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5 硬通貨
往裏走了七八分鐘,方言看到了西十六的指示牌,沿着這條石徑上山,方言走到了第十二排,轉身橫着朝裏面走。沒走幾步,就看到有一位師傅,已經在養父養母的墓前等,他蹲在那裏抽着煙,身邊是一隻泥桶,泥桶里有半桶水泥漿,插着一把磚刀。
看到方言來了,師傅站了起來,把煙頭扔在地上,腳踩上去,左右旋了兩旋。
師傅有點奇怪,問:“是你?”
方言點了點頭,說是我。
“一個人?”
“對,一個人。”
“你外地的吧?”師傅接着問,方言沒有吭聲。
“放下吧,別提着了,死重的。”
師傅下巴朝地上點點,方言把兩隻骨灰盒放在地上,喘了口氣。
師傅說的沒錯,確實有點重。
“帶相片了嗎?”師傅問。
方言說帶了,他從口袋裏掏出錢包,從裏面拿出養父和養母的兩寸照,遞給師傅。
師傅摘下腰裏的鑰匙串,鑰匙串上掛着一把摺疊的小剪刀,打開來,也不用比劃,連在一起的鑰匙還在嘡啷啷響,他手裏的照片迅速轉了一圈,就剪成一個橢圓。嵌到墓碑上預留的位置,不大不小,正好,這讓方言暗暗嘆服。
嵌好兩張照片,師傅側着身,從墓和墓之間的空隙插過去,到了方言養父母的墓碑後面,雙手把墓穴上的水泥蓋板掀開,轉身放在後面一排墳墓前的過道上,他抬頭看了看兩手空空的方言,問:
“你什麼都沒帶?”
方言反問:“我需要帶什麼?”
“黃表紙啊,暖穴和壓墓碑上的。”
方言“哦”了一聲,然後說:“沒帶。”
師傅微微晃了一下腦袋:“不講究?”
方言說不講究。
師傅從口袋裏掏出自己的火機,點着了,手拿着火機伸進去,在左邊的那個墓穴里繞了兩圈,這就算是暖穴,去除裏面的潮氣。暖完左邊的,他“嚓”地重新點着火機,手伸進右邊的墓穴,也是在裏面繞了兩圈。
他接着問方言:“有沒有硬幣?”
方言又是反問:“要硬幣幹嘛?”
“墊骨灰盒下面。”
方言雖然明知道自己的錢包里,不可能有硬幣,他還是掏出自己的錢包,打開看看,接着向師傅證實:“沒有。”
不過他馬上想到一個問題,問:“為什麼骨灰盒下面要放錢?”
“一個是去煞,還有是為你好。”師傅說。
“為我好?”方言納悶了。
師傅解釋說:“這個錢叫墊背錢,什麼意思,放了就是保佑后(背)輩有錢。”
方言忍不住笑了起來:“原來還有這麼個說法。”
他看看自己的錢包,裏面不僅沒有硬幣,連紙幣也沒有,現在用現鈔都要被人嫌棄了,誰還用啊。
方言看到自己的錢包里,只有一沓美元和歐元,這還是諾伊放進去的。
諾伊很多時候,有點神神道道的,比如去逛商場,她一定要帶着方言,去賣金銀器和珠寶的店中店逛逛,哪怕什麼都不買。她和方言說,這可以去晦氣。
“還有,要是有小鬼纏着你,你到這裏,小鬼就走了,你身上就乾淨了。”
諾伊和方言說,方言不懂這是什麼邏輯,諾伊解釋:
“這還不明白,小鬼都是貪財的,到了這裏,他們自然就奔着黃金去了,懶得理你。”
方言說:“那幹嘛不去銀行,或者那種賣冥幣的店?那不是更吸引他們?”
諾伊一愣,然後哼了一聲:“黃金才是硬通貨,古今中外,陰陽兩界,誰不知道黃金啊,你懂不懂?”
諾伊在方言的錢包里放錢,也是說錢可以去煞,身上帶着錢,比帶着信用卡和二維碼吉利。既然人民幣的紙幣用不上,諾伊就在方言的錢包里,塞了一沓美元和歐元。
方言看看錢包,從錢包里抽出三張面額一百的美元,他把兩張美元遞給師傅,和他說:
“師傅,你幫我墊美元吧,我希望他們能夠保佑我多賺美元,美元也是硬通貨。”
師傅忍不住笑了起來,他說好,依你。
師傅把兩張美元接過去,一個墓穴里放了一張,方言把手上另外一張也給他,和他說:
“這是給你的,紅包,不好意思,我沒帶人民幣。”
師傅愣了一下,然後接過去塞進口袋,和方言說謝謝,謝謝。
師傅讓方言把養父的骨灰盒先遞給他,他放進了左邊的墓穴里,接着把養母的骨灰盒,放進右邊的墓穴中。
“還有沒有要給他們的,沒有我封墓了?”師傅看着方言說。
方言說好。
師傅拿磚刀擓了水泥漿,抹在墓穴的水泥沿口上,抹了一圈,接着把水泥蓋板蓋上去,拿磚刀在水泥蓋板的一周敲打着,讓蓋板吃到水泥,合了縫。接着又擓了水泥漿,把蓋板和前面墓碑中間的那條縫抹實了,這樣,雨水就不會滲進去。
幹完了這一切,師傅把磚刀放進空桶里,直起腰,和方言說:
“你再陪你爸媽待一會,我先走。”
方言說好。
方言在養父養母的墳前,面對面地盤腿坐了下來,他從口袋裏掏出香煙,點着一支,放在了墓碑靠養父的那邊,盡量靠邊一點,他知道養母聞不來煙味。
方言盯着方國飛的幾個字,還有上面養父的照片看了很久,什麼話都沒有說,他自己都覺得奇怪,自己怎麼會這麼平靜,連內心的獨白都沒有。
方言接着手伸出去,手指沿着大理石墓碑上,養母的名字,一橫一豎一撇一捺地輕輕滑動,嘴裏輕聲說著:
“媽,你辛苦了,這輩子。”
過了一會,又說:
“媽,謝謝你!下輩子我做你的親兒子,好嗎?”
淚水突然湧出了方言的眼眶,他感到悲從中來。
方言在養父養母的墳前坐了半個多小時,三月的山裏,風還是有點涼,中午的陽光照在人身上,卻讓人有些昏昏欲睡。
方言站了起來,在地上坐的時間長了,腿腳都有些麻了,他站在那裏,用手沿着自己的大腿,用力朝下面擼了擼。手握成拳頭,在膝關節處輕輕地擊打着。
感覺到自己沒事,可以走路了,方言看着墓碑上養母的照片,輕輕地說了一聲:
“媽,我走了。”
方言手朝着墓碑上養父的照片,抬了抬,算是打過招呼。
方言轉身朝山下走去,到了停車場,坐進車裏,他看到那個小姑娘和另外兩個人,靠牆站在辦公室門口,一邊曬太陽,一邊盯着他看。
方言啟動車子,出了公墓的山門,開着車左轉。
他沒有走上來時的路,返回城裏,他要去一百多公裡外的一個小鎮,梅城。
養父也不在了,方言準備開始實施他很早之前就想好的計劃,他要去找到自己親生的父母。
找到他們,方言也沒有其他的想法,他就想問他們一個自己很小時候,就想問他們的話:
“你們為什麼不要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