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驚醒惡靈
羅巴西洲某繁華都市。
夜色未能驅散都市的浮華,街道依舊人潮熙攘,喧囂不止,霓虹刺眼,每盞燈下卻都有一團照不亮的黑影。
身材高大、衣冠楚楚的青年白子琛從黑影中走出,他膚色如雪,輪廓分明而深邃,猶如精緻的雕塑,那雙幽暗的眼眸里卻燃燒着刻骨銘心的義憤和絕望,邁着決絕的步伐消失在燈光恍惚、亦幻亦真的街道。
城外的夜晚格外寂靜,懸崖下傳來一聲聲海浪拍擊岩石發出的脆響。
白子琛帶着對世間的幽憤來到懸崖邊,看着腳下幽深蒼茫的大海撕心裂肺地放聲嘶吼。
“啊……”
長長的嘶吼聲中帶着他對世間的滿腔義憤和深深絕望。
幽怨悲憤的氣息在海面上激起了陣陣微波,微波向遠海迅速傳去,穿透深海,傳入海底。
海底被淤泥和海藻包裹着的一龐然大物開始劇烈抖動。隨着龐然大物的不停抖動,海水逐漸渾濁,淤泥和海藻隨着渾濁的海水四向飄散,一古老又陳舊的海盜船漸漸呈現。
全身掛滿海藻的一人形生物站在船艙中央,伸了伸500年未曾動彈的老腰,呼出了一口發酵百年的腐氣,開始撕扯身上的海藻,看見船艙門口的海藻球過去踢了一腳,然後走到另一頭朝一個又大又圓的海藻球猛踢幾腳。
被踢的兩個海藻球也各自站立起來顯現人形,伸着懶腰,打着哈欠。
“誰踢我?”
船艙門口的直喜撕扯着身上的海藻看着另外兩個掛滿海藻的人形生物問道。
肥大的桑原木訥地指着踢了二人的人形生物憨憨地說:“他,我被踢了好幾腳……”
直喜順着桑原手指的方向,擰着腦袋走上前去。
“你是誰,踢我幹嘛?”
直喜說著便伸手將面前的人形生物臉上的一大片海藻撕扯了下來,一張猙獰又醜陋的臉正冷冷地盯着自己。
“噢,船長!”
船長?是的,面前的人形生物就是海盜船長內藤丁寸郎。500年前,他是人,他們都是。現在,他們早已不是人,是隱匿於幽暗之中500年的老幽靈。
強烈的戾氣夾雜着腐朽的氣息不斷從內藤丁寸郎身上散出,他冰冷的目光掃視了船艙一周,然後冷冷地說:“通知所有船員,準備開船!”
聽到“開船”,直喜頓時一臉驚懼地問道:“開船,去哪?”
正在揪扯肚皮上海藻的桑原也露出一副惶恐之狀,怯生生地問:“不會是又要去神鷗城吧?”
神鷗城,一座曾經令他們心心念念,後來又讓他們無比懼怕的城市。
雖然過去了500年,他們的記憶卻被封印在了500年前,一同封印的還有他們對神鷗城的恐懼和仇恨。
“那裏總打雷,太嚇人了,最好不要去!”直喜驚慌地揮舞雙手以示抗議。
“對對對,不要去,不要去!”桑原連連附和着。
同夥的肉身被斬殺、魂魄被雷劈的場景還歷歷在目,宛如昨日,直喜、桑原皆已心驚膽顫。
內藤丁寸郎卻變得面目猙獰,咬牙切齒道:“神鷗城,遲早要去的!”
