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 第 44 章 “我才應該是佩里安德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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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狄奧多拉……”
姜綺這樣的決定和行為,顯然並不可能提前知會過歐律狄刻她們——不如說,就連三皇子會突然這樣撕破了所有臉皮的站出來,都在她們的預料之外,更遑論是當眾提出了如此荒謬的要求?
可是甚至都不等她們想辦法創造出空餘的時間來商討一二,應該如何去應付和處理這件事情,姜綺已經主動的將這件事情給承接了下來。
平心而論,如果不考慮到這件事情牽扯到了時間魔法,而僅僅只以姜綺的應對來說的話,這已經算是完美的答卷。沒有絲毫的露怯,完全是一位合格的王者應該做出來的反應,並未曾墮佩里安德爾的玫瑰的威名。
單隻這一項,那必然是要給出滿分的。
可是只要一想到既然姜綺已經以狄奧多拉的身份將這件事情給應了下來,那麼之後自然也就或多或少的需要在眾目睽睽之下表演時間魔法的使用,歐律狄刻的心就沒有辦法放下來。
那可是時間魔法……而三皇子既然會這樣提出來,也一定是做好了萬全的準備。
簡單的糊弄必然是瞞不過對方的,可現在又要上哪裏去尋找一個能夠使用時間魔法的魔法師來幫忙救急呢?
只是當歐律狄刻有些焦急的朝着姜綺望過去的時候,卻發現少女的面上依舊是沉穩和鎮定的。
她看起來並不覺得自己的說法和做法當中,有任何的不對的地方。被少女的氣場所感染,歐律狄刻原本緊張的、彷彿是吊著一線走鋼絲的情緒都逐漸的變的鬆緩了下來。
她看着姜綺,雖然明知道不可能,可是有某個理想到近乎於荒謬的想法就是在她的心頭紮下了深根,並且開始越發的枝繁葉茂起來。
如果,她是說如果。
在冒險家協會的那一次她就是撞大運的開出了獨一無二的獎項,這個尚且還在為自己未來應該朝着什麼方向轉職的少女,的確擁有着時間魔法的天賦與能力呢……?
歐律狄刻深深的吸了一口氣,下意識的抬起手來,按在自己的胸口上。
心臟在胸膛當中以一種過快的頻率跳動着,彷彿下一秒就會從嗓子眼當中給直接蹦出來一樣。但是歐律狄刻全然沒有心思去在意這些,她只是一雙眼睛眨也不眨的盯着姜綺,目光當中帶有着某種她自己都不一定察覺到了的祈求與期待。
如果事情真的可以按照那樣發展下去的話……
歐律狄刻沒有敢繼續想下去,但是她的內心已經違背了理智,開始產生了某種隱秘的期待。
姜綺望着自己面前的三皇子,輕輕的笑了一聲。
狄奧多拉本就是雍容華貴、有如怒放的玫瑰一般極為張揚明艷的長相。當她這樣笑起來的時候,頓時整個大廳內都像是被少女的笑容所照亮了。
“你想要怎麼看我使用?”姜綺問。
她這般遊刃有餘的態度,倒是三皇子反而有些遲疑了。他並沒有立刻的應聲,反而是帶了些狐疑的去打量姜綺,像是要從她的面上看出一些色厲內荏的味道出來。
但是沒有。
無論三皇子怎麼看,站在他面前的皇女都沒有絲毫的破綻。
這與他先前所得到的情報並不相符。三皇子的面色不變,目光卻漸漸凝重了起來。
狄奧多拉分明應該被傷及到了魔法本源,莫說是施展魔法了,想來能夠勉強的保持住這樣氣色尚可來參加宴會的模樣都已經很是不易才對。
可是為什麼,他從她的身上沒有察覺到哪怕是絲毫的慌亂和不安來?
