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

回家

“你瞧,那是不是你家大丫頭?”

孫麗芳一把拉住準備進門的童玲胳膊,指了指筒子樓旁邊路口站着的黎善。

“不可能,這會兒還在上課呢。”童玲想也不想的就搖頭,目光卻下意識的瞥了一眼,然後就愣住了。

居然還真是黎善。

她臉上的笑容瞬間‘吧唧’一下就落了下來。

“還真是那丫頭。”

孫麗芳瞥了一眼童玲,心裏頭有些不屑,面上卻露出擔憂的神情來:“這不中不晚的突然回來,怕不是出了什麼事吧。”

童玲眉心不由一蹙:“她在學校里能出什麼事?”不過轉念一想,又趕緊放下手裏的洗菜盆,朝着黎善就迎過去:“善善,你怎麼這會兒回來了?”

“嗯,回來有點兒事想問我爸。”

黎善應了一聲,便徑直抬腳往家的方向走:“我爸什麼時候下班?”

那姿態自然的讓童玲錯愕。

以前黎善回來都膽膽怯怯的,寧可站在門口說話,也不願意進門去。

走到門口的時候與孫麗芳碰了面,黎善也不再像上輩子似的不吭聲,而是笑容滿面的打招呼:“孫阿姨,好些日子沒見,怎麼瞧着你比以前年輕了?”

孫麗芳有些意外,又有些高興。

她下意識的摸了摸臉:“哪裏就年輕了,你這孩子就會說好話來哄我,是學校放假了么?強軍怎麼沒跟你一塊兒回來?”

“我這人從不說假話。”

黎善先一本正經的開了個玩笑,然後才回答問題:“我請假回來的,對了,劉叔叔中午回家吃飯么?”

“回呢。”孫麗芳被黎善逗笑了。

“那等會兒劉叔叔回來了,我去找劉叔叔說話。”

孫麗芳:“那我可要跟你叔說一聲,別到時候吃了飯就出門。”雖然不知道黎善要跟自家老劉說什麼,但不妨礙她一口答應下來,這是她作為‘主任夫人’的外交手段。

“謝謝孫阿姨。”

“嗐,這有什麼可謝的。”

黎善的‘嘴甜’讓孫麗芳十分滿意,所以也不吝敲打一下童玲:“老童啊,善善難得回來一趟,你也去食堂打兩個肉菜呀,我瞧着孩子都瘦了。”

童玲皮笑肉不笑的勾了勾唇:“正準備去呢。”

心裏頭卻嫌孫麗芳亂指手畫腳,只會慷他人之慨,不知道現在肉菜多貴。

可話已經說出口了,哪怕再心疼,還是要拿錢去買,否則日後自己在廠區的名聲就沒了,真是越想越憋屈,越想越覺得后媽難做。

孫麗芳威風了一把,又交代黎善吃過飯了一定要來玩,這才心滿意足地端着洗菜盆轉身回了家。

孫麗芳一走,童玲臉上的笑再也維持不住,氣哼哼地端着洗菜盆進了家門,黎善拎着書包,跟着後頭也慢悠悠地進了門。

一直走到堂屋裏,確保鄰居聽不到她們說話,童玲才開了口:“你找你爸有什麼事?”

許是覺得語氣有點硬,又描補了一句:“非要請假回來。”

“這是我家,我想回來就回來,難不成還要得到你同意?”黎善滿臉疑惑地反問:“難不成黎紅軍不是我爸?”

童玲:“……”

這話叫人怎麼回?

“你當然可以回來,但也不能請假回來啊,有什麼事不能等放了學再說,你這會兒突然跑回來,不知道的還以為你在學校犯錯誤了呢。”

童玲沒好氣地埋怨,心裏也在打鼓,她是真懷疑黎善在學校犯錯誤了。

如今這世道可不同了。

讀書人犯錯誤,說不定什麼時候就連累家裏了。

要是黎善真犯了大錯誤,她一定叫黎紅軍登報跟黎善脫離關係,反正她家裏是不能被黎善連累的。

“放心吧,我沒犯錯誤,你不是要買肉給我吃的么?”

黎善可沒錯過童玲那不滿的表情,直接當做沒看見,指了指門口:“快去買吧。”

