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工業糧食
雖然決意與三娃聯手,但莫杵榆唯一做的,就是當夜來到村中大柳樹下吆喝。
“鯽魚二十斤,蝦子十斤螃蟹只要大個,不限數……”
一番話,把村民都吸引了過來。
莫杵榆沒等他們分配好,就又道:“另,我想說點長遠話,為防止官府誤以為我們是亂捕撈,禁止我們撿魚,我提議養殖,方法很簡單,留下一批魚,最好有魚卵的,在清河的時候,往村西這邊堆泥土,圍個塘出來。”
“榆哥這法子,能養魚?”賈亥站出來問道。
“能,但不能死水。”莫杵榆蹲下來,往地面畫道:“這是水泊,這是五丈河口,我們在這裏圍個塘,上下兩口,引水泊的水入,往五丈河出,兩個口都用三層竹網阻截,竹網五日一洗,三月一換,既防淤泥堵塞,又防竹片腐化。”
楊仝琢磨道:“好像不是不行,就這淤泥拉得不夠遠,回頭水一衝又得下河裏。”
“夯實。”
莫杵榆是語不驚人死不休。
夯實就跟做堤壩沒區別了,而純人力時代,這工程量可不小啊!
“大家可以再考慮,這水位只怕開春才漲回來,這個期間有的是時間。”莫杵榆也不多說,再確定一次食材便回去了。
翌日,他沒敢去河灘,而是在小攤照顧生意。
但他不去,人卻來找上了他。
兩個差役站到小攤前,不屑的掃了眼小攤里的餅面,其中一人沖莫杵榆弔兒郎當道:“莫家小郎,你家那憨大個呢?”
“你說大憨,在身後林子,找他有什麼事?”莫杵榆問。
兩人往莫杵榆身後林子裏望了眼,果然看到大憨在裏面壘磚頭。
“找他當然有事,不過,也未必一定要找他,找你也行。”
“找我?”莫杵榆皺眉。
“找我家榆哥啥事?”莠兒見勢不妙,鼓起勇氣湊近問道。
兩差役同時看向莠兒。
莠兒立刻慌張的躲到了榆哥身後。
“嘿。”一個差役冷笑后,才對莫杵榆繼續道:“我不管這憨大個哪來的,既然在這裏扎了根那就得服徭役,你是叫他去呢,還是花錢找人替呢?”
“多少錢?”莫杵榆當然希望花錢解決,那種苦,他可是目睹好幾天了,何況大憨很勤快,幫了他不少忙。
“不多,五貫。”
莫杵榆眉頭大皺。
“他騙人!”莠兒忙小聲怯怯的在莫杵榆耳邊道:“俺聽村裡叔伯說,找人替徭役最多只需兩貫,好多一貫都願意給你干!”
燁國徭役,修整河道這類的,每年要干一個月,也就是說,替徭役的一個月至少掙一貫錢,也便是一千文。
不過有一點莠兒不知,她說的這一貫只能私下走,然後謊報姓名籍貫。
這社會也沒身份證,只要人數不缺沒人追查。
而為了確保不被人識破,花錢者往往會躲一個月。
現在明顯沒法這樣玩。
人中間商都到你面前了,不給錢,他們就帶走人。
“你這小丫頭嘀咕什麼呢,還有莫家小郎,想好沒有。”
莫杵榆回頭道:“大憨,修河道去不去?”
大憨把磚頭放下,轉過身跑過來,憨憨笑道:“俺去。”
兩差役臉色很不好看,但也沒說啥,招呼一句:“跟上。”便帶着大憨去了河灘。
莫杵榆對莠兒道:“每天早中晚多煎幾個餅,給大憨帶上。”
“誒。”莠兒眼睛有些微紅的看着遠去的大憨。
這段時間相處過來,以往她乾的重活累活都讓大憨幹了去,讓自己有更多時間學習,也漸漸的,她已經不怕這個臉上有猙獰疤痕的糙漢子了。
……
大憨去了河灘,對莫杵榆一家影響並不大,倒不是說他們曾經就是這樣過來的,而是大憨這人嘛,彷彿有無窮力氣似的!
