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弱者
眼看看到瑪琳一口從羅恩的身上咬下一塊肉,鮮血四濺,另一個妓女安妮斯當即愣住,雙眼中寫滿了不可置信。
她嘴巴一點點張大,本能地就要尖叫起來。
瑪琳隨即抬起頭看了她一眼,沒什麼惡意地說道:“別出聲!”
在這個瞬間,口唇之間滿是血液、表情並無惶恐反而十分愉快的瑪琳在安妮斯看來就如同那些傳說故事中的女妖或惡魔,比外面那些黑幫惡棍還要令她害怕、令她恐懼。安妮斯顫慄着抬起手緊緊捂住了嘴巴不斷點頭,並蹬踹着雙腿甩開半壓在自己身上的羅恩,靠在床頭旁邊努力地縮緊身體,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見安妮斯沒有搗亂的意思,瑪琳的注意力重新回到了羅恩身上。要害部位被重創的男人臉色蒼白如紙,額頭佈滿了豆大的冷汗,完全無法直起身體。
瑪琳呸呸兩下將血與唾液的混合物吐到羅恩身上,嫌棄地罵了一句:“髒東西!”
她抓過自己和安妮斯褪下的幾件輕薄衣物和那塊被自己咬掉的器官,將它們一共胡亂塞入羅恩半張着淌着口水的嘴裏,徹底堵住對方的聲音。隨後瑪琳十分輕易地將這個比自己重一倍的男人丟到地上,用腳踩住羅恩的後背,兩手抓住了他的右臂用力向上拉扯!
輕微的“嘎嘣”聲中,羅恩手臂與肩膀之間頓時出現一個奇怪的弧度,代表着骨頭脫臼。瑪琳如法炮製,又用最簡單粗暴的方式卸下了他另一邊手臂和膝蓋關節。
在這個過程中,羅恩略有清醒,卻提不起一點力量反抗,只能發出含混叫聲。
他的腦子還相當胡亂,幾乎被疼痛衝擊到昏厥,又因為多年刀尖舔血的生活而保持着幾分清醒幾分血性,因此產生的熊熊怒火令羅恩艱難地保持着少許思考能力。
自從做上了皮肉生意以來,羅恩的腦海中就不存在“女人”這個概念,他所認識的女人不過是一具又一具肉體,一個又一個商品,不過是始終匍匐在他腳下或者身下可以隨意處置的不值錢的東西。即便是偶爾見到幾個不識趣的剛烈的女人,也只需要一些暴力、一些折磨、一些藥物就可以輕鬆馴服。
羅恩怎麼也想不到,自己的“商品”居然會跳起來咬人!
隨着時間的流逝,腎上腺素髮揮了作用開始淡化他所感受到的疼痛。羅恩沒有猶豫,就要用額頭重重撞擊地面發出聲音,吸引外面的手下敲門詢問。
只要他遲遲沒有作答,手下肯定會發現不對!
然而,羅恩剛要努力製造一些明顯的動靜,瑪琳就忽然想起了什麼似的,踩住了羅恩的腦袋,一邊嘟噥着“差點忘記了”,一邊扯下床單,輕易用手將柔韌的布料撕成布條,用它們一圈一圈地纏住了羅恩的腦袋,令他看起來像個滑稽又做工敷衍的粗糙布偶。
在層層織物的包裹下,別說撞擊地板發出聲音了,羅恩就連呼吸都變得困難,他的雙臂與雙腿角度奇怪地耷拉在一邊抽動,屢屢試圖挪動又屢屢失敗。
而瑪琳則直起身體,認真回想了一下義父告訴她的步驟,覺得再無遺漏了。
只要確保這個人不能動、不能出聲,就可以想做什麼做什麼!