三皇子隱隱意識到,事情或許在某些他並不知道的時候,已經完全的脫離了掌控和原本所預設的發展路線,而一路朝着另外的軌道狂奔而去。
然而事情已經發展到了這個地步,就像是架在弓弦上的箭,發不發甚至都已經不再受三皇子本人的掌控。
因此,即便三皇子的內心已經開始游移,並且重新思量起這件事情來,但是他仍舊只能夠硬着頭皮,將這一切都繼續下去。
“我自然不可能讓皇姐白白的蒙受委屈的。”三皇子說的比唱的都好聽,“所以,我特意請了卡瓦迪基聖法師來見證。”
原本一直安靜的站在姜綺的身後,垂着眼眸,一言不發,安靜的就像是一尊佇立在這裏的雕像的安琪猛的抬起頭來。
儘管她已經非常努力的做好了自己面上的表情管理,但是在這一位總管整個宮廷當中大大小小的事宜的、皇太女的貼身女官的眼中,卻是寫滿了某種驚怒之色。
而姜綺對“卡瓦迪基”這個名字,同樣也有些印象。
如果她沒有記錯的話,那應該是……
原本擁擠的人群有如摩西分海一樣的朝着兩側讓開,似乎是因為有某位了不起的存在的到來,因此都自發的為他讓出了道路。
穿過人群而來的,是一位看上去上了年紀的長者。儘管因為魔法的緣故,他看起來仍舊精神矍鑠,但行動和目光之間,似乎已經有一些無法遮掩的沉重暮氣。
“是卡瓦迪基聖法師……”
“怎麼會和三皇子站在一處,這樣的話,狄奧多拉殿下該如何自處?”
“噓……且看着。”
來人是佩里安德爾公國的皇室所常年供奉的宮廷法師,人類當中屈指可數的強者。即便是在整片阿卡迪亞大陸上,都能夠躋身第一流之列。93級的聖法師,已經是許多人一輩子都無法抵達的境界。
在阿卡迪亞大陸上,玩家目前的等級上限最高也只有90級而已。
而卡瓦迪基聖法師更為不同的是,他同樣是一位時間魔法的使用者,並且也正因為如此,成為了皇太女狄奧多拉的老師。師生之間的關係已經維持了十來年。
在所有人的眼中,卡瓦迪基聖法師都應該是旗幟鮮明的站在皇太女狄奧多拉的陣營當中的才對……可是眼下這般居然反而去了三皇子的那一方,反過來幫忙壓制打擊狄奧多拉殿下,這又是從何而來的出處與道理?
一時之間整個宴會廳當中,人們都紛紛眉來眼去,交流着只有自己才懂的各種亂七八糟的眼神。
姜綺的眼眉輕微的動了動,望着那已經走到自己面前來的德高望重的長者,低下頭來輕笑了一聲。
“老師。”皇女轉動着自己手中的高腳杯,看其中那漂亮澄澈的鮮紅的酒液緩緩的沿着杯壁轉動,“我沒有想過,站在我對面的人會是您。”
姜綺非常有職業精神的,即便只有七天,但是她也有好好的去了解和記住一些狄奧多拉身邊重要的人和事。因此姜綺知曉,對於狄奧多拉來說,對方即是老師,也是如同祖父一樣值得尊敬的長者。
如果今日站在這裏的並非是她,而是狄奧多拉本人的話……
姜綺想,那位皇女一定會備受打擊、非常的難過吧。
面對姜綺這似乎什麼也沒有說、但又像是把什麼都給說盡了的話,那位尊貴的聖法師顯然也有些抗不太住。
“狄奧多拉。”他說,“我此行來,只是做一個見證。”
這位聖法師顯然擁有着自己的某種堅持,他或許也並不認為幫助三皇子來探明狄奧多拉是否還能夠使用好時間魔法是一件有如背叛的行為。
“佩里安德爾不能夠擁有一位無法使用魔法的女皇。”
“卡瓦迪基閣下……!”女官安琪忍不住喊了他一聲,聲音裏面帶着一種克制的憤怒,“您這樣做,是否想過會將皇女殿下至於何地?”