一早幫他們擺完攤才屁顛屁顛的去河灘上工。
傍晚回來,又屁顛屁顛的跑來給他們收拾,晚上又繼續跟莫杵榆兄弟跑小林子和泥做磚頭。
除了少點磚外,好像沒啥區別!
連許氏都擔憂起來,好幾次讓大憨多注意休息。
他只說:“不累。”
又過幾天,看他真的很輕鬆,大家也就放心了。
就連需要工具人打下手的三娃,也就頭兩天鬱悶一下,之後反而讓大憨多在河灘待。
因為大憨去河灘的第三天,給他帶來一個驚喜,幾塊黑不溜秋的石頭。
“哪來的?”三娃看到石頭眼睛都瞪圓了。
“船擱了,他們就倒了出來。”大憨木訥道。
“我還以為是你挖的。”三娃苦笑。
山東煤礦不少,巨野附近就有煤田,但也不是幾鎬就能挖到的。
三娃抓起煤道:“倒了多少?”
“很多,說誰想要,就得幫他們拉船。”
“船走了?”三娃追問。
“還擱着,沒人理。”
“是沒人懂。”三娃憨笑。
這鄉野能有幾個人識得這工業糧食的妙處。
“倒是可以趁火打劫一把!”念及此,三娃憨笑有點陰冷。
大憨面上木訥,心下驚訝:“這娃子當真不簡單啊,會煉鐵,能識得石炭作用,莫非真有老神仙傳他冶鍊之法?”
……
當夜,莫杵榆回來看到炕桌上的煤礦石,皺眉道:“哪來的?”
三娃道:“有一艘運煤的船停在河口,擱淺了,船上的人出於省事的心思,就想用煤做報酬,讓壯丁給他們把船拉到深水區。”
“這世道都會用煤了!”莫杵榆有點驚訝。
三娃道:“煤在這也叫石炭,我們那春秋時期就有用煤記載,這裏開發了不奇怪。”
莫杵榆想了想,道:“正好最近木材用了太多,村裏有人不滿了,看能不能購買一噸半噸。”
“交給我。”三娃已經有了主意。
翌日,時近中午。
高壯士獨自一人提着一麻袋大豆,放到莫杵榆家的獨輪車上,笑問:“小郎君豆漿雖好賣,但也用不着這麼多大豆吧。”
“做醬。”莫杵榆解釋道。
“不是有甜醬了?”高壯士指了指莫杵榆身旁架子上的一大罐甜麵醬。
“是另一種醬。”莫杵榆要做的自然是醬油。
這個世界有沒有不知道,濟州和濮州肯定沒有。
“就是你讓我找的醬油?”高壯士追問。
莫杵榆隨口道:“嗯,用它做菜能提鮮。”
“這感情好,小郎君的甜醬我家婆娘和孩子愛吃得緊,得知我將另一罐送人還被埋怨了好一陣,待小郎君醬油製成,我定然光顧。”
“這恐怕要很久,此醬發酵如美酒,越久越醇。”
“唉,那真可惜了。”
高壯士嘆了一聲,忙又道:“對了,你那甜麵醬還有多少?”
莫杵榆笑道:“你要多少?”
高壯士一聽也笑了,他左右看了眼沒人注意,才湊近莫杵榆低聲道:“就那小罐子,我想先要一百灌,不過……”
“二十文。”莫杵榆道。
“能不能再少點!”高壯士哀求着道。
莫杵榆皺了皺眉,似乎很難受的說道:“最少十八。”
“成交!”高壯士立時開懷大笑。
一罐少兩文,一百罐就是兩百文啊!