瑪琳開始在房間裏尋找起來。
與此同時,面對着門扉靠在牆壁上看守的幫派成員打了個哈欠。
在自家的地盤上,羅恩不會要求手下都守在外面,所以現在走廊里只有他一個抽到簽的倒霉蛋在看守,其他人則在不遠處的大廳內打牌喝酒盡情放鬆,未關嚴的門扉使得一陣陣呼喝和叫罵聲清晰可聞。
幫派成員羨慕地側過頭向漏出暖黃色燈光的門扉,想像着黑麥啤酒和牛肉餡餅的味道,忍不住吞咽了一下唾沫。
媽的,沒有女人玩兒就算了,連點吃的喝的都沒有……他瞄了一眼緊閉的房門,充滿嫉妒與惡意地揣測老大今天肯定是喝多了,沒能快速進入狀態,否則平時他在門外都能聽到那些妓女放蕩的叫聲。
就在他不斷幻想着那些場面之時,幫派成員餘光忽然瞥到什麼東西貼着牆面飛快閃過,立刻拔出手槍轉過身去,卻未在走廊上看到半個人影。
這條走廊並不長,左邊通向幫派成員聚集的大廳和“小夜鶯”那些財務等人員的辦公室,右邊就是留給那些頭目偶爾使用的包間,再向里拐個彎則是地窖倉庫等倉儲區域,這個時間很少有人經過。
幫派成員疑惑地揉了揉眼睛,懷疑自己眼花了,或是看到了什麼飛蟲。
他本想走上兩步去走廊拐角看一看,又有些懶得動彈,本能地覺得在自家地盤上不會發生什麼大事。
就在這時,一雙手臂無聲從幫派成員身後的牆壁中探出,在後者尚未反應過來時從後面越過他的肩膀,左手扼住他的下頜,右手則扶在他的腦袋側面。
在幫派成員應激舉起左輪想要摳動扳機之時,這兩隻手一左一右乾脆利索地向相反方向猛地發力前推,伴隨着手臂上線條分明的肌肉隆起與一聲悶響,幫派成員的腦袋一下子被扭轉了二百七十度,頸椎無可避免地連帶着神經中樞和脊髓斷裂開來。
那幫派成員瞳孔驟然放大,身體軟倒下去,舉起一半的手臂也如同沉重沙袋般落下,閃爍着黃銅光澤的手槍滑落,眼看就要墜地。
而整個人跟着穿過牆壁的道格拉斯一邊托住那傢伙的身體,一邊看向落於地面的手槍。
在他的注視下,那塊地板彷彿有不錯彈性的彈床,在手槍落地時重重凹陷,隨即又沒發出什麼聲響地向上彈起,把手槍彈回了半空,讓道格拉斯有時間跨出半步用腳尖再墊了一下,輕鬆將手槍抓到手裏。
這整個過程發生在短短兩三秒之間,近乎無聲無息。
將手裏那具軟綿綿身體輕緩放倒在牆邊擺出和醉酒的人差不多的樣子,道格拉斯側耳聽了聽,不遠處喧囂吵鬧聲依舊,便將注意力轉移到面前的門扉上。
不久前道格拉斯先是利用占卜的手段試圖確認自己看到的妓女是不是瑪琳,情理之外也意料之外得得到了“肯定”的答覆。
雖說憑藉著如此簡陋的前置條件去占卜,失誤的概率很大,但已經對此產生了疑問的道格拉斯本就想着不管得出什麼結論都要去看一眼,隨後他便盯着那條走廊里進進出出的輝利黨成員,挑了一個落單的綁走,威逼利誘地拷打出了裏面部分佈局,藉此完成潛入。
道格拉斯沒有耽擱,估算了一下房間大小後向右側走出幾步穿牆而過,如願進入了房間附帶的盥洗室。
甫一踏入,他的靴底就踩住了幾塊玻璃碎片,抬頭看去,只見盥洗室內一片凌亂不堪,掛在洗手台上的鏡子被打碎,水龍頭也不知道為什麼不見了,清水順着管道嘩啦啦地外涌,不斷溢出到地板上。
但最吸引道格拉斯注意力的卻是卧室內的動靜,那是一個女人輕哼着歌謠的聲音。
“咩,咩,黑色的羊,你有羊毛嗎……是的,先生,三袋滿滿的毛……”
他持槍在手幾步跨出盥洗室,一眼看到了正在發生的事情。
不久前尋歡作樂好不快活的羅恩現在如同一隻死豬般橫在地上,身體袒露,從道格拉斯的角度正好能看到這傢伙被外力折斷而扭曲敞開的雙腿之間
而在這幅令人忍不住想要嘔吐的畫面中,一個頭髮較短,面目年輕較好的女郎正跨坐在羅恩胸口,專註地往羅恩身體裏塞入更多物品,嘴裏仍然有些跑調地唱着:“三袋滿滿的毛,兩袋給主人,一袋給夫人……”
在她把歌謠唱完之前,道格拉斯分辨着她的樣子,試探叫道:“瑪琳?”
