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鄙人落無歸
據說被斬首的“人”是不會立刻死亡的,至少意識還能停留一會。看來這個傳說是真的。
怎麼會變成這樣呢?本應該死去的我……
本來還想着布萊恩與我並肩作戰,本來還想看看諾娜長個了沒,本來還想吃碗家裏的麵條。
真是可惜啊……這世上哪有那麼多“本來”。
希望德萊特能照顧好他吧,噢,剛剛那一下,希望他沒事吧……
隨着頭顱落地,怪物的意識回到了起源樹的懷抱當中。
箍在腰間的雙手逐漸滑落,德萊特的頭重重地垂下,吐出一口鮮血。他的背部滿是怪物剛剛身上飛出的翅羽。
“喂,你們這裏怎麼回事?”威利斯從樓上趕下來,滿臉灰土,左臂有明顯灼傷的痕迹,顯然剛剛的戰鬥他也不大好受。
“先救人啊!”月星辰趕忙扶起德萊特,不過德萊特身形太大了,他一個人也處理不了。
威利斯把堵在門口的布萊恩直接拉到一旁,接過月星辰肩上的德萊特,一拳打碎了樓梯間的玻璃,背好德萊特,直接從窗戶一躍而下。
“該死的,要不是沒有夜石!”火燒般的雲朵掛在遠處的天空上,和煦的夕陽努力地散發它最後的光彩,引領萬戶歸家。
起源樹的光……救不了所有人。
月星辰此刻卻萬分討厭窗外的風景。
江送禾往黑暗深處走去,月星辰的五角星陣的火焰早已湮滅。可奇怪的是,江送禾竟然能清楚地看到房間裏的一切。
斷裂的鎖鏈、沒被腐蝕殆盡的骸骨,還有一些雙手雙腳被釘在牆上,卻被開膛破肚、內臟垂落一地的獸人……
不,嚴格意義上來說是“怪物”。
它們的頭被不知道什麼東西縫合在不屬於自己原本的身體上,長着翅膀的狗頭人、馬頭牛身、兔首豬身……
最深處的牆上,用石柱分割了兩個不同的囚籠。右側的囚籠早已被破壞,而釘在牆內的數十條鋼鏈早已斷裂。而左邊的囚籠關押的“獸人”讓江送禾都不禁眉頭緊蹙。
那已經不算是“一個”生命了,軀體的縫補痕迹更為明顯,軀幹的左半部依稀能看出是老虎,而右半部則是獅子,下肢則是獵豹的半身。而頭部則是“長”了三顆頭顱……
“污染是它散發出來的嗎?”法杖的頂端升起火焰,月星辰看到這隻怪物后,不禁眉頭緊蹙。
江送禾搖了搖頭:“不是它,是它們。”
說罷,指尖作刃,直接刺進了脖頸的縫合處,攪動了一番,拔出了一團東西。
那是一塊暗紅色的肉團,像好是菜市場掛的過了期的肉塊上再打幾個洞。突然洞上竄出幾根觸手,直接纏繞在江送禾手上,尖端處的觸手想要刺破江送禾的皮膚。
月星辰正要出手阻止,透過火光,他突然發現:江送禾的手臂上不知道什麼時候掛上了密密麻麻的黑線。
“果然是……”在月星辰沒注意的角落,蒼老的聲音悄然喃喃道。
月星辰舉起法杖,想要將肉團燒下來。
可肉團的觸手在接觸到江送禾皮膚表面的瞬間像是觸電一般收縮了回去。江送禾不以為意,“啪嗒”一下將它摔在了地上。
它轉移目標到月星辰身上,月星辰以血氣護手,將肉團夾了起來。墨綠色的眼眸饒有興趣地打量着它。
“老頭子,這是什麼牌子的污染?”
—血肉傀儡……它也蘇醒了?