自幼便教導自己魔法的、如同祖父那樣的老師,突然旗幟鮮明的站在了自己絕無絲毫的和解的可能、雙方之間只有一人能夠活下去的死敵的那一方。
如果今天站在這裏的真的是重傷未愈、只是勉強的支撐起身體來參加和主持宴會的狄奧多拉的話,看到眼前這一幕,即便是平日裏再堅強的皇女,也很難一點的內心觸動都沒有。
所謂殺人誅心,不過如是。
但是站在這裏的是姜綺。
她只是很平靜的抬了抬手,示意安琪收斂一下自己的情緒,無需為了這樣的事情而破功動怒。少女抬起眼來,望着面前隱隱有愧疚之色的聖法師,以及站在他身後的三皇子,露出了非常平靜有力的笑容。
“沒關係。”她說,“請開始吧。”
“只是,我也希望三皇弟能夠明白一點。”
那一雙玫瑰色的眼睛望向了三皇子,分明應該是熾熱濃烈的顏色,但是不知道為什麼,三皇子卻生出一種自己彷彿置身於冬日的冰海當中的錯覺來,整個人都幾乎快要被凍結。
“你現在的所作所為,已經完全能夠算得上是對我的冒犯。待得此間一切事情全部都結束之後,我自然會按照公國的律法,同你一條一條的釐清楚。”
三皇子的面色當即就有點泛白。
因為他們都清楚,若是真的嚴格按照公國的律法去執行的話,三皇子此番對於皇太女冒犯的行為,雖然不至於讓他當即被貶為廢人,但是卻也從此都會被迫離開政治的中心。
同時,這種幾乎是逼宮的行為,今日如果是三皇子勝,那自然便沒有什麼好說的;可若是皇太女依舊站穩了,那麼日後等待三皇子的,將會是雷霆一般的報復。
……他的勢力原本也不能夠同狄奧多拉相比,眼下也不過是抓住了這麼一個眾目睽睽的機會,將狄奧多拉給強行架起來,逼迫對方不得不答應下來。
三皇子自己心裏自然也明白這些。
他錯開了同姜綺對視的目光,臉上重新掛上了看起來似乎極具親和力和有禮的笑容,同姜綺道:“這就不勞皇姐費心了。”
三皇子朝着卡瓦迪基聖法師使了一個眼色。
這位宮廷的大魔法師嘆息了一聲,但還是上前來,同自己這個往日裏也算得上是傾囊相授、期望有加的學生道:“狄奧多拉殿下,我的要求並不複雜。”
他自儲物道具當中取出來了一節光禿禿的樹枝。
這樹枝看起來毫無生機,一側露出來的截面看上去全部都是乾枯的纖維,屬於任是誰來見了,都只會斷言說這東西根本沒有絲毫的希望和可能的程度。
“這是從精靈一族的生命母樹上脫落下來的一節樹枝。它的時間已經走到了盡頭,即便是放在生命之泉當中浸泡再久的時間,也已經無法重新煥發活力了。”
卡瓦迪基聖法師說到這裏的時候,目光有些不自覺的垂了一下。
眼下的場景太過於熟悉,讓他恍惚覺得自己並不是站在金碧輝煌的宴會大廳當中,而似乎又回到了幾年前,狄奧多拉剛剛突破了【黑鐵】級的門檻,以一種在她的身上會很少出現的外露的欣喜來同他報告的那一天。
“狄奧多拉。你晉陞【青銅】的時候,我曾經教授過你一個魔法。只要你今日能夠在此重現,便足以向所有人證明,你的魔法本源並未出現任何的差錯。”
他將那一根枯枝遞到了姜綺的面前。
“讓這一根殘枝的時間重新開始流動,讓綠意點綴,花朵盛開。”這位宮廷**師說,“你只需要做到這一點……”
你只需要證明你依舊是擁有資格停留在這個位置上的,那麼剩下的事情,老師自然會為你擺平。
姜綺沒有說好,也沒有說不好。
她只是伸出手,接過了那一枝枯枝,在手中把玩了片刻之後,旋即低低的笑了一聲。
“只是這樣便足夠了嗎?”她輕聲的喟嘆道,“您甚至可以要求一些更多的東西。”
少女執起枯枝,舉了起來。
