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酒醒何處
奉昌城,一州首府,天下重鎮。
因着州內十方山余脈所在,盛產奇石美玉,靈草藥材,便使奉昌成了南北貨物集散之所。如此百代積累下來,如今的奉昌城即便放在扶風國五州之內,也是排得上號的富庶之地。
城分四市,城南貨店集市,城北達官顯貴,城東平民百姓,城西煙花酒茶。
而其中最是紅塵深處的,非西城天街莫屬。
一條元石河支流,玉柔河余脈貫穿整個城西,使得此處不少煙花之所乃是東西貫通,一邊門面開在天街,一邊後門直連河道。
來的客人若想聽曲飲酒便可樓上高坐,若想暢遊夜景,也可直接出後門登上畫舫遊船。
這一日,二更鼓響,便到了西城天街,一天之中最為繁華之時。
抬眼看去,只見一邊華燈萬砌,紅袖紛紛,丹焰玲瓏處香車滿路;另一邊樓台臨水,燈棚如履,畫舫盈河間煙花吐霧。最是一片紙醉金迷,朝歌夜舞。
就在此時,天街上最好一處地腳,玉香閣的門口,老鴇帶着個龜奴,連同三四個門子擁着一位錦衣公子來到門外。
“公子海涵,今日如姑娘身子欠恙,勞您空候一場,改日,改日定叫她親自奉酒賠罪……”老鴇一邊說著,後面幾人不停哈腰致歉,嘴上的奉承話更是停都不停。
那公子一身月白華服,暗綉銀線滾紋,回首一笑,倒是混不在意。“好說,叫如姑娘好生將息,待明日,在下再來看她。”
說話間摺扇點手,算是打禮,便帶着一個身形壯碩的漢子往天街入口行去。
待到二人走遠,老鴇才長吁了一口氣,呼喝一聲趕緊散了,帶着龜奴返回閣內,只留下幾個門子繼續候在門外。
眼見老鴇已走,其中一個門子當先忍不住了。
“嘖嘖嘖,看吳公子這勤快勁兒,如姑娘還沒拿下來吶……”
另一個門子直接橫了他一眼。“這才哪到哪?咱們如姑娘那是什麼身價,玉香閣雙艷之一,西城天街兩屆花魁之名,哪是他想什麼時候見,就能見的?”
之前的門子搖首咋舌。“還哪到哪?吳公子連着跑了五天,怕是上萬兩銀子砸下去,就聽了幾支小曲兒,喝了幾杯酒?”
“不然呢?你小子新來的,且看着吧,這天街上最不缺的就是達官顯貴,巨富商賈,對他們來說,銀子是個啥?就是個屁!”
“啊?那這吳公子,豈不是白折騰一場……”
“是不是白折騰,就看他底子厚不厚了,再抻他個五天十天,若真有那本錢,說不定如姑娘真能如了他的願,哈哈哈……”
“……”
與此同時,盯上這錦衣公子的,可不止玉香閣嚼舌頭的門子。
西城天街入口處的暗巷之中,幾道目光牢牢鎖住了那道月白色的背影。
就聽為首的一人低聲道:“就是此人?”
“沒錯,就是他。”旁邊一個身形頗瘦的漢子點頭答道。
“底子摸清了?”
那漢子轉頭一瞥。“我關三兒踩的點還能錯么?此人姓吳,陳州人氏,家族世代經營藥材生意,來到奉昌城也是為著此事,最是清白不過。”
“哼,你關三兒什麼人?賭鬼一個!”那為首的漢子冷哼一聲,“爺們就問你一句話,這小子油水厚么?可別到頭來白忙活一場!”
“這人白日裏勾欄聽曲,到晚間青樓狎妓,不過短短數日,怕是散了萬把兩銀子出去,你說他油水厚不厚?”關三兒說這一停,繼續道:“再說了,似他這樣的多金愣頭,哪年‘元皇祭典’之前,奉昌城裏不來上一茬,說是出外遊學,見見世面,還不是跑到西城花天酒地一場,等口袋裏那倆子兒燒光了,便打道回府。”
那為首的漢子稍作沉吟,目中凶光閃過,將頭一點。“行了,就他了。”
旁邊關三兒面上一喜,但緊跟着追了一句。“杜老大,咱可說好,劫財的買賣,可別傷人性命,老子可不想惹上人命官司!”
杜老大直接啐了一口。“恁多廢話!”
說罷甩頭往身後遞個眼神,帶着幾個手下,連同關三兒一起,潛入了夜色之中。
另一邊,錦衣公子帶着壯漢出了天街,行不多久,便離了主道。
可剛入了一條巷子,沒走幾步,便見巷尾處閃出四道人影堵住出路,緩緩向這邊走來。
二人腳下一停,轉身望去,巷頭那邊也是如此。
旁邊的壯漢見此情景,聲音微顫。“公,公子,怕是遇上劫道的強人了!”
沒等錦衣公子開口,巷尾處便有人接住了話頭。“這兄弟說話難聽,怎麼會是劫道?”
杜老大帶着關三兒幾人慢慢從陰影中踱步出來,此時月色正好,清冷的月光落在幾柄短刀之上,明晃晃一片。
“這位公子請了,咱們長話短說,兄弟幾個手頭緊巴,不如從您那……”
“沒問題!”
沒等杜老大說完,那錦衣公子直接朗聲一句,右手一抬,似有什麼物件飛了過來。
杜老大暗道一聲不好,以為是什麼暗器,趕忙側身一躲,便見一團黑影從眼前劃過,打在身後一名手下身上,後者頓時“哎呦”一聲!
剛想吆喝眾人一擁而上,卻聽見那手下緊跟着說了一句。
“老,老大,好像是,是錢袋?……”
“啊,啊?”
杜老大下意識答應一聲,很快回過神來,心說我這還沒喊完話,你這錢袋都撇過來了?!這快得有點讓人下不來台啊……
就在杜老大心中盤算着接下來該怎麼開口之時,那錦衣公子卻轉頭對身旁的壯漢微笑道:“我從碼頭上把你請來,不過是看你生了一副好身板,裝裝門面,你還真準備跟他們拚命不成?聽我一句,逃命去吧。”
“啊,啊?”如出一轍,那漢子也是先答應了一聲,待聽清楚之後,直接愣住了。
確切來說,是整條巷子,從打劫一方到被打劫一方,都愣住了。
數道目光落在錦衣公子身上,都只有一個意思——這什麼情況?打劫盤道,這樣的開場方式,沒遇到過啊……
就連戳在一旁的關三兒都聽得額角直跳,心說這愣頭怕不是喝了幾杯花酒,喝上頭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