“’也?‘噢對了,你先前是不是說了什麼,我沒聽清。”
—無關緊要的廢話罷了。更重要的事情是:你可以吞噬它,污染對你來說可是大有裨益。
月星辰單方面中斷了對話。在月星辰天人交戰的時候,江送禾就已經捏爆了怪物身上的兩塊肉團,剩下的就只有月星辰手上的“中心”。
“你要留着?這東西很危險。”江送禾瞥了月星辰一眼,看到他沒反應,就將他手中的肉團扯下來丟到地上,一腳踏碎。
“啊?”月星辰感到手中一松,回過神來發現只剩一灘碎肉在地上……
“不是我不吞噬,你看,人家不給我我有什麼辦法。”月星辰心中偷笑,義正言辭地說道。
月星辰站起身來,將手中的法杖隨手一丟,血氣包裹住法杖,慢慢吞食。
“期待下次的見面,少爺。”法杖眨了眨眼,隨後沉進了血氣當中。
月星辰搓了搓手,隨同江送禾離去。
————
“快救人!神官!”威利斯平穩地落在商會門前,直接撞開攔在樓梯前的人族士兵,兩步飛下樓梯,將德萊特放在早就準備好的擔架上。
剛剛治療格斯特的兩位半獸人神官趕忙跑過來治療德萊特。起源樹的光輝籠罩着獸人。
“你們最好解釋一下商會裏的事情。”威利斯拎着羅會長,眼裏的憤怒止不住地燃燒。暫且不論格斯特一行人被傷,但商會裏藏匿着怪異以及污染這件事,哪怕是城主過來調節,人類商會今天也要被威利斯追究責任。
威利斯要對整座城市的安危負責。
羅會長啞口無言,他知道無論有什麼樣的理由都無法說動威利斯,無論事實如何,格羅姆斯特已經容不下人族了。
背後捅刀子比正面放槍更讓人厭惡。
“你們人族有句話叫‘虎毒不食子’,羅德你甚至連禽獸都不如,連自己孫女也能下手?”
威利斯越說越生氣,他行軍用兵、官場混跡多年,算計謀略更是不下其數,但他從沒見過將自己的至親血肉置於險境的。
人族真的是太差勁了……
羅德仍由威利斯數落着,但聽到自己的孫女出事之後,昏暮渾濁的雙眼突然綻放出凌厲的光芒,直直盯着威利斯。
“你說什麼?”羅德的白袍逐漸被肌肉撐起,身形逐漸增大,兩種無形的威壓對峙着。威利斯挑了挑眉,右手吃緊發力,將羅德又往上提高了幾分。
難道他孫女的事不是他乾的?
“如果說是我擺脫商會囚禁污染的話,威將軍是否能稍微息怒呢?”部隊的後方讓出一條道路,這座城市的掌管者——狐狸尼克眯着眼睛,微笑地向著威利斯走來。
威利斯鬆開了羅會長的白袍,側過身去,將大劍拔了出來,護罩消失,尼克直直走到威利斯跟前。威利斯右手扶在胸口,整支隊伍同時跟着威利斯向尼克行禮。
“城主大人,我知道艾蓮小姐與您的交情,也知道這些年來與人族的貿易對格羅姆斯特乃至整個王國的益處。但……非我族類,其心必異。”
威利斯的態度很堅定,他算不上討厭人族,但也談不上喜歡。人族給獸人們帶來了好處不假,但污染……那般血色地獄,威利斯絕不想再次陷入其中。
“城主大人,艾蓮怎麼了?”羅德急忙問道,此時的他心急如焚。為了租界的百姓他可以忍氣吞聲,為了兩族關係他可以低眉下首,但是涉及到自己的家人,他羅德怎麼樣也不能不管不問。
尼克看羅德神情不似作假,將事情一五一十托出。羅德整個人愣了愣,隨即轉頭看向商會。
“威將軍,剛剛與您戰鬥的那名男子,如今在何處?”羅德聲色凝重,他大概猜到點什麼。
“他跑至頂層,與我過了兩手,他處處下殺招,隨後我沒留手,將他的頭打爆了。我就急忙跑下去找德萊特他們了。”威利斯回憶了一番,突然他感覺到事情有點不對。
“不對,他的血……怎麼還沒凝固?”
威利斯緩緩抬起右手,鮮紅的血液在他手上宛如剛剛“出爐”般,換做正常的血,早就凝結成血污了。
威利斯讓神官對他的雙手用了一次凈化術,鮮紅的血液瞬間蒸發,這代表什麼不言而喻。
“該死,你們商會還有多少怪異?”
