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南山四姓
從始至終,林嘯就沒想過僅靠自己一人深入虎穴,隻身犯險,去和身份不明的敵手在人家的地盤上放對。
他非常清楚,自己需要耳目充作哨站,而在條件有限的情況下,街頭出身,尚有一絲良知未泯的關三兒,變成了無奈之選。
若不是實在沒有其他選擇,林嘯也犯不上在這地頭蛇身上使出攻心手段,暫時將其壓服,為己所用。
前後思索一番,一條條信息在林嘯腦海中匯總成型。
依照關三兒搜尋來的情報,南山四姓,韓王朱黃,各有背景,各有產業。
韓家背景最深,最為莫測,現任家主韓榮,祖上乃是寒溪山山門弟子,於門派貢獻頗多。自覺大道無望后,便脫了山門譜籍,選在胤州南山郡定居下來,如此開枝散葉,歷經數代積累,便成了一系門閥。
其子韓玉安身具修為,仙門中人,據傳能力不凡,才學廣博,乃是四姓年輕一輩中持牛耳者。其家族產業頗為隱秘,不為市井所知,似乎與寒溪山宗門有關。
王家家世顯赫,南山郡無出其右。乃是獨風國開國勛貴,金紫光祿大夫,尚書左右僕射,陳州安撫使,上柱國,安遠郡開國公,王沢之後。傳承至今兩百餘年,雖不見昔日榮光,但幾分底蘊尚在。
現任家主王意淳膝下無子,早年間出仕衛州別駕,后獲罪還家,因着年歲漸長,便斷了仕途期望。其人生性油滑,口蜜腹劍,靠着人脈銀錢,佔了南山郡勾欄酒肆諸多生意,算是郡內黑白兩道頭面人物。
朱家之名,只因靈酒。靠着祖傳‘玉泉釀’行銷胤州五郡一十八縣,攢下偌大家財,此酒又是本州歷年‘元皇大典’指定奉酒,是以朱家名聲在仙門之內頗為響亮。
朱家現任家主朱雲松,主掌釀酒法門,常駐延靈縣,其弟朱雲柏主掌銷路運輸,常駐南山城,其子朱浩義修為不詳,這幾年漸漸接手家族產業,如無意外,應是下一任家主人選。
黃家勢頭最盛,崛起至今不過兩代光景,現任家主黃章佑販賣草藥出身,靠着一己之力四十年間,兼并收購,壟斷了整個南山郡的藥材生意,家累千金。市井常言‘十船藥材要出倉,八船都姓南山黃’,便是此意。
黃章佑膝下兩子,長子黃冼,性格鋒銳,頗有手段,次子黃淙,生性乖戾,綺襦紈絝。
……
要說這份情報,關三兒做得還真是無比用心,林嘯只將所有內容在腦中過了一遍,南山四姓的大概情況便了解個七七八八。
在這其中,自然有個不算陌生的名字,成功吸引了林嘯的注意力——韓玉安。
“當日初到青河坊市時,馬車上遇到的韓家兄弟,難道就是這韓玉安?”
林嘯心中暗道一句,回憶起那青年人的舉止談吐,更加相信應該就是此人。
只可惜當日未曾想還有後續交集,便草草錯過,不然有他表弟在那,多多少少應該還能套出些話來。
想到此處,林嘯也是無聲一笑,心說諸事無常,豈能算盡,便也不再糾結,於是開口向關三兒問道。
“這韓家的產業買賣如此隱秘,市井間便是一點風聲都沒有么?”
關三兒聞言立刻點頭。
“回稟仙師,正是如此,這件事不要說別人,就是小人我,也是知道的。”
“哦?你也知道?”
“沒錯,這韓家自打小人記事開始,就不曾聽聞有何產業買賣,落在南山郡。可這幾十年下來,任他錦衣玉食,吃香喝辣,也不見如何落敗,這豈不是咄咄怪事?”
關三兒停了下又道。
“而且小人此次還想辦法遣人,向郡中老輩多加打探,結果不要說韓家這一代,就是往上數三代,都是如此做派,想來韓家產業,應該是不指望世俗界過活。”
“這是藏得深啊……”林嘯也點了點頭,“還有這排在最後的黃家,從無到有不過兩代人而已,如此鮮花着錦,烈火烹油般的勢頭,就沒碰了別人飯碗,沒礙了別人的道?就靠他爺仨,空手搬了座金山回家,能活到今日,豈不是天下奇聞。”
關三兒聽完,心知面前這位可不是高高在上,不通俗物,不懂人情的仙門獨修,要說江湖中的利益糾葛,人心揣度,恐怕比誰都看得通透,於是將頭壓得更低,神情愈發恭敬。
“仙師說的是,好叫仙師知曉,坊間傳聞,黃家家主黃章佑本是江湖中人,吃嶺上飯起家的底子,只不過如今洗白,沒人敢點破此處關節罷了。”
“哦?還有這事?……”林嘯眉頭微皺,知道這是江湖黑話,吃嶺上飯,意為佔山為王,打家劫舍的強人。
“正是如此,南山郡下轄五縣,其中四縣有十方山支系綿山余脈過境,聽說這黃章佑本就是呼嘯山林的匪頭,不知怎麼就搖身一變,成了太平鄉紳,南山巨賈。”
“可有證據?”
關三兒搖頭,又點了點頭。“證據不是沒有,是被掃得乾乾淨淨,與黃家作對者,不是家破人亡,便是白日失蹤,連告狀的苦主都沒了,誰又會去收集證據呢……”
“呵,洗白是洗白了,但這骨子裏解決問題的手段,卻一點沒變。”
林嘯搖頭一笑。
“我再問你,這南山四姓之間,可有親疏遠近,又或者利益干係?”
關三兒細細想了一會,最終搖了搖頭。
“這,應是沒有,或者太過隱蔽,小人實在探查不到。”他說著停了下,又補充道:“韓家自視甚高,一直不與其他家族來往;朱家的靠着‘玉泉釀’的買賣,賺得也都是乾淨錢,自然不會刻意奉迎哪位。”
“也只有王家和黃家,一個吃世俗飯的,一個底子不正派的,倒頗有些來往。”
林嘯聽完,用手指輕輕揉按着額角,沒再多問。
關三兒悄悄立在對面,沒敢說話。
裝飾華貴的客房再次安靜下來,沒有一絲聲響。
許久之後,林嘯翻手一揚,一張官票無風飄出,“做得不錯,便如之前所言,賞你的。”
關三兒伸出雙手,小心接住,餘光瞟到面額,眼角一跳。
“多謝仙師賞賜!”言罷躬身下拜。
待到直起身來,卻不知為何,關三兒面上浮現掙扎神色,雙手死死攥住那張官票,青筋猙獰,似有些話有些事,想說卻不敢說,想做又不敢做。
最終好似鬼使神差一般,雙膝跪倒,以額觸地,顫顫巍巍道:“不知,不知小人,接,接下來,該怎麼做?……”
此話說罷,關三兒好像耗光了所有氣力,登時面無血色,出汗如漿。
“哦?你還想繼續效力?”林嘯的話音很輕,很遠。
“是!”關三兒話音嘶啞乾涸,“仙師曾說,若做好了,便給小人一場富貴,小人相信,這場富貴絕不止眼前這些!”
說完抬頭看去,只見逆光中,那人似乎笑了。
關三兒並不知道那笑容到底是來自九天仙境,還是九幽地府,但他知道,自己對這笑容的渴望,彷彿比賭桌上,行將開啟的色盅,還要熱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