只見在這個過程當中,從那一根殘枝上開始煥發出綠意,金色的時間鐘盤的虛影在殘枝的背後若隱若現,彷彿是這個世間最華麗的背景板。
於是肉眼可見的,從那殘枝上生出了新綠色的嫩芽,在頂端開出了滾有金邊的白色的花,花香芬芳馥郁,一瞬間便充斥了整間宴會大廳,無論距離姜綺遠近,全部都能夠嗅到。
這不愧是來自於精靈一族的生命母神的分枝,僅僅只是花的香氣,都已經讓人覺得無比的心曠神怡,彷彿被一隻無形的手溫柔的撫去了身上的頑痾,於是整個人都得以放鬆了下來。
那朵花剛好抵在少女的唇邊。只見她低下頭來,帶着非常淺淡的笑意,輕輕的吻了吻那純白的花朵,復又抬起眼,看向面前的三皇子與卡瓦迪基聖法師。
“您以為如何?”姜綺問,“這樣是否足夠證明呢。”
然而,雖然她口中的話是這樣問,可在場的所有明眼人都知道,狄奧多拉皇太女的魔法本源毫無疑問並沒有出現任何的問題,她依舊像是以往那樣,強大、美麗、高貴,是公國當之無愧的繼承人,也是即將加冕,統率這整個國家的君王。
卡瓦迪基聖法師朝着面前的少女深深的彎下腰去行禮。
“是,我認為這已經足夠證明了。皇女殿下。”
他知曉,自己今日站出來的行為絕對不可能獲得原諒。自此之後,他同狄奧多拉殿下之間的師生情誼將不復存在,他是宮廷**師,而那個少女則會成為這個國家的新的主人。
但是這位宮廷**師顯然並不為自己的行為後悔,甚至不認為那是什麼錯誤和背叛的舉措。
因為比起“師生和睦”,他更希望這個國家將會有一位適合的強大君主,哪怕他會因此被嫉恨和怨憎也無所謂。
卡瓦迪基聖法師很快就離開了。彷彿他來這一遭,不過便是為了這一件事情。
柯尼特化身的黑髮黑眸的少年站在人群當中,深藏功與名。因為他使用的這一副樣貌要過於平平無奇的緣故,因此並沒有任何人注意到他的存在。
自然也就沒有人發現,少年被凌亂的額發所遮擋住的眼眸當中,有宛若寶石一樣的藍色的華彩正在飛快的褪去。
姜綺隨手將那一枝生着綠葉與白花的枝幹遞給了身後侍立的女官安琪,隨後才望向三皇子。
她的目光是平靜的,猶如新月之下一潭沒有任何波動的水面。但是不知道為什麼,三皇子卻覺得自己有察覺到嘲弄。
……不,更準確一些來說的話,那不應該叫做嘲弄。
是因為意識到自己從始至終都有如跳樑小丑一般,甚至是根本沒有被對方放入眼中之後,所生出的不甘與憤怒來。
“三皇弟。”少女的聲音清凌凌的在他的耳畔響起,“如此,你可還有什麼異議嗎?”
歐律狄刻已經不知道什麼時候率領着王宮的衛軍將這裏包圍,見事情解決,她走上前來,冷冷的望着三皇子。
“三皇子殿下。”她說,“請先隨我走一趟吧。”
即便是皇室血脈,無故攻訐即將登頂大位的新王,這也是需要上法庭的。
而在法庭判決結果出來之前,其身份即為罪犯,自然應當被抓捕。
三皇子一直都掛在面上的那種笑終於無法繼續維持下去了。
他的臉色冰冷而又可怖,慢慢的環視了一圈那些將他圍攏的衛兵,最後盯住了姜綺,露出一個陰惻惻的笑來。
“我親愛的皇姐。”三皇子勾了勾唇角,扯出一個詭異的弧度,“你當真以為這便是結束了嗎?”
有過於耀眼的光從他的身上迸發了出來,在一片光中,三皇子放聲大笑。
那些光化為了無數條線,朝着四面八方延伸、交匯,最後構築成了一個將整間宴會廳都封鎖起來的巨大的牢籠。
在耀目的白光下,三皇子看上去卻是陰騭的有些嚇人。
“若不是有充足的準備的話,我今日又如何敢這樣冒冒失失的撞到你的面前來?”
“我才應該是……佩里安德爾的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