都夠他在莫杵榆這裏吃一個月了。
而他跟別人的報價是三十文一罐,轉手就凈賺十二文。
要是這甜麵醬在濮州火起來,高壯士靠這筆買賣不得發呀!
怎料,莫杵榆問:“今天怎麼就你一個人?”
高壯士一怔,繼而有些尷尬的笑了笑,撓頭道:“實不相瞞,今天我是特地來跟小郎君談甜麵醬這買賣的!”
莫杵榆眉頭一皺,繼而叫了一聲莠兒來照看攤子,然後與高壯士進了小樹林!
“高壯士此舉,有些不妥啊!”
“怎嘛?”高壯士被嚇了一跳,追問:“小郎君覺得我不厚道?”
“不。”莫杵榆道:“人之常情,只是你這樣干就成了一鎚子買賣了。”
“一鎚子?”
“一次。”
“哦!”高壯士領會,思慮道:“嘶,這麼說,小郎君會覺得他們把二十五文的價捅出去?”
莫杵榆還是搖頭。
“小郎君究竟何意嘛?”高壯士都急得跺腳了。
“別說二十五文,十八文你從這裏辛辛苦苦送到濮州,賺點辛苦費不理所當然嗎?”
“對啊!”高壯士也是這麼想的。
一百灌數量也不少了,掙點辛苦費怎麼了?
“高壯士自己轉賣我就不說什麼了,但如果是轉給別人售賣,你最好帶上你的弟兄,繼續干這行腳行當,從我這裏進貨售到濮州的商鋪,一罐掙十文不成問題。”
高壯士還是有些不解的問:“一百灌我就能運,也掙不了幾個錢,這人多了……“
莫杵榆道:“我這往後還有新東西,你一個人吃不下,你要不想做這買賣,把你那些弟兄減少給我也行。”
“呀這可不行這可不行,小郎君早說嘛,行腳的事,這濟濮二州就沒幾人比我們這幫弟兄利索,小郎君有好東西儘管交於我等。”
莫杵榆點頭:“那好,甜麵醬等會跟我回去拿,但僅此一次,我不想做個人生意,這你可能沒法理解,簡單來說,往後我這的東西你們吃不下。”
高壯士神色木訥,良久才回過神來。
“小郎君你……該不會,不,要找大運商吧?”
莫杵榆邊向外走邊道:“再說。”
高壯士不好多言,默默跟着莫杵榆,走一步看一步吧!
來到莫家,高壯士是興高采烈的搬出一箱箱甜麵醬。
箱子是竹片製成,輕便又耐用,每箱裝兩層,一層六罐。
高壯士足足搬了十箱上車。
“實在不好意思,我就帶了兩吊錢,回頭一定補!”
十箱一百二十灌,一罐十八文,總共兩千一百六十文,所以高壯士還欠莫杵榆一百六十文。
莫杵榆已經給了他優惠了,不可能再抹去一百六。
高壯士也是知人情世故的,沒再提便宜。
等高壯士一走,三娃就爬出來:“給錢。”
莫杵榆斜了他一眼,隨後無視。
“渠道你都打通了,這幾缸醬很快就空,到時候還得我裝,要點人工怎麼了?”
莫杵榆道:“少扯淡,之前都是娘裝的。”
三娃憨笑:“我說之後的,娘可忙不過來,她衣服還沒做完呢,之後還要縫被子呢。”
最近許氏很少去照顧小攤了,主要是莫杵榆和莠兒經過這段時期鍛煉下來,完全能應付目前的生意。
許氏就在家做做衣裳,帶帶么妹。
畢竟天氣越來越涼,他們以前的厚實衣服被褥早都當了。
莫杵榆還是不給,反而把兩吊錢拿進屋,給了做衣裳的許氏:“娘你收好,回頭置辦點東西。”
外面的動靜許氏早已聽到,對三娃子要錢的舉動,也只是笑笑沒當回事。
他要錢能幹嘛?