女郎一下子停止了哼唱,抬起頭來看向道格拉斯。
後者尚未說話,瑪琳卻動作十分敏捷地原地跳起,用力將手中的玻璃碎片投擲而出。
道格拉斯本能地弓腰矮身躲開速度堪比箭矢般激射的玻璃片,隨即見到瑪琳縱身撲向自己,長腿如鞭般挾着風聲橫掃而來,臉色凝重了些許。他沒有嘗試招架或格擋,順勢向右接連側翻,讓自己的身體穿過了床頭櫃、卧床等障礙物,轉眼就和瑪琳相隔了半個房間之遠的距離。
這時候道格拉斯才注意到房間裏還有一個女人縮在床角,嚇傻了般捂着嘴巴一動不敢動。
可他暫時顧不上另一個人,因為瑪琳並不打算放過他,以矯健的姿態縱身躍過了卧床,表現出超乎常人的身體素質飛快完成了貼身。
因為比道格拉斯要矮上許多又沒有武器,她並未試圖瞄準太陽穴、眼睛或下頜等弱點,而是手肘和膝蓋並用,或下砸或上撩,屢屢直攻下三路,逼得道格拉斯不斷後退,眉頭直跳。
兩個人在不大的房間內輾轉騰挪,急促腳步踏得木地板嘚嘚作響。道格拉斯不想拖延,瞅准機會,側過身體肩膀下沉用手臂擋下瑪琳的肘擊后反手抓住女孩胳膊借力使力地向下一拽、一帶,配合“摔跤術”的手段讓瑪琳短暫失卻了平衡,向前傾倒。
他不敢大意地反手將瑪琳手臂扭到背後,緊逼兩步依靠自身體重將女孩壓制在了地面上,語速飛快低聲說道:“等等,你還記得梅麗莎嗎?”
正欲用力蹬踹道格拉斯小腿骨骼以做掙脫的瑪琳聞言愣了一下,動作隨即中止。
她側過頭看了看道格拉斯的臉,似乎在分辨什麼。
想起自己做了一定偽裝,道格拉斯用小法術去掉臉上本就不太精妙的妝容,露出了臉側標誌性的疤痕。
這讓瑪琳迅速認出了他,認出了這是那天出錢把自己送上火車的好心人。
她沉默片刻,試探道:“你先放開我……”
道格拉斯也貨真價實地猶豫了幾秒,鬆開手后立刻閃到旁邊,見瑪琳沒有多餘的動作才鬆了口氣。
看到羅恩那副樣子后,他一點也不想體驗雞飛蛋打是什麼感覺!
兩個人各自退後了幾步拉開距離,知道這個場合不適宜聊天的道格拉斯憋住一籮筐的問題,對着仍然躺在地板上一動不動的羅恩撇了撇嘴:“你要怎麼處理這個傢伙。”
“吊起來!”瑪琳認真說道,“吊起來,吊到門口去,讓每個人都看這個狗娘養的傢伙被驢干屁股!”
道格拉斯表情有些複雜地盯着她看了一會兒,放慢語速說道:“他腸子都流出來了,活不了那麼久。我幫你把他吊到外面去,然後你跟我走……你也跟我走。”
後半句是他轉過頭對着那個在角落裏目光放空裝作沒看到這一切的另一個妓女說的,儘管很難判斷後者有沒有聽到他說的話。
瑪琳倒是皺起了眉頭:“我不跟你走,你肯定是那種,那種警察吧!叫什麼來着……”
她半天也沒想起來義父告訴自己的那個單詞是什麼,道格拉斯一邊繞過她低頭觀察了一下羅恩的情況,選擇把對方臉上纏的布條先弄掉,一邊隨口說道:“你是說官方非凡者?”
