時都開始無比商務化的與對方事務所小聲通訊了起來，只留下她一個人看着只填寫了姓名和地址的表格愣愣地發獃，橋本奈奈未突然有些慌了：自己好歹也是個正值年華的元偶像，這該不會是什麼騙人上門的新型釣魚犯罪吧……
“嗡嗡……”
手機輕震，是一個陌生的號碼。知道橋本這個通訊方式的都是工作上往來的朋友，按理不應該有陌生來電才是。
“……您好？這裏是橋本奈奈未。”
她並未猶疑，大方地自報家門，能獲得這個工作號的人，肯定是知道自己身份的。少頃，電話那頭傳來一個蒼老的男聲。
“隈研吾……”
橋本奈奈未一聽對方的名字，馬上心頭一凜，腦袋也飛速轉動了起來——這不就是剛剛同事們聊起的那個名字嗎？他怎麼會來電？
這麼說，其實這個項目是隈研吾自己投標的、只是假借了學生的名頭？如果是隈老出手的話，豈不是很有可能拿下了！
想到這兒，她強壓下喜悅，輕聲發問道。
“隈桑，久仰大名，是為了那個三島桑的方案吧……？”
“啊對對對，那個三島是我的學生……”
隈研吾像是並不意外對方已經知道了他和三島的關係，兀自說了下去。
“我聽說了他入圍的消息，也知道你會負責他接下來的投標，就趕緊問你們頂頭上司要來了你的聯繫方式……”
“啊啊，那真是辛苦您了……那請問您打電話來是……？”
“哦，我是尋思着你肯定聯繫不上他，特地打電話來提個醒的，有什麼事直接寄信去那個地址就好了，那傢伙，一周會看一次信箱。”
“……誒？”
橋本一愣。怎麼感覺、和自己想像得不太一樣？
“那您……不在這次的方案投標里？”
“我？”
電話那頭一愣，隨即爽朗地大笑道，像是聽出了她的言外之意。
“哈哈哈，我可是一星半點都沒有參加這次的設計，全是那傢伙獨立做的。”
“噢……”
“誒，不用嘆氣嘛！”
不知是不是錯覺，橋本總感覺，只要聊起這個弟子，隈研吾的語氣里總是充滿着難以言說的……寵溺？
“這傢伙，可是天才哦？”
“……”
電話就這樣被掛斷了。中止了通話，無數蕪雜的名詞環繞在橋本奈奈未腦海，讓她一時有些消化不來：
大師的古怪弟子、寄信的聯絡方式、莫名其妙的天才評價……
“……這都什麼亂七八糟的？”
她輕輕捋了捋耳際的頭髮，儘管覺得有些滑稽，但還是一本正經地從桌子一角翻出幾乎是落了灰的信紙，攤平在桌上。
不知怎麼的，她腦海中已經有了對這位神秘的三島的印象側寫了：多半是個四五十歲的、鬍子拉碴的大叔吧？總之，肯定各方面都是非常守舊又古板的那種，說不定、是剛剛留洋歸國，對國內的一切都不熟悉吧？當然，也有可能是那種家裏垃圾堆成山的、全無常識的類型？
這倒也能解釋了，隈研吾評價的天才，卻在日本籍籍無名的原因。但總之，肯定不是什麼好對付的人……
帶着種種的揣測，橋本奈奈未終於還是寫下了，第一封聯絡的第一行字。
“——三島桑，敬啟。”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