仇恨的怒火從內藤丁寸郎發酵的內臟里迸發,燃燒着他腐朽的軀體,他恨不能即刻就殺到神鷗城,清算他們的百年恩怨。
直喜、桑原卻在一旁誇張地大口舒氣,因為他們得知此次不去神鷗城。
“船長,那我們這次要去哪?”直喜小心翼翼地問道。
內藤丁寸郎猙獰的臉上露出詭秘的神色,幽深的目光看着船艙外,陰惻惻地說道:“有夥計在召喚我們……”
夜色更加深沉,海浪的咆哮也愈加瘋狂,似乎在向懸崖上的絕望青年發出勾魂的召喚。
白子琛回頭看着遠處的都市,他的幽怨與不忿此刻已全然轉為對整個世界的戲謔。
“正義,只不過是強者用權力編織的華麗牢籠,弱者一邊燃燒着腦漿熱情地湧進這座牢籠,一邊歇斯底里地加固着它……”
他不屑地一笑,然後躍身跳下懸崖,投入浪濤翻滾的大海。
銹跡斑斑的海盜船散發著污濁又腐朽的氣息在海面上飛速行進,300個海盜幽靈在動力艙內拚命地踩動漿輪軸,內藤丁寸郎舉着一個銹跡斑斑的黃銅單筒望遠鏡瞭望前方,直喜、桑原站在兩旁凹着造型。
這些老幽靈承受着百年寂寞隱匿於深海,就是在等一個機會,等一個同樣怨恨文明世界的人召喚他們上崗……
掠奪,沒有緣由,是根植於基因的東西。哪怕軀體早已腐朽潰敗,陰魂卻依舊被掠奪的基因牢牢操控!
船艙里,渾身濕透的白子琛漸漸蘇醒,帶着一臉的茫然從床上慢慢起身,水珠順着衣服滴落在地板上發出“嘀嘀”聲響。
突然,兩團黑影飄進船艙,忽隱忽現地在白子琛四周不停遊盪。
白子琛:“什麼鬼?”
白子琛被嚇得驚愕失色,急忙鑽到床角蜷縮成一團。
兩個黑影停止飄忽,顯現人形,直喜和桑原獰笑着走到床前。
看着兩個面容詭異且全身散發著污濁之氣的未知生物,白子琛誤以為自己已死,此二人是地府派來的鬼差,他的神情逐漸由驚愕轉為坦然,臉上似乎還有了些許笑意,緩緩問道:“黑白無常?”
直喜:“黑白?”
桑原:“無常?”
直喜、桑原未曾聽過“黑白無常”的名諱,二人一臉疑惑地面面相覷,然後又帶着好奇的神情同時看向白子琛。
白子琛的神情中已經沒有了掙扎於世間的紛擾,多了一份釋然,想到自己跌宕坎坷的人生就如此了結,又漸出了些許凄涼與蕭索,冷笑着搖了搖頭,然後看着面前的直喜、桑原戲謔道:“沒想到大名鼎鼎的鬼差居然長得這麼猥瑣!”
直喜:“鬼差?”
桑原:“猥瑣?”
直喜、桑原又一次陷入疑惑,如墮煙海。
作為盧梭自由主義的忠誠信奉者,白子琛總是如此,即便認為自己都已經死了,哪怕是面對鬼,凡不能被其改變的,皆可戲謔。
盧梭,就是那個縱火犯。他認為人們並不懂得自由的真正含義,更不懂得如何實現自由,所以強制是幫助他人獲得自由的必要手段。
人類歷史上的無數劫難都是受這種虛假自由觀的影響而造成的。
那些端坐於書齋高揚自由主義的大師,他們所創造的理論應用於社會實踐時,總會導致災難性的後果。他們看起來是自由堅定地捍衛者,其實卻毫無聲息地走進了自由的對立面,成為了自由最險惡的敵人。
盧梭就是這樣的大師。白子琛,他還沒能成為大師……
“鬼,哪裏有鬼?”桑原木訥的臉上逐漸露出驚恐之色,蜷縮着肥大的身體,目光驚懼地環顧着船艙四周。
直喜此刻才反應過來,知道白子琛將自己和桑原誤認為是鬼,朝桑原的屁股猛踢了一腳,吼道:“這裏沒有鬼,我們也不是鬼。”
“噢……”桑原被直喜一腳定住了神,臉上的驚懼之色轉為獃滯。
幾滴水珠從白子琛的頭上滑落到臉上,他一邊擦拭一邊疑惑地看着二人問道:“那你們是什麼?”
“我們是幽靈,吼吼吼吼……”直喜、桑原說完淫笑着又變成兩團黑影開始遊盪,船艙里的燭火隨之閃爍着鬼魅的光影。
這次,白子琛並沒有絲毫的驚恐,只是淡淡地看着眼前的情形,心想既然他們不是鬼差,就不應該抓自己來這裏。
白子琛:“別飄了!”
聽到白子琛不耐煩地喝止,直喜、桑原停止飄蕩顯現人形,一臉無辜地走到床前,就像兩個犯了錯的小學生面對老師的斥責。
白子琛:“說吧,你們抓我來幹嘛?”
直喜:“我們救了你!”