在覆蓋臉部的布條被一圈圈揭開后,道格拉斯探了下羅恩的鼻息,發現這傢伙哪怕肚子上被豁了個口也還有着微弱的呼吸。
人真是在什麼時候都能活下去的生物啊……道格拉斯略作思考,從口袋裏掏出一隻盛滿綠色藥水的小瓶子,把藥水灌進了羅恩嘴裏。
“對對,就是官方非那個……呃,你在給他喝什麼?”
看到道格拉斯的舉動,瑪琳像護食的野貓般立刻湊了過來,面色不快地盯着他。
“如果是我,我不會讓他傷得這麼重。”道格拉斯隨口回答着將空瓶收好,然後扯過床單開始包紮羅恩肚子上的傷口,“對於這種人來說,死亡太過仁慈了,失去權力失去地位才更能折磨人。”
從意氣風發地被手下簇擁到屍體一般躺在地上叫人擺弄,只需要不到兩個小時。讓一個手握權力的人變成狗都不如只能等死的殘廢,這就是非凡力量可以做到的事情……道格拉斯用久經鍛煉的包紮手法將能撿起來的東西都塞回羅恩肚子裏,確保至少搬運時不會掉出來。
而瑪琳蹲在他身邊,雙臂抱着膝蓋,下巴也擱在膝蓋上,靜靜看着。
她的下頜和胸口還滿是半凝固的羅恩的鮮血,神情卻有些稚態,就像童年時伸手按住一隻螞蟻去觀察它是如何慌張掙扎,就算不小心碾死了,也只是彈去手指上粘的污垢那般輕鬆。
道格拉斯側頭看了她一眼,無奈道:“去把血洗掉,快點。”
“噢。”
雖然剛剛做出一番血腥暴力的舉動,但瑪琳身上還保留着某種順從的習性,道格拉斯說了,她就老實地去盥洗室沖洗掉了身上的血漬,至於衣服好在本就是黑色的,一時半會兒還看不出來端倪,更何況她身上這衣服連蔽體都困難。
好極了,剩下就是把這個玩意兒和兩個大活人帶出去……幾乎把羅恩捆成了個粽子的道格拉斯左右看了看,先是打開房門把剛剛被自己折斷脖子的那個黑幫成員拖了進來,剝下衣服套在羅恩身上。
接着他示意瑪琳帶上房間裏另一個女孩,趁着還沒人注意這邊,一人扛着一個,走向相隔不遠的倉儲區域。
在深夜,那裏幾乎沒有人出入,也許會有一兩個負責清點物資的服務生或者搬運東西的短工,相對容易糊弄。
就在快要繞出倉儲區域重新回到大廳時,一個打着哈欠神色疲倦的服務生迎面走來,對着道格拉斯和瑪琳獨特的造型愣了一下,雖然腳下向牆壁貼近給他們讓出通道,卻又隱約覺得哪裏不對,遲遲不能移開視線。
道格拉斯瞥了他一眼,平靜吩咐道:“去給老大拿瓶紅酒送到他房間。”
說著,他手中變戲法一般出現了幾枚硬幣,並將其隨意丟向對方。
服務生下意識的伸手接住小費,十分敬業地堆起笑容,連連點頭:“好的,好的……那個,我叫幾個人過來幫您吧,樓上還有空的房間。”
道格拉斯剛想罵兩聲是我的事重要還是老大的事重要之類的話趕走對方,卻驟然感到了某種恐懼:
那就好像是普通人面對惡棍面對黑幫成員時難以抑制的膽怯和害怕!
但作為非凡者,他輕易調整好了自己的認知,不像那個服務生一樣忽然打起冷顫、低下頭顱唯唯諾諾。見狀,道格拉斯只是提高聲音呵斥了一句“別讓老大等得不耐煩”,就成功地將服務生趕走,沒有再被糾纏。
而後,他有些疑惑又有些警惕地看向瑪琳,問道:“剛才是你乾的?”
