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章 展示上
皇宮,御書房。
燁皇將摺子甩到大將軍童夔身上。
“看看,這便是你主張的戰法。”
童夔單膝下跪,拾起摺子打開看后,臉色隨之一變,繼而雙膝跪下叩首道:“老將老矣,漠南之戰無功而返皆因老將佈局有失,求陛下問責。”
燁皇陰沉着臉,起身邊走邊道:“落下這麼個爛攤子,還想讓我幫你收拾不成。”
“老將不敢!只求陛下能讓老將將功補過!”
燁皇一頓,繼而甩袖往門外走去:“明年三月,若無成果別回來了。”
童夔重重抱拳:“老將遵命!”
燁皇來到御書房外,見一青衣中年儒生端立於細雪之中。
燁皇疾步下了階梯,來到中年儒生身邊卻不停頓,邊走邊問:“既有事,國師何不進去一談?”
這看起來普普通通的青衣中年,竟就是讓祭屍教聞風喪膽的當朝國師柳棄衣。
柳棄衣老神在在的雙手揣在袖中,跟着燁皇邊走邊道:“非正事,故不敢打攪陛下,此來,只想看看那蒸汽器械是否如余案使折中所言。”
燁皇話鋒一轉問:“聽說朱沖虛遭受重創了?”
柳棄衣道:“傷不至死。”
“好歹是玄罡,莫非遭神闕偷襲?”
“不確定。”
燁皇一頓,扭頭斜視柳棄衣。
柳棄衣重複道:“確實無法確定。”
“施的何技?”燁皇問。
柳棄衣沉默半響,才凝重道:“形同奪舍。”
燁皇一怔,略顯難以置信問:“此邪術不是需做法嗎?莫非朱沖虛深入漠北,遇祭屍祭壇了?”
柳棄衣凝重不減道:“若如此倒好了,對方根本不用祭壇也不擺陣,只是與一小輩對了一掌,小輩身體便被他人所掌控,滅他如殺同門,沖虛道友那些弟子難以展示,先後着了道,連他本人也在失去幾名弟子后陷入癲狂,才被對方偷襲成功,破了罡氣。”
“只控一小輩肉身?”燁皇追問。
柳棄衣點頭:“無竭之體。”
燁皇臉色也變得凝重起來!
無竭對抗太初已是難如登天,若說對方勝在一手奪舍,周遭太初皆是親友,不好下重手而讓他得逞,也能解釋的通,但重創玄罡就是玄之又玄了!
燁皇本身就是玄罡,他很清楚玄罡和太初的差距,更別說下三境那些人了,站着不動讓他們砍三天都砍不死,怎麼會讓一個無竭破了防呢?
“池漣呢?他就沒有什麼發現?”燁皇問。
柳棄衣道:“他原以為是控身之術,因那地方距離雲北互市不遠,四周又是平原,但當他趕到時並沒發現神闕存在,擔心還有陷阱,就滅了被奪舍的小輩,帶重傷的沖虛道友和三名存活的弟子回互市了。”
“那如何破的罡氣?”燁皇追問。
“冰針。”
“冰針?”
柳棄衣隨手一抓,身前憑空颳起一陣風,將一大片紛飛細雪捲入他掌心,隨着他指尖一捏,一根冰針懸浮指上。
燁皇隔空一捏,冰針破碎,他更不解道:“如此信手之物脆弱不堪,怎能破得罡氣?”
“可他確確實實就是被人這樣破的。”柳棄衣一嘆,又道:“想弄清楚此中奧秘和對方來歷,我還得去一趟天之洞!”
“晚些吧。”燁皇道。
柳棄衣沒拒絕。
眼下燁國內憂外患,他再離開,不等回來,只怕已經物是人非。
兩人一前一後,穿過宮苑,來到昇平殿外,此時兩人後方已跟隨了十餘位宦官。
一行人沒有逗留,下了殿前階梯,直往內門而去,值守在宮殿旁的侍衛立刻跟隨在兩旁,警惕的戒備周遭。
自祭屍教開展斬首行動起,皇宮也不是絕對安全之所!