桑原:“對,我們救了你!”
看着面前兩個弱智的幽靈,白子琛漸漸皺起了眉頭,接着問道:“你們是從鬼差手裏把我搶來的?”
桑原:“我們是從大海里把你搶來的。”
直喜:“我們是從大海里把你救來的,你還沒死!”
桑原:“對對對,沒死。”
白子琛:“我沒死?”
白子琛倍感疑惑,緊鎖眉頭看了看面前兩個蠢萌又弱智的幽靈,然後露出了一臉無奈的苦笑,從床上起身思索着在船艙里來回踱步。
良久,白子琛仍未能確定自己是否已死,一臉莫名其妙地看向直喜、桑原問道:“那你們,你們為什麼要救我?”
直喜:“我們船長要見你。”
桑原:“對,我們船長。”
話音未落,一個巨大的黑影便湧進船艙,黑影強烈的戾氣使船艙里的燭火不停閃爍,光線瞬間變得暗淡微弱。
全身濕透的白子琛頓時像墜入了冰窟,臉上滲出了細密的汗珠,後背冒出絲絲寒氣,身體開始不停地抖動。
黑影逐漸凝聚,顯現人形,內藤丁寸郎猙獰的臉出現在白子琛面前,白子琛不禁一怔,臉上的汗珠瞬時凝結為冰霜,面色蒼白、一臉驚恐。
見白子琛被自己驚到,內藤丁寸郎為了讓自己顯得和藹些,在臉上擠出了一個生硬的笑,醜陋的臉竟變得格外怪異,夾着嗓子柔聲說道:“小夥子,給我講講你的故事。”
船艙里的燭火隨着內藤丁寸郎戾氣的收斂停止了閃爍,光線逐漸明亮。
白子琛驚懼的眼神看着內藤丁寸郎,顫顫巍巍道:“船長?”
直喜:“對,這位就是我們船長。”
桑原:“對,我們船長。”
白子琛屏氣注視着內藤丁寸郎,邪惡、狠毒、醜陋、猥瑣、荒誕、滑稽,這些人人極力摒棄和隱藏的氣息,居然在內藤丁寸郎一人臉上聚集、呈現。
看罷,白子琛的臉上雖還殘留着些許驚恐之色,但更多的是戲謔之意,他緩步走向船艙四周,打量了一番破舊的船艙,驚恐之色已全然淡去,露出一臉的難以置信。
白子琛:“你們不會是海盜吧?”
直喜:“我們已經失業很久了。”
桑原:“很久很久了……”
白子琛頓時變得饒有興緻,帶着一絲興奮走到內藤丁寸郎面前,笑着說道:“船長,我倒想先聽聽你們的故事。”
看着白子琛一臉戲弄的神情,內藤丁寸郎怪異的臉再次變得猙獰,目光冰冷,只聽他“哼”了一聲便化作一團黑影纏繞在白子琛身上。
船艙里的燭火再次閃爍,白子琛的身體不停抽搐抖動,直喜、桑原的目光盯着白子琛一起抖動。
內藤丁寸郎在讀取白子琛的記憶,幽靈這種靈體只要侵入人的身體,便可以讀取此人所有的思想感情和記憶。
內藤丁寸郎從白子琛身上脫離,顯現人形,白子琛只覺一陣目眩癱坐在地板上,船艙里的燭火停止閃爍,光線逐漸明亮。
內藤丁寸郎:“我已經知道了你的故事,現在給你講講我們的故事。”
內藤丁寸郎看了一眼癱坐在地板上的白子琛,然後緩緩地走到窗戶前,冰冷的目光凝視着船艙外。
內藤丁寸郎:“五百年前,我們發現了一個資源優渥的海島,島上有一座文明世界的人建立的城市,精巧的平房和飛檐挑角的木樓錯落有致,座座院落綠柳周垂,整座城市一片煜煜生輝的景象,這座城市就是神鷗城。”
內藤丁寸郎神色憤憤地接著說道:“我們想要奪下神鷗城作為我們自己的大本營,但對神鷗城的數次出征卻皆受重挫。不是我們的武士不如他們勇猛,也不是我們的兵器不如他們鋒利,而是他們有一個可怕的統領和一套精妙的陣法。”
直喜、桑原神情木然地站在一旁陷入了可怕的回憶,白子琛饒有興緻地坐在地板上凝神靜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