瑪琳抬起下巴很是自信地點了點頭。
她不知道這個能力叫什麼,只知道自己能讓人害怕,讓人退縮,立刻就使用了出來。
沒見過的能力,這又是哪條途徑……道格拉斯按捺住了刨根問底的衝動,帶頭從後門走出了“小夜鶯”,又繞了一圈回到“小夜鶯”大門處,這裏雖然仍亮着燈播放着舞曲,但時間已晚,已經看不到出入的人,連看守都不知跑去了哪裏。
到了門口,瑪琳立刻興奮起來,指着懸挂在大門上方被切割裝飾成夜鶯模樣的木質牌匾,對道格拉斯說:“掛在這裏吧!這樣是不是每個人都能看見?”
那確實是都能看見……道格拉斯目測了一下高度,將羅恩丟在地上,故技重施地又把那身衣服扒掉,擰緊,扭成粗陋繩索狀。接着他用力將這粗陋繩索一端向上拋起,伴隨着恰到好處吹起的微風,儘管缺乏配重,繩索也繞過了橫樑順利垂落,讓道格拉斯成功將羅恩大頭朝下地吊了起來。
基於那幾口藥劑的能量,羅恩此刻竟然勉強睜開了眼睛,模糊而茫然發現自己眼中的世界上下顛倒過來,隨後,肚子裏亂七八糟的雜物因為重力壓迫在他的胸隔膜上,帶來了難以被忽視的墜落感和窒息感。
羅恩痛苦地試圖張開嘴巴求救,卻只能發出嘶啞的“啊啊”聲,仔細看去,他的口中還塞着自己那根東西和點綴着蕾絲邊的輕薄內衣,這讓他看起來十分荒誕、可笑。
而在他身後的建築內,同樣是輝利黨頭目的“小夜鶯”經理勒內正在枱燈下和會計一起翻看賬本,就聽到了輕輕的敲門聲。勒內頭也不抬地打了個手勢,會計很有眼色地去開了門,看到外面一個疲倦的服務生端着托盤,托盤上是一瓶1342年份的紅酒和冰桶、酒杯等。
會計以為是勒內提前安排,側開身讓服務生進了屋內。勒內稍微抬起頭看了一眼,便皺起眉頭,摘下鼻樑上架着的眼鏡沉聲問道:“誰讓你送酒來的?”
“啊?”服務生有些茫然,一邊茫然一邊誠實地說道,“有人和我說,送,送一瓶紅酒到老大房間……”
作為一個服務生,他認知中的老大自然是自己的頂頭上司。
勒內是個表情陰沉的消瘦男人,他沉默地凝視着服務生,看得後者禁不住縮起肩膀,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會計反而笑了一下,富有職業素養地瞄了一眼這瓶紅酒的檔次和大致價格后,拍了拍服務生的肩膀說道:“去送給羅恩老大,那個晚上和經理一起喝酒的。”
“哦哦……”
服務生恍然大悟,一邊忙着鞠躬道歉,一邊就要向後退去,卻又被勒內叫住。
後者有些疑惑有些凝重地站起身,右手習慣性地撣了撣並無褶皺的正裝下擺,問到:“叫你送酒的人長什麼樣子?”
“他的臉上有道疤……”話一說出口,服務生就恨不得給自己一巴掌,畢竟混幫派的臉上有疤根本不能算是個特徵,他立刻補充道,“還有,他的眼睛是,是黃色的!”
魯恩人眼睛的顏色無外乎深淺不一的藍色、綠色、棕色,北方有些人是深灰或紅褐色,其他色系很少見到。
“叫幾個人去羅恩那裏看看。”勒內立刻轉頭對會計說道。
以他對羅恩的了解,那個粗俗的傢伙根本不屑於品嘗紅酒,只會逮着烈朗齊喝個沒完!
