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同行（上）
相看兩不厭，只有敬亭山。——李白《獨坐敬亭山》
揚州城，祥雲樓。
凌一舟採買完藥材后，又去了一趟祥雲樓。白朮聽說要去見小彩蝶，顯得十分激動，連連說著小彩蝶有多麼善解人意，之前幫了好多忙，是個好姑娘；真到了面前，白朮卻又羞澀了。雖然年紀上應該差不太多，但小彩蝶顯然成熟大方很多，凌一舟心裏默默為傻徒弟捏一把汗。
“彩蝶姑娘，我記得祥雲的鴻雁局成立於十多年前，所以我猜測，對於二十多年前的事，可能並沒有記錄，是嗎？”凌一舟問道，他見小彩蝶還在習慣性煮水沏茶侍奉，忙補充道，“您別忙活了，我們兩個沒這麼講究。”白朮趕緊接過她手裏的茶壺，還自己給凌一舟擺好了茶杯，說：“是的是的，我們自己來就好。”
小彩蝶手上突然空了，先是一愣，而後莞爾一笑道：“好吧，招待不周了，請見諒。二位貴客覺得怎麼舒服怎麼來就好。凌公子剛剛說的沒錯，是這樣的；不過二十年前的事若是一件大事，總會有後續影響留下一些蛛絲馬跡，留在我們收集到的各種信息之中。這就像是一塊大石落入湖的中央，會泛出層層漣漪，就算時隔很久，還是會一層層往外擴到岸邊——不過若是想從岸邊往湖中心去找，得有相對明確的線索和方向，否則就像大海撈針，會比較困難。不過，凌公子，恕我僭越，您有沒有想過直接找二十多年前親歷或目擊或耳聞過的人，去直接問呢？人的記憶雖然會發生偏差，但目前看來，也好過這不完整的筆錄。”
白朮忍不住誇讚道：“哇，彩蝶姑娘，你真是冰雪聰明！師父，考慮考慮唄？”凌一舟不置可否，又問道：“還有一事請教，可能有些冒犯，想請問祥雲記的活動範圍大概到哪裏？比如我去皖中、或者荊楚一帶，還能向鴻雁局打探消息嗎？”小彩蝶道：“這哪裏冒犯了，凌公子客氣了，這是作為客人的正常諮詢。楊家現在的三位掌事人的核心勢力範圍集中在蘇南、浙北，祥雲記在東南沿海一帶都還算有影響力，但是到華中區域就比較弱了，抱歉。不過華中我們還是有線人和暗樁在，會給這邊輸送一些江湖見聞和門派密報，具體的聯絡方法，您可以問雨小姐，她一定知道。”
師徒二人臨走的時候，小彩蝶又追問了一句：“凌公子，冒昧問一句，幾位會同行嗎？因為二小姐今日回楊府收東西，看起來是要同行的樣子，主人比較關心二小姐。”白朮搶答道：“彩蝶姑娘莫要擔心，李少俠和時雨姐功夫都很好，能保護你們二小姐的安全的！而且我師父醫術也很好，萬一……哦不對，沒有萬一的！你放心。”
揚州西郊。
楊時雨給父親寫了一封家書，交代了一下已經找到了“垂天”在海沙派的手裏，海沙派現任掌門海青便是當年叛逃出島的杜若海；同時，也交代了一下來年春天有武林大會的事，想去看一看中原武林的盛況，好好歷練一下，也順便嘗試把御風者傳人信物追回。臨了，又加了一句，如果屆時事情未了、可能會晚歸，但自己一定會注意安全，讓父親和祖母不要擔心。楊時雨出門，找了最近的一個驛站，將家書郵遞出去，回程的時候想到好久沒見白靈，不知它的傷好了沒有，便往白羊山的方向走了走，去山裏探望白靈。
楊夏青和凌一舟師徒倆一前一後回到小院。凌一舟見快到飯點了，楊時雨還未回來，便在廚房隨口問了一句“趙嬸，楊姑娘去哪裏了”？趙嬸一邊繼續給眾人準備晚餐一邊說道：“雨姑娘出門前說是去寄一封信，去去便回，看樣子應該是快回來了吧？”凌一舟應了一句“好”，出廚房門的時候迎面碰上了李秋陽，二人四目相對，一時無話。
李秋陽先開口道：“凌大夫，我有話問你，能借一步說話嗎？”凌一舟掃了一眼，小院就這麼大，白朮和楊夏青都在不遠處，借一步也借不到哪裏去，於是就給了個眼神，二人往院子外的不遠處的小樹林走去。