童玲憋了一肚子氣。

臨出門的時候還不忘‘哼’一聲。

遠遠的,黎善還能聽見她宣揚自己給‘大丫頭買肉吃’。

等童玲走遠了,黎善才環顧整個小院,手指不由攥緊,心底的仇恨涌動,彷彿要將她吞噬。

這個院子裏,一切都是那麼的熟悉,無論是院子裏種的樹,還是牆角養的雞,都與記憶中一模一樣。

只是上輩子,這裏是‘別人’的家,而現在,這裏卻是本應屬於她,卻被別人強佔了的地方。

黎善還在襁褓中的時候,張紅珍就去世了。

她的奶奶黎老太非常重男輕女,早在張紅珍生下黎善時,就對這個兒媳婦十分不滿,本想着可以生二胎,結果張紅珍死了,黎老太便火速替兒子相親,娶了好‘生養’的童玲。

童玲的肚皮也爭氣,嫁進來的第二年就生了一對龍鳳胎。

有了親生兒女的童玲哪裏還容的下繼女,於是便攛掇着黎紅軍將黎善送回了張紅珍的娘家,所以黎善是在姥姥姥爺家長大的,只逢年過節回來一趟。

後來黎善考上了高中,便住進了學校。

上輩子舅舅們怕勾起姥爺的傷心事,從不在家裏提及張紅珍,所以黎善一直都不知道張紅珍是怎麼死的,只知道自己是個沒人要的孩子,只能‘寄人籬下’,再加上逢年過節回家的時候,童玲對她都十分的客氣,從不讓龍鳳胎和她接觸,黎紅軍也只抱龍鳳胎,對她不理不睬,她就愈發的不願意回到這個家。

那時候的她膽子小,耳根軟,張悅在前面忽悠,童玲在後面拱火,再加上黎紅軍向來重男輕女,從來沒提過給她找工作的事,就真以為自己要被‘嫁’出去給黎聰換彩禮錢,便迅速填了‘知識青年墾荒申請書’,包袱款款下鄉去了。

本以為到了新天地有奔頭。

結果濱城的日子每天過的跟泡在苦水裏似的,吃不飽,穿不暖,不到兩年就得了場風寒一命嗚呼了。

誰曾想死都死不安生。

有的人身體死了,靈魂卻還活着。

黎善從一個知識女青年變成了阿飄,不知冷熱,不覺饑飽。

她不想留在濱城看張悅和賀堂上演追妻火葬場的戲碼,於是便飄回了白馬縣,結果卻發現,黎紅軍和童玲夫妻倆住的那套單位房竟然是當年單位分給她親媽張紅珍的,甚至因為張紅珍是保護國家重大財產而死的烈士,縣裏不僅給了撫恤金,廠里還保持了張紅珍烈士的正式工名額。

於是她就眼睜睜的看着黎聰接了她親媽留給她的工作,黎珠嫁給了劉主任的小兒子,一家子幸福的住在張紅珍的單位房裏,和和睦睦,幸福美滿。

黎善怨氣衝天。

下一刻就被系統捉住,社畜一般的996了好幾個世界。

如今她終於回來了。

而且回到了一切未曾開始的時候。

黎善猛地閉上眼,長長的舒了口氣,攥緊的手指緩緩鬆開。

——不能急。

想要將東西拿回來,就不能太着急。

黎善不由有些後悔回紡織廠職工大院了,她就應該直接去姥爺家看看姥爺,順帶着冷靜一下,好好想想未來的路該怎麼走,而不是衝動之下跑了回來。

黎紅軍在紡織廠將近二十年,又住在幹部院區,跟那些幹部的關係肯定很不錯,否則未來也不會跟劉主任做親家,所以想要從他手裏要回房子,她還需從長計議。

當務之急,是要穩住黎紅軍!

**

童玲是跟黎紅軍一塊兒回來的。

手裏還不忘端着兩飯盒的大白菜燒肉,好后媽的名聲坐的實實的。

一路上她就在給黎紅軍洗腦,說黎善是犯了錯誤回來的,原本黎紅軍聽說黎善回家,他心裏還有點高興,如今卻只剩下滿腔怒火,只恨不得趕緊回家,將那個死丫頭給打死了事。

省的害了家裏人。

所以他一進家門看見黎善,二話不說就抄起旁邊的棍子,指着黎善大聲問道:“你在外面犯了什麼錯誤?”

黎善先是一愣,隨即就給氣笑了。

“我能犯什麼錯誤?再說了,誰告訴你我犯錯誤的?”

“那你請假回來做什麼?”

黎紅軍可不信黎善這話,他覺得童玲說的對,要不是天大的事,這丫頭可不敢隨意請假。

再說了,以前也沒見她回來看過他這個老父親,如今突然回來,肯定是在外面犯事了。

他頓時更加生氣:“還不說實話?”說著抄起棍子就想要砸。

黎善上輩子回來的次數少,可不知道黎紅軍還有暴力傾向,頓時嚇的往後退了一步,喊道:“我說什麼實話?這是我家,我憑什麼不能回來,再說我請假就是因為我犯錯誤了么?萬一我不舒服呢?”

“怪不得人都說有了后媽就有后爹,果然古話沒說錯。”

說到這裏,黎善眼淚就下來了。

她捂着臉,就算哭的梨花帶雨,也不妨礙她嘴巴持續輸出:“我只是有些事想要回來問爸爸,到底是誰爛了舌根的在外面造謠說我犯了錯誤。”

“我一個年輕的大姑娘能犯什麼錯誤?”

“要是被人家聽見了,我還要不要做人了?”

雖然沒有指名道姓,但童玲還是覺得那話彷彿一巴掌甩在自己臉上。

黎紅軍聽了不由有些狐疑地看向童玲。

剛剛童玲可是信誓旦旦呢。

夫妻倆誰也沒說話,就在這時候,門口突然傳來劉主任的聲音:“老黎怎麼回事啊?”

“孩子難得回來一趟,你把人弄得哭哭啼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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