看到勒內的表情,會計立刻應了一聲,但還沒等他付諸行動,幾人就聽到了陣陣嘈雜和腳步聲靠近辦公室。
勒內將賬本鎖進保險柜中,快步向外走去,只看到一個幫派成員驚慌失措地沖了過來,有些結巴地對自己說:“羅恩老大、老大他不見了!房間裏都是血!”
“去找。”勒內臉頰上的肌肉抽動了一下,沉聲吩咐。
作為頭目,他雖然有着不好的預感,卻必須在這個時候保持冷靜。
在幾分鐘之內,被發動起來的輝利黨成員們就找到了掛在大門口招牌下的羅恩。
他們小心翼翼把羅恩解下來搬到大廳的桌子上,隨後沉默地在周圍圍了一圈又一圈,互相交換着驚慌與恐懼的眼神。雖然不是沒經歷過街頭拼殺,但羅恩的模樣實在讓人看了就感到下身一涼。
尤其是羅恩竟然還活着!
這個平日裏手下眾多,又有錢又有勢力的頭目現在像條死狗一般躺在桌上喘息,不斷發出奇怪聲音的樣子讓很多人都不敢直視,難以想像羅恩遭遇了什麼。
就連到場看到這一幕的勒內此刻心中也十分震驚,因為羅恩那被人切掉器官剖開肚子的手法不像是普通的仇家所為,似乎隱含着某種象徵意義般驚悚詭異。
但在眾多下屬的注視下,勒內還是走上前去,心情複雜地彎下腰靠近羅恩的面龐,低聲問道:“還能說話的話,就告訴我是誰幹的,我來替你報仇。”
“嗚、嗬……”
羅恩嘴裏連七八糟的東西已經被清理掉,見到勒內,他眼中迴光返照般出現幾縷光芒,充滿仇恨地試圖發出聲音:“婊該死的、子……我她、把要死……”
他努力了很久,但缺氧過一段時間的大腦似乎受到了損害,無法清晰表達出意思。
這說了跟沒說有什麼區別……勒內默默直起腰,去查羅恩今晚帶進房間的兩個妓女的事情他早就吩咐過,甚至已經將資料拿到手了。
確認羅恩無法提供更多情報,那樣巨大又被各種東西塞滿的傷口顯然也無法醫治,勒內最後看了一眼昔日同僚,冷靜地對聚集起來的幫派成員們說道:“羅恩這些年為幫派立刻不少功、帶大家吃了不少肉,這都是你們親眼看到的!作為朋友,我會結束他的痛苦不讓他繼續遭受敵人的侮辱,讓羅恩能夠早日回到主的國度!風暴在上!”
說罷,沒有在意成員們竊竊私語的聲音,勒內從會計手裏接過左輪,十分流暢地完成了裝彈,瞄準,射擊的步驟。
羅恩生命的最後一秒鐘,只看到了指向自己的槍口,看不到自己掙下的金鎊,看不到那些號稱要追隨他一輩子的手下。
他躺在那裏,輕而易舉地被子彈洞穿頭顱,紅紅白白的液體四下飛濺,得到了並無什麼特殊的死亡。
完成了既定的任務,勒內無聲吐出一口氣,有些嫌棄地撣了撣沾上液體的正裝下擺,把維持場面的事情交給心腹,自己則回到辦公室,換了件外套來回踱步思考。
當然,他沒有忘記叫上好幾個手下進入房間,貼身保護自己。
殺死羅恩的人也許還停留在附近!
