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9 民宿
女孩從桌子後面站起來,問:“方先生,要不要帶你先參觀一下我們這裏?”
方言說好,謝謝。
繞過照壁,後面是一個四四方方的天井,天井裏鋪着鵝卵石,靠近裏面左側的一角,擺着一隻巨大的盤龍千斤缸,千斤缸里,有一座爬滿青苔的假山。千斤缸的後面,是一棵芭蕉樹,闊大的葉子撐開來,上面躺滿了陽光,下面一片陰涼。
芭蕉樹下,有兩張懶人椅,其中一張,躺着一個二十來歲的姑娘,她把兩腳提上去,收到了椅子裏,用自己的大腿當桌板,墊着一塊iPad,耳朵里塞着耳機,正放着音樂,聽得入迷了,她左手舉在空中打着節拍,右手拿着一隻電容筆,在iPad上寫着畫著什麼。
她對女孩和方言的進來絲毫也沒有察覺,連頭也沒抬一下。方言看到在芭蕉樹蔭下,她的一頭長發很黑,裸露的雙足很白,沒有血色,可以說是慘白。加上她又穿着一條淺灰色的寬鬆的休閑褲,上身是一件白色的帶帽套頭衫,整個人看上去很清爽,有點文藝范。
懶人椅再過來,是一株桂花樹,看上去有些年頭,枝頭已經高過了上面的屋頂。
天井的後面是正廳,這裏現在改成了一個起居室,擺放着沙發、茶几、書架,和一個小吧枱,吧枱上放着電茶壺和咖啡機,還有一套青花瓷的茶具,住宿的人可以在這裏喝茶喝咖啡聊天看書和上網。
天井的兩側是兩道連廊,每條連廊上有兩扇門,分別是兩個房間。房子兩層,上面還有五個房間,分別是兩邊各兩個房間,正廳的上面還有一個房間。
女孩領着方言,從姑娘對面的連廊走進去,走到了正廳里,女孩推開一扇門,門裏又是一個天井,和一進與前面一樣格局的房子。這裏的正廳擺着四張小方桌,作為餐廳。
推開正廳後壁的門,外面是一個院子,院子裏有一棵需兩人合抱的大樟樹,樹冠遮天蔽日。
院子裏有一個石子砌起來的池塘,不過池塘里養着的,不是紅鯉魚,而是鱅魚、鯽魚和噘嘴鏈子,也叫翹嘴巴魚。
女孩和方言說,要是下雨或者不想出去吃飯的話,你也可以在家裏吃。
方言噗嗤一聲笑起來:“為什麼是下雨?”
女孩笑笑說:“下雨天地上粘茲格搭,很多人會不想出去啊。”
她說的粘茲格搭是本地話,意思是道路泥濘,卻是用普通話說出來,方言繼續笑:“對對,你說的沒錯。”
女孩看了他一眼:“真的,不騙你,我哥哥的辣子魚塊,做的很好吃,很多吃過的客人,再來梅城的時候,哪怕我們這裏沒房間了,他們住在其他人家,還要跑過來吃他做的魚。”
方言點點頭:“真厲害,那我一定要嘗嘗。”
女孩說:“你要吃的話,提前兩個小時告訴我,我會讓他在家裏準備,不準出去。我哥哥這個人玩心重,我要管牢他的,他要是去外面玩的話,你打他電話,他都不肯回來,你打多了,他乾脆電話也不接,很煩的。”
方言忍不住大笑,他說:“大廚啊,派頭當然要大。”
“切,他有什麼派頭,就是貪玩,玩起來什麼都不管。”女孩說。
兩個人邊走邊聊,女孩帶着他出了院子,再穿過後面那進房子,到了前面。這一次,她領着方言沒有走原路,而是朝那個姑娘坐着的那邊的連廊走出來。姑娘揮着的左手已經放下,現在是把左手的食指放進自己的嘴巴里,像是含着,像是在咬指甲,又像是在思考着什麼。
方言從她身後經過的時候,看到她在畫著的是唯美風的漫畫,色彩鮮艷,畫中有俊男,也有靚女,俊男靚女一律都是下巴尖尖,四肢長長的。
方言還看到了,那千斤缸里,有浮萍和金魚在遊動。
他們走到近旁的時候,姑娘終於感覺到了他們,下意識地抬頭看了一眼他們,方言和她目光交匯的時候,兩個人都怔了怔。方言感覺這個姑娘似曾相識,又想不起來在哪裏見過。
姑娘重新低下了頭去。
連廊的盡頭有一道樓梯,女孩帶着方言上樓,他的房間在樓上。樓上有一條迴廊,迴廊把五個房間連在了一起,迴廊的中間,就是下面的天井。
房間很大,也很整潔,雖然四壁和地板,都是木頭的,但人踩上去,並沒有一般木頭老樓房那種咯吱咯吱的聲音,從隔壁房間傳來有人說話的聲音,也是悶悶的嗡嗡聲,好像隔得很遠。
方言看了一會明白了,這整座的房子,都是把原來的壁板和樓板取掉之後,用鋼筋水泥澆了樓板和樑柱,四周砌了磚牆,然後把原來的壁板和樓板都按原樣安裝回去,讓這個房間,看起來還是一個木頭的老房間,但其實已經完全改變了。
方言不禁笑了笑,心想,就這樣一戶人家對老房子的改建,都比這整個鎮的改建思路更像回事,這家民宿的老闆,才應該去主持古鎮的建設才對。
方言問女孩:“這房子是你們家的?”
女孩說:“房子是三家的,我大伯還有叔叔,我爸爸是老二,這個民宿,也是我們三家合開的。”
“不錯啊,很漂亮。”方言說,“誰設計的?”
“我堂哥,他不在這裏,在杭城的一家中學當美術老師,他是美院畢業的。”女孩說。
方言點點頭:“怪不得。”
女孩告訴了方言WiFi密碼,看着他把手機連上,還和方言互加了微信,方言知道了她叫小鈺,小鈺和方言說:“那我下去了,有什麼事情你就叫我。”
方言說好。
方言走進衛生間,洗了個臉,他感覺有些困了,走出來,倒在床上,沒過一會就睡著了。
等到他醒來,看到窗外的天空已經烏了,層層疊疊的屋頂,像黑色的浪花,一層一層地朝着遠處翻湧過去,街燈已經亮起來了,在這一層層的浪花上,鑲了一道暖色的邊。
方言看看時間,已經快七點了,他坐起來,也沒有開燈和背包,拿着自己的手機就開門走了出去,走到外面走廊,忍不住朝下面天井裏那兩張懶人椅看看,卻沒有看到那個姑娘,而是另外的一男一女坐在那裏。
方言輕輕地嘆了口氣,抬起頭,卻心裏一凜,他看到隔着天井,對面的走廊上坐着一個人,胳膊支在欄杆上,腦袋趴在胳膊上,她正盯着這邊看,眼睛在昏黑的黃昏里熠熠發亮。
方言看了她一眼趕緊把頭扭開,不過,嘴角不出聲地笑了一下,他加快腳步,匆匆地朝樓梯走去。
剛剛趴在對面欄杆上,看着他的,正是下午天井裏的那個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