不過燁國在立國前就防着這一手,迄今為止還沒讓祭屍教成功過一次。
還沒出門,一行人就聽到了“叮叮咚咚”的敲打聲,這讓大內侍衛更加警惕。
他們雖然知道為什麼有這聲音,但畢竟職責在身,沒有到內門外觀察,擔心是祭屍教的一個局。
“父皇!”
“陛下!”
太子與余令馳、孫家父子一行人進入內門,向燁皇行禮。
“眾卿家平身。”燁皇伸手虛扶,繼而又揣到袖中,邊向門外走邊問:“這敲擊聲,可是組裝起重機?”
“是的父皇,前段時間宣德牆不是有裂嗎,兒臣見工匠們修葺多日未見好,便提議用起重機協助工匠,也正好讓我等見證一番。”
燁皇點頭:“宣德門有多少年未修葺了?”
太子思索道:“好像是六年還是七年?”
“那好,順便也修整一下宣德門,重新上漆迎新年。”燁皇說完就往外走。
旁人立刻將燁皇吩咐記錄下來。
來到宣德門外,發現三十幾個穿着另類的匠人圍着一堆鐵器忙得不可開交。
沒等燁皇過去,大內侍衛先一步衝過去將這行人圍了起來。
這把河口工人們嚇了一大跳。
燁皇一眼便知道他們都是連培元都沒有的普通人,於是走到近前道:“你等無需驚慌。”
河口工人剛要繼續工作,一名宦官就怒斥道:“大膽,看到陛下還不行禮。”
工人們愕然,繼而放下手中活計紛紛聚到燁皇面前跪拜。
“好了,繼續吧。”燁皇和藹道。
“謝陛下!”工人們謝過才起身去忙。
燁皇觀察片刻,見莫廣柱和李瓦匠都沒動手,就知道他們是監工,於是走近他們問:“你們是河口監工?”
“啊!哦……小人莫廣柱,是河口建築隊的監事。”
“小人李銀牛,是河口建材所的監事。”
“建築隊,建材所!”燁皇一笑,這名字一聽就知幹嘛的。
燁皇問:“此起重機是何人所創?”
這個余令馳也清楚,但沒有多嘴,他很清楚燁皇是多方詢問,以驗證是否有虛。
兩人異口同聲道:“是河口新科作坊的王家父女。”
“王家父女?”
余令馳瞧見陛下疑惑,便趕忙湊近小聲道:“回稟陛下,這父女二人原落戶河口的鐵匠,但區區鐵匠哪有這般技藝,去河口考察回京后微臣不是上書請陛下派奉天衛協助調查嗎!”
“哦,確有其事,如何?”
燁皇也不是什麼調查都在乎,特別是奉天衛的事,每天接手事件上百起,他要每一起都看,還治不治江山了?
特別是這種協助調查的事件,只要沒他叮囑,不是特別大的事不會上達他這裏。
余令馳嘆道:“王鐵匠真名很可能叫王學雍,祖上乃前朝工部侍郎王衡,其祖父是本朝起元年間工器監主事王治,其父無官身,據說為人紈絝,遊手好閒,不過也因此……”
燁皇接口道:“逃過了當年碎殿案。”
“正是!”余令馳搖搖頭,感慨道:“還望陛下能網開一面!”
“呵,朕豈是迂腐之人,此事不必再追究。”
“陛下聖恩!”
燁皇對此不再理會,而是饒有興緻的觀察莫廣柱兩人的衣服問:“此衣袍為何如此怪異?”
“怪異?”莫廣柱和李瓦匠都是一呆,看了看身上的衣袍,不怪啊,雖然是羊毛呢的,但款式只是普通的直裾袍,難道觸髮禁令了?不應該啊,禁令只是平民不能享有綾羅綢緞,羊毛自古就是老百姓的保暖衣物,就因為織了一下?