也不見他到程家買過糖吃。
多半是跟他哥鬧着玩的。
等莫杵榆出來,三娃已是面色陰沉。
莫杵榆一笑,隨手拋給他一吊錢。
三娃眼睛一亮,抓住錢就爬出了小院。
“這傢伙,越爬越利索了。”
現在三娃套膝蓋上是幾層厚布加皮革,皮革外才是用草編的兜套,不用在套硌膝蓋的破草鞋了。
莫杵榆還是擔心道:“河口灘兩里路呢,回頭我帶你去。”
“不用,姐兒一人忙不過來。”說著,三娃卻不是往村西頭爬,而是東頭。
莫杵榆也不在意,回廚房查看晚上用哪缸甜麵醬煮一道,這個步驟是殺菌又調味,之後才裝罐。
確定完,出來往村口走時,看到三娃子坐着一個輕便的竹輪椅就從楊仝家出來了。
“呵呵,路不平,小心了。”莫杵榆難得真心笑了一會。
三娃憨笑:“有我設計的竹片避震,不跌,就有點盪。”
看着三娃推着輪轂往村西去,莫杵榆沒跟,莠兒現在應該是手忙腳亂了。
三娃從村西頭一路來到五丈河灘,此刻正午剛過,壯丁都聚集到附近的樹下喝粥吃餅。
三娃瞅准大憨就推着竹輪椅過去。
“咋樣?”
大憨木訥點頭:“喏。”
他打開一塊破布,裏面包裹的都是些黑石頭。
三娃嬉笑:“還是大憨能幹。”
“三娃子,你要這黑石頭作甚?”旁邊村民問。
三娃道:“榆哥要,我也不知道,你們要是能幫我撿,五斤兩文,一石給你們五十文。”
一聽能換錢,附近村民都圍上來了。
“真的一石五十文?”
三娃點頭。
一石九十二斤,看似很多,價格又低得可憐。
但要知道這玩意它重,隨便幾塊就有五六斤,那就是兩文錢,榆哥一分煎餅也才兩文,再多撿一兩塊,豈不是能吃面了。
那擱淺的貨船太沉,為了減輕重量,船家都倒出來好多這樣的黑石頭,說是誰能把船拉到深水就給誰。
不過距離他們太近,有些順水就滾到了他們附近,順手撿上幾塊,待收工了給三娃,一天不就又能多掙幾文了嗎。
一時間,許多村民在幹活時都留意石頭,一經發現順手就在泥水裏洗一下,發現是黑色的便會留下。
於是當天傍晚,三娃居然買到了一籮筐的石炭。
當夜,莫杵榆回來就開始處理。
雖然是從水裏撿的,但莫杵榆也是要敲碎了洗掉有害物質,篩出廢石雜質。
大憨一見那手法,就眉頭一皺。
“這是淘金?”
莫杵榆教大憨道:“像這樣,先用縫隙大的簸箕,再換小的洗一遍,出來的礦雜別混在一起……”
三娃突然道:“洗出的煤渣留着。”
莫杵榆看向三娃,他正在做煤爐。
既然有煤炭,那自然要用到蜂窩煤和相配的爐子,這玩意幾個煤球就能燒一天。
它工藝也簡單,壓煤球的模具用木頭也能做,莫杵榆就交給了楊仝。
楊仝也是要下河清泥的,還有賈亥,他們可捨不得找人替徭役。
不過楊仝晚上時間充裕,莫杵榆連燈油錢都給他算上了,幹嘛不做?
在莫杵榆一旁監工指點下,楊仝不費一個時辰就把模具做出來了。
給了錢,莫杵榆拿着模具跑回家,此刻三娃已經調好了煤球比例。
“你這比例是多少?”莫杵榆問。
“七比三。”
七比三就是七分煤三分土。
“夠用。”
目前不追求火力,七比三足夠用了。
直至壓完五十多個蜂窩煤,三人才到井邊沖洗一陣,回去睡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