威利斯正要發作時,月星辰與江送禾正好走下樓梯,手裏還提着之前的那名西裝男子的無頭屍體。
“那東西跑了,竟然能潛伏在頭裏,真是了不起。”月星辰撇了撇嘴,他知道怪異的生命力頑強,但這是第一次見識到污染轉變生命為怪異的過程。
“你能想像到一顆支離破碎的頭顱被不知名的東西強行粘合在一起,然後脖子那邊伸出兩條觸手跑路的樣子嗎?噢對了,他能跑也是多虧了你們商會裏的暗道。”月星辰越說越感到惡寒,他覺得以前殺的怪異在它面前都不夠噁心。
——小子你懂個屁,只要能活着,變成什麼樣都不叫個事,比如說我……
“兄弟我也這麼覺得,我剛剛逮着它的時候也犯噁心。”一道慵懶的聲音自月星辰身旁傳來,聲音的主人甚至還打了個哈欠。
月星辰下意識的想回個話,話到嘴邊還沒說出口,血氣就已經瀰漫開來,散發出震震威壓。
只見那人撐開手中的白傘擋在了月星辰與他中間,血氣竟然是無法穿透過男子的白傘。
“大哥,我剛睡醒都沒那麼大起床氣,你咋上來就要干我呢?”男子嘆了一口氣,腳尖一點,拉開了兩個身位的距離。然後將傘收了起來。
“我哪裏動手了?最近空氣質素不好,可能讓你覺得有點難受了吧……”月星辰給整樂了,墨綠色的瞳眸噙着笑意,打量着眼前的這個不知名男子。
烏黑色的頭髮,劉海處的一撮被染成雪白,雖然他不斷打哈欠,眼睛也是朦朧的,但能依稀看清他是黑眸。左耳掛着一個小小的青綠色棱形水晶耳飾。
不過最奇怪的是他穿着一條茶色的低領V形開口的毛織品,裏面是一件高領的黑色毛衣。長褲也是黑色的,比較寬鬆。此時的他正將一隻手插在褲兜里。
為什麼奇怪呢,因為現在是初秋啊!
穿那麼厚不熱嗎……
而且現在都快傍晚了,夕陽西下,拿把傘出來遮月光嗎?這樣的鬼話說出來有誰信啊……
正當月星辰考慮怎麼對付他的時候,江送禾戳了戳他的後背,月星辰疑惑的看着江送禾。江送禾指了指商會的大門口。
所以的人族士兵無一例外的單膝下跪,武器全部放在地面上,一手扶膝,頭緊緊地低着。
“人類商會——格羅姆斯特分行,恭迎少主。”就連羅德也做着同樣的屈膝禮。
“行了行了,怪麻煩的。”人族少主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揮了揮手讓他們起來。
明明在家裏睡覺睡的好好的,被人一個傳音錄吵醒,還說是什麼緊急事情。
“這不大家都還沒打起來嘛?要不你們打完了叫我過來收尾?”人族少主揉了揉眼睛,將那顆頭顱往前丟去,抬起傘柄,準備用傘尖將它戳穿。
江送禾一把抓住那個頭顱,將其捏碎。
“你這樣,武器會被污染的。”江送禾甩了甩手,將碎片與摻白的鮮血抖掉。一如上次,那團碎肉又纏上了江送禾的右手。不過這次他沒急着處理掉這團污染源。
“嘔,不是,這麼噁心的東西你沒點感覺的嗎?”人族少主渾身起了雞皮疙瘩,朦朧的雙眼都被嚇地瞪大了。往前一踏,突然出現在江送禾身旁,蹲下來細細端詳這塊東西。
“威利斯,昏迷的人在哪裏?”江送禾將身子側過去,愣是不讓人族少主碰這個東西。
“你是說?”尼克視線在威利斯與前面的面具人之前反覆徘徊。
“用一個裝着鹽水的玻璃容器裝着它。”江送禾又補充了一句。
“喂喂喂,我還沒看完呢……兄弟你是不是喜歡觸手play?……嗷”人族少主還沒嘴貧完,他身邊的白傘戳了他屁股一下。
月星辰自然也是注意到這一幕。眼看着黃昏越來越遠,他心生一念。
“血劍輝陣”月星辰低聲吟唱禱告,逐漸變得凝視的血氣幻化成一柄血劍,猛的襲向人族少主。
“叮”
白傘無人控制卻自動撐開,幫人族少主擋下了這一擊。血劍在接觸到傘面的一剎那消散。
“偷襲可不好吧……”傘的後面,人族少主略帶冰冷的聲音傳來。一個眨眼,人傘已然不在原地,而在月星辰的脖頸處,架着一柄冰冷的白劍。
?血殤怎麼……月星辰不解,無論再快的動作,血殤總能第一時間保護自己。
而事實上,血氣已經包裹住了月星辰的左半身,但唯獨被白劍劃開的空間,血氣怎麼樣也擠不進去。
“初次見面,我叫月星辰。”月星辰倒是洒脫,做了個投降的手勢。他不是不怕人族少主砍下來,而是江送禾已經握住了那柄白劍。
“江送禾。”
“鄙人落無歸,請多關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