然而靜靜地思考了半晌后,勒內再次抬起頭想要吩咐什麼時,就看到一個陌生的灰發綠眸的男人坐在辦公桌對面,單手托腮含笑注視着自己。
勒內猛地從思緒中驚醒,踉蹌後退的同時一手拔槍,剛要開口呼喊那些又瞎又聾的手下,就驚恐地看到站立於房間四周的打手們身上竄起了熾熱的藍色火焰,伴隨着刺鼻的硫磺氣息,那些打手們半點聲音也沒有發出,就如同被點燃的蠟燭一般悄然融化成了灰黑餘燼。
這地獄般的景象令勒內當即雙腿一軟,充滿畏懼地跪倒於地,那副冷靜陰沉的面具被徹底撕碎,他此刻只能顫抖哭泣着發出求饒聲:“不要殺我,不要殺我……”
“嗯。”那男人應了一聲,懶散地說道,“不殺你,我是來推銷的。”
“……”勒內頓時怔住,不知該如何作答。
他是真沒見過推銷員上門就把自己的打手都當蠟燭點了這種大場面。
見到勒內這副模樣,男人也不催促,自顧自地說道:“你不是想知道羅恩是被誰殺死的嗎?那傢伙叫道格拉斯,是個賞金獵人,他今晚喬裝潛入了這裏,殺掉了羅恩。”
賞金獵人……道格拉斯……勒內覺得自己還能聽懂並記住這些單詞簡直是種奇迹,甚至活着本身就是種奇迹!他艱難地思考了一會兒,沒敢抬頭,小心翼翼地說道:“他,羅恩剛剛出五鎊懸賞這個人……是,是因為這個,他才對羅恩動手嗎?”
只是五鎊而已!
哪有賞金獵人會因為五鎊就追上門殺一個黑幫頭目?正常人這個時候都會拿出一筆錢,拜託中間人或情報販子牽線講和的!
“不,”男人否定道,“是因為道格拉斯是個非凡者。”
“非凡……”勒內重複着這個少見的單詞,似乎明白了什麼,又不是很了解。
他雖然是個頭目,但更注重經營賺錢,輝利黨本身也不是特別有戰鬥力的那種,因此只是聽說過有些幫派內出現過特別奇異、特別能打的人,似乎就被稱作“非凡”。
“是啊,只有非凡者,才能對付非凡者。所以,我是來向你推銷‘非凡’這種商品的。”
男人繼續笑眯眯地說。
勒內額頭貼着地板冷汗涔涔,很沒有底氣地推辭道:“這,這,大人,我還不是輝利黨的老大……”
原本羅恩被仇殺的事情,他也是要報告老大的,更別提男人突然說的什麼非凡。
勒內根本聽不懂,也沒有做主的膽子,只希望這個可怕的男人快點離開!
“這個倒是沒關係,因為今天起我就是你們的老大了。”男人絲毫沒有被拒絕的不快,反而聲調揚起,顯得相當樂在其中。
啊?
“小夜鶯”經理的大腦一片空白,花了好幾秒鐘才理解這句話的意思,登時將身體伏得更低,瑟瑟發抖,直到被男人踢了一腳。
“去準備一個寬敞點的地方,準備幾個人,一些材料……”他報出了一連串名稱,說完也沒管勒內是否記住,就彎腰拎起經理的衣領抬起手臂輕鬆地將人摔出了門外,吩咐道,“越快越好。”
勒內連滾帶爬頭也不回地跑開了,男人並不擔心那傢伙藉機逃走,伸手拿起放于勒內桌上鎮在冰桶中的紅酒看了看年份,便將其一把捏碎,連着玻璃碎片帶酒水統統丟進口中,咀嚼吞咽好不快活。
“貝克蘭德真是個不錯的城市啊……”
他悠然地雙手墊在腦後向後一靠,充滿期待又十分耐心地等待遊戲開始的時刻。
而在東區的另一個街道的某處房間中,道格拉斯毫不知情地將滾燙的鍋具從爐灶上移開,將一鍋熏肉燴黑麵包放在了桌板上,沒有在意桌面被鍋燙出一圈焦黑的痕迹。
這樣的痕迹已經快把舊桌板蓋滿了,多一個不多,少一個不少。
在桌子對面,瑪琳和另一個叫安妮斯的女孩坐在一起,皆是雙眼放光地看向那鍋食物。
道格拉斯忍不住又朝鍋內看了一眼,並不覺得那些口感如同木柴般的東西只是加自來水煮煮能變得多好吃。