兩個人默默走着，凌一舟心裏大概明白李秋陽要說什麼，但他也不想主動挑起話頭，李秋陽又在醞釀該怎麼開口，於是二人一路無話。過了一會兒，李秋陽總算停下腳步，開口道：“凌大夫，剛剛看你也是關心小雨的，包括之前在杭州，你叮囑我要保護好小雨、提防暗箭毒攻，雖然當時我刻意沒往那方面想，但我猜測你對她也不是一般的郎中對病人吧？”凌一舟沒有回答，反問了一句：“你想問什麼？”
凌一舟有些無奈，卻也沒有閃躲他的眼神，回應道：“李少俠，我不知是蓬萊島民風純粹，還是你涉世尚淺，男女之間，並不只有喜歡不喜歡這一種情感。”
李秋陽有些不服氣，道：“我知道不止是喜歡，還有朋友啊。那你對她是朋友，還是不只是朋友？”凌一舟本不是一個情感外放的人，但對方已經坦白到這個份上，又早已把自己視作“情敵”，他覺得自己要回應這份坦承，如果還不清不楚的就顯得太矯揉造作了，於是在腦海中認真組織了一下措辭，回答道：“我關心她，在意她，希望她健康、平安，這是真心的。我欣賞她的善良、純粹，但這同時又是她的軟肋，在這個爾虞我詐的江湖容易受到傷害，我想保護她免受或少受傷害，也是真心的。如果她因為靠近我，而更將自己暴露在危險中，這是我不願見到的；那不如，退一步，若我不能保護她，至少不要給她主動帶去傷害。”
李秋陽品了品他的回答，先是覺得似乎在理——他承認了在意小雨，那小雨的心意就沒有錯付——但後面一段，是啥意思？他叉腰踱步，走了一圈，又回過頭來繼續說：“凌大夫，說實話，作為男子，我能明白你覺得這是為了小雨好；但是作為小雨最好的朋友，我覺得你太不了解小雨了。她自小是一個非常優秀、出眾的人，並不是想要一個能保護她的人，甚是總是想要去保護別人，她想要的應該是一個能陪伴她一起走下去的人——這是我的理解，所以我雖然覺得自己配不上她，但我有篤定的決心和信念想要陪在她身邊，有難關就陪她渡過，有快樂就與她分享，有悲傷就幫她分擔。但是如果她不需要我了，或者有更好的人能陪伴她，我當然會選擇走開——所以，凌一舟，我問你，你能做到嗎？你能做的比我更好嗎？”
凌一舟苦笑：“你覺得自己配不上她，那你怎麼會覺得我配得上呢？她是蓬萊楊家御風者的傳人，我只是一個江湖郎中罷了。”
李秋陽搖搖頭，道：“我們覺得什麼，不重要，關鍵是小雨怎麼覺得。雖然我沒想過這句話會從我嘴裏說出來，但，嗨，為朋友兩肋插刀唄——要是她真心想要陪伴你、幫助你，你還要一直躲着她嗎？若你真的不能直白地回應她，那你也趁早告訴她；但若你敢辜負她、傷害她，就算你不會武功，我也會把你打一頓的。”
凌一舟望向他，李秋陽的眼神堅定、執着，閃着真誠的正直的光芒；這讓凌一舟心裏頗受觸動，覺得似曾相識……是了，楊時雨的眼神里也常常有這樣的光芒——蓬萊島真是個好地方。凌一舟拍拍李秋陽的肩膀，道：“李秋陽，楊時雨能得你為友，是她的榮幸。”說罷，便走開了。“誒，誒！你還沒回答我呢！你這算什麼意思嘛凌一舟？要是你不承認也不否認，你倆沒有明確在一起的話，那我還是會繼續對小雨好的哦？明白告訴你，我會正面跟你競爭的。”李秋陽追着他說。
“呵，好，我知道了。”凌一舟頭也不回地回道。
“這麼淡定？這語氣真夠讓人討厭的，你這是自信啊，還是不在乎小雨啊，還是看不起我啊？”李秋陽不依不饒地問道。
楊時雨從白羊山回來的時候，正好看到凌一舟、李秋陽兩人從小樹林走回來。她突然想起了與李秋陽午後的對話，緊張地問：“李大陽，你跟人說什麼了？！”李秋陽還沒來得及回答，凌一舟就插嘴問道：“雨丫頭，跑哪兒去了，怎麼才回來？”楊時雨臉一紅，回道：“凌……凌大哥，晚上好，我去看白靈了。我……我去廚房幫趙嬸……”然後就跑開了。
李秋陽看着她的背影，說：“凌一舟，你不回答我沒關係，你好好回應她就好。”
凌一舟笑了：“之後還要一路一起去江城呢，有的是時間回，不急這幾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