李瓦匠率先蚌不住道:“回稟陛下,草民並沒有穿綾羅綢緞,這只是普通的羊毛呢衣。”
“羊毛呢?你過來。”燁皇沖李瓦匠招招手。
李瓦匠兢兢戰戰的走近。
燁皇摸了摸他身上的羊毛呢,觸手有些扎,但輕撫又很滑,重要的是厚實,衣襟內暖和異常,感覺保暖程度比他身上的裘服是有過之而無不及。
“這是羊毛做的?”燁皇好奇問。
“是的陛下,取羊毛制線,紡織而成。”
“如何制線?”燁皇饒有興緻問。
“這個草民也不是很清楚,只知要洗毛,梳毛,拉伸,捻絲,但每一個步驟又有好幾道工序,繁瑣異常。”
李瓦匠說完,吏部侍郎孫光進就補充道:“洗毛是先將毛皮蒸煮洗盡,葯熏去味,然後又精洗一遍,篩選精紡毛和粗紡毛分取,精紡毛齊整纖長,粗紡毛短而雜亂,再經三道梳理才進行拉伸捻絲,最後紡織出兩種布,粗布在外層,精布在內層,便是他們身上衣物了。”
他會如此精通,自然是侄兒孫乾平寄來的書信里有詳細講解。
燁皇追問:“一件制價多少?”
孫光進皺眉,兒子孫乾愷則笑道:“主要看羊毛價格,開始我們孫庄收羊毛的價格便宜,一件大衣不過三百文,如今已漲到四百文,而售價在八百文至一貫錢之間。”
“不貴!”
燁皇其實想問為什麼這麼便宜?
須知他一身上下就得幾百上千貫,能拿去換上千件的羊毛呢大衣,這不是爛便宜是什麼?
燁皇並非何不食肉糜,他是了解許多物價的,這樣的衣物如果能抵禦一個冬天,貴嗎?
況且,看材質和縫補技藝,燁皇肯定,穿上幾年都不成問題,這還貴?
這比直接買羊皮可便宜多了。
念及此,燁皇忙問:“你們河口一天能產幾件?”
這個孫光進又知道了,忙答道:“目前的話一天也僅有十幾件,來年加產能做到一百件。”
“來年!”燁皇聽後有些失望。
別說一百,就是一千也遠遠不夠啊!
“不能再加產?”燁皇問。
“這個,恐怕不能!”孫光進嘆道:“因為紡織機生產困難,而如果用人力,一個人要織一件這樣的衣服快則也要兩月。”
燁皇詫異。
不免又追問紡織機的情況。
他如此迫切,就是因為每年冬天凍死的人數太多了!
去年開春時,各地上呈的奏摺里,平均一州的凍死人數在一千左右,燁國三十四州,就是三萬多人!
今年雖然沒前年冷,但以往年凍死人數看,一州凍死難下百,這也是幾千條命啊!
孫光進正是知道這點,才關注羊毛呢大衣的工藝。
蒸汽機他不是沒關注,反而比大衣工藝更了解,但他沒多言!
一來這是余令馳的差事,面子可以給他掙,孫家要裡子就成。
二來,燁皇心繫百姓,從衣食住方面提供更好更多的建議,才能獲得燁皇的青睞,且這方面不會有什麼多餘的鬥爭,蒸汽器械,那個搞不好要跟工器監那幫老頑固斗一斗。
他可不想參與其中。
這個立場,明顯就是孫乾平不知道的,否則他會給大伯更多關於衣食住的資料。
在燁皇關心保暖衣時,國師柳棄衣已經圍繞起重機觀察起來了。
“此鐵栓為何做得如此複雜?”柳棄衣拿起一枚螺絲問。
一名工人笑道:“哦,這是螺絲,像這樣轉進去,再從裏面把螺帽一擰,扳手扭死,堅固得很咧。”
柳棄衣看了一遍后,恍然道:“原來如此,先前還疑惑你們要如何固定如此沉重的鐵器,今天真是長見識了。”
他又看了看鋼絲繩,繼而連連驚嘆這工藝的繁瑣。
幾十根鐵絲捻成一股,絕非人力可為,不過他也沒打聽,又看起其它的部件。
齒輪吊鉤這種一眼就知何用的東西他知道,包括大鐵桶也能識別出上面放水,下面加煤,就是壓力表讓他很是錯愕,不知這是何物。
打聽得知是檢測蒸汽壓力的器具后,不由好奇的想拆開來看!