不過,作為安全屋之一,他能從櫥櫃裏找到可以吃的食物已經很不錯了。因為平時不固定的亂晃,他很少在安全屋內儲存食物,尤其是夏天,那太容易變質發臭了。就算是熏魚和黑麵包這種幾乎沒有水分的東西也無法存放太久。
毫無胃口的道格拉斯手裏攥着木勺子,無奈嘆氣:“等一下再吃,太燙了。”
“我不怕燙。”瑪琳當即反駁,並出其不意地從道格拉斯手裏抽走了木勺,迫不及待在鍋里舀了一塊熏魚肉塞入口中。
她當即被燙得連連呼氣,表情有些猙獰,咀嚼的動作倒是一刻沒停過。
膽子小的安妮斯看了看瑪琳,又看了看道格拉斯,手指扣緊了桌面,不敢說話。
這看得道格拉斯更加頭大,直接給她發了一把勺子,然後坐在對面看着兩個小姑娘不過十幾分鐘就打掃掉了半鍋食物。
瑪琳吃飽喝足地摸着肚皮打了一個飽嗝,隨後注意到道格拉斯一直盯着自己看,立刻警覺坐直瞪了回去。
這與道格拉斯最初見到她的那天完全不同,那一天的瑪琳表現得相當麻木、相當謹小慎微,幾乎沒有什麼主動的表達。
不過僅僅幾天,瑪琳就如同小型的食肉動物一樣,獲得了一種蓬勃的攻擊性。
旁邊那個同樣吃飽了的安妮斯就無縫恢復成了不敢說話也不敢動的狀態。
道格拉斯倒是不怕她,實踐證明了瑪琳雖然是擅長格鬥的那一類非凡者,但顯然對非凡力量的運用只源於本能,比較粗淺,還能夠應付。
至於為什麼這樣粗淺的技術都能把羅恩弄死,那隻能說明上了床的男人是沒有腦子只用老二思考的。
道格拉斯按了下額頭,一時竟不知道該從哪裏問起。
瑪琳是什麼途徑?是誰給她的非凡特性?那個人又在哪裏?
考慮到瑪琳的態度和明明說了不跟他走又因為自己說要做飯就跟了過來的智商,他放棄了單刀直入,選擇旁敲側擊問到:“除了羅恩,你還想殺誰?”
瑪琳當即被問得一愣,警惕心消失了大半,認真地盤算起來,報出了一個又一個人名:“羅布,阿娜,湯米……”
這都是誰啊……道格拉斯耐心聽完,只知道羅布是那個哄騙瑪琳要帶她私奔,結果其實有家室有孩子的那個工人。
他沒有去糾結細枝末節的問題,追問道:“都殺完了之後呢,你要去做什麼?”
“都殺完之後?”瑪琳皺起了眉頭,遵循着本心直接反問回去,“怎麼會殺完呢,有那麼多的人,他們都該死!都該死!”
道格拉斯一時噎住,無法反駁。
因為這種無法反駁,他幾乎想要閉上眼睛,裝作從來沒有看到過瑪琳,讓她就這麼離開。
沉默片刻后,他吐出一口氣,對瑪琳說:“你身後的櫥櫃裏有一把砍骨刀,你拿走用吧,我用不上了。”
見瑪琳猶疑地看着自己,他又笑了笑,故意用嘲諷的語氣說道:“你不拿把刀,連我都打不過,怎麼去殺其他人?”
說得也是……想起要殺掉的那些欺負過自己的人中,有些比道格拉斯更高更強壯,瑪琳就覺得拿一把刀也是十分必要的。
義父說過,殺人的手法每次都一樣遲早會被人抓到,所以她不能每次都靠着上床來殺人!
她側過身體,邊用餘光注視着道格拉斯的動作邊拉開了身後的櫥櫃門,果然在其中過看看到了一把銹跡斑斑、幾乎和她手臂等長的大刀。
她把刀拿出來的時候,坐在旁邊的安妮斯臉色刷地一下變白,竭力後仰身體試圖裡瑪琳遠一點。
瑪琳的臉上綻放出了一個由衷的笑容,她覺得這把刀十分符合自己的審美,重量也剛剛好,於是笑呵呵地看向道格拉斯,剛想說些什麼,就看到後者手指微動,向自己甩出了一張銀色的薄片。
道格拉斯嘴巴開合,輕聲卻清晰地吐出了“緋紅”這兩個赫密斯語音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