但最終忍住了。
之前陛下送給他的懷錶,他拆開后就壞了,倒不是齒輪和發條出了問題,這些精細的東西他拆解時很小心,也沒忘記拆出來的步驟,壞就壞在他沒有螺絲刀,用匕首擰,結果好幾顆螺絲滑牙,上不進去了。
眼下看到這些人手裏的十字螺絲刀方知,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啊!
有大螺絲刀,自然就有小螺絲刀。
三十幾個河口工人都是老手了,拆裝起重機不下十次,相互配合默契,燁皇來之前他們就已經做到了一半,剩下一半的細活一個多時辰也完成了。
眼下天才剛剛陰暗。
完成燒煤,加水后,蒸汽機開始運作起來。
這一動,燁皇等人不由都是一驚。
氣缸里,活塞運作的聲音轟隆隆的,在一名操作員推桿后,聲音更大了,而旁邊的也轉得越來越快。
操作員將一根杆子回拉,頓見平躺的鋼架緩緩抽起,直至搞過了城樓才停下。
操作員又操作另外一桿,鋼架頭的吊鉤輕輕晃蕩着慢慢下落。
幾名工人等吊鉤降下,立刻圍上去,將一筐石頭鉤在吊鉤上,隨後迅速撤離。
操作員這才將石頭吊起。
在燁皇嘖嘖稱奇時,旁邊的余令馳低聲道:“陛下,遠離起重機是為了確保安全,目前雖未出過意外,但不怕一萬就怕萬一啊,使用規則還得遵守,需等人撤離後起重機才能吊起重物。”
“嗯,確實要注意,否則這筐石頭要砸下來,玄罡都扛不住!”
石料很快吊上城牆高度,隨着起重機頭顱慢慢移動,石料準確無誤的平穩擱置在城牆上。
整個過程不能說快,把石料分開,每人一塊的搬運反而更快。
但他們都知道了,這只是測試,稍後還有幾次測試,循序漸進的加重石料,直至十石為準。
若真能一次吊上十石的石料,那絕非人力可比的!
而接下來他們也都見證這這一幕,且比預想的更好,不僅能吊動十石石料,速度還能加快,就是這蒸汽機有些聒噪,不過這算什麼事?
“你說這蒸汽機還能作用於船上?”燁皇問道。
余令馳立刻回復:“回稟陛下,微臣就是乘此船回來的,往日從京師到河口兩天一來回,而此船能縮短到一天一個來回,且沒有全力,實乃途中行船過多,蒸汽船若不減速容易碰撞!”
“真有此神速!”燁皇驚訝問。
“微臣初到河口,所見一小蒸汽船,飛馳水面如猛虎下山,五丈河頃刻打個來回!”
“嘶!”燁皇震驚。
相比於起重機,他對蒸汽船興趣更大。
畢竟真能有此神速,兵馬調動上豈不是遠超人預料!
“這邊去看看。”
“陛下,天快黑了,船就在碼頭,不急於一時啊,且陛下出宮有諸多不便……”
“無礙,微服就行,有國師在旁你無需多慮。”
“這……好吧,微臣稍後就讓他們過去準備。”
蒸汽船的超控只有河口工人能幹,別人也不會,包括這起重機的操作員也是河口的,他並沒有安排人去河口學習,而是留下兩名操作員教導即可。
畢竟他實在不好安排誰,安排自己人太自私,安排下屬的人都有偏駁,那不如把河口的操作員請來,也就沒這麼多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