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使徒與少女
“……這枚蘋果就是【腐蝕】的種子？我們已經跌入了第十烈度與第九烈度的夾縫，祂的力量還能穿透進來？”
“殿下，【腐蝕】是虛境彼岸打造的第七位【使徒】，但是單論棘手程度，祂僅次於排名第一的【褻瀆】，其原因，就是因為祂無孔不入的特性……”
“我明白了。還在可控範圍內嗎？”
“……殿下，我們發現的太晚了。”
“……”
“殿下，請您回去吧，接下來的事，由我們來處理。”
“他們是我的子民，我卻無法拯救他們，至少讓我陪他們度過最後的時光。”
“……屬下明白了。”
初時遙遠而輕微的聲音變得越來越近，直至清晰可聞。
熟悉的感覺中，顧見誠漸漸睜開了眼睛。
一線天光艱難地透過上方重重畸形扭麴生長的鋼鐵建築，落入他的眼中。
與此同時，痛苦、掙扎、猶豫和果決，複雜而劇烈的情愫涌動而來，衝擊着他的心神。
他在第一時間切身體會到了少女的心情。
前方火光衝天而起，濃煙四起，油脂燃燒的噼啪聲不絕於耳。
少女低頭，雙手合十開始了禱告。
而在她低下頭的那一瞬間，顧見誠看到了驚悚的一幕——有人在地上灑滿了類似火油的液體，然後引燃，數以百計的人類躺倒在地上，生死不知，卻任由火海吞噬。
顧見誠壓住心底的悚然，開始整理前面聽到的。
使徒、腐蝕、褻瀆……
一個個關鍵詞蹦了出來，其中的“褻瀆”讓他格外在意。
虛境彼岸這個詞，他已經從哥拉斯口中聽到過了，那是世界另一端的陣營，他們交戰了七千多年的敵人。
他沒聽說過【使徒】，但“打造”這個生冷的詞，在這種語境下，往往與武器有關。
【褻瀆】，難道和【褻瀆教會】有關？
換做以為他不會這麼想，內亂和叛徒是兩碼事。
但不久前哥拉斯的發現，卻疑似將【褻瀆教會】打入了虛境彼岸的陣營。
他很在意那晚的發現——褻瀆教會派人傳播發展大淵的信徒，以這群瘋子的教義而言，自然不可能是他們良心發現，又或者另類洗白……
這群瘋子最熱衷，並引以為至高榮譽的，就是褻瀆【偉大者】，及其眷屬。
這些結合在一起，讓他產生了一個大膽，卻無從證實的猜測。
“殿下，您還好嗎？”
他們的身後傳來擔憂的女聲。
顧見誠此刻仍舊在共享着另一個人的視角，她，或者說他們，此刻正站在廣場的一角。
這裏是他上次所見的巨大城市的下層，即使是廣場，上方的天空也被叢生的扭曲建築佔據了大半。
這座城市就像不經修剪的樹叢，在有限的空間中畸形生長。
“我沒事，有事的是他們。”少女輕聲道，“被使徒侵染的血肉生靈連墜入地獄的資格都會被剝奪。艾莉絲，通知神殿，我要為他們向【大淵】祈禱。”
被叫做艾莉絲的少女憂慮道：“殿下，尊神已經很久沒有回應我們了……”
“我知道……但我不能什麼都不做。”
少女的聲音變得很輕微，可顧見誠卻能清晰感受到她死死攥緊雙手，指甲嵌入肉中的疼痛，還有心中的無力。
顧見誠暗自皺眉，他差不多能猜到剛才發生了什麼，但是少女的反應讓他有些不喜。
人這一生會遇到很多讓我們感到無力的事，停留在原地暗自神傷、自我感動無疑是最愚蠢的舉動。
特別是少女的身份在這裏尤其尊貴。
一個跌入深淵的國度，需要的絕不是一個還在迷惘的王室繼承人。
他應當驕傲地就像太陽，散發的光輝能沐浴所有注視他的帝國子民。
他當擁有着捨我其誰，乃至是征服敵人的自信，還有一往無前的信念與踐行己道的決心。
他絕不拖泥帶水，絕不優柔寡斷，永遠會在帝國子民眼中展現出最完美的一面……
——這就是顧見誠以當前世界環境為背景，而設想出的理想中的領袖。
也許會顯得過於理想化，但至少不該像少女這樣……
“殿下，您說的對，您不能什麼都不做，但去神殿做無用功，真的有意義嗎？您真的能安撫這些犧牲者的靈魂嗎？還是說您只是在撫慰自己？您難道是一個虛偽的人嗎？”
近乎單刀直入的刻薄話語，說出了顧見誠的心聲，也讓場中的氣氛驟然冷凝。
僅僅是一秒的遲疑后，艾莉絲震動的怒斥聲傳來。
“高文大公，請注意您的言……”
少女抬起的手制止了艾莉絲的斥責。
她慢慢轉過身，金色的秀髮在腦後盤起，她凝視着身材高大寬厚，面容古板而莊嚴的中年騎士。
沉默許久。
顧見誠心中突然生出了驚訝之情，就像看到了一個怪物。
“高文叔叔……不是這樣的。”
少女緩緩說道。
顧見誠心中一震。
他先前不喜歡少女的反應還有另一個重要的原因——他對少女了解不多，還無法認可少女此時展現出的對子民的責任，或者說大愛。
委實說，甚至還有點嗤之以鼻。
告訴了他帝國森林結構論的那位中年學者，還跟他談論過另一個有趣的話題——
這世上真的有大愛嗎？
他說這世上絕大多數的“大愛”，其實都只是自我感動。他們愛的不是別人，而是站在道德制高點上最完美的自己。
而為了始終站在制高點做最完美的自己，他們可以犧牲一切，包括自己。
這同樣是一種大愛，卻是一種殘缺的大愛，因為他們永不可能為了拯救口中所愛的人，而讓自己跌落制高點。
最可悲的是，這類人永遠不會察覺到這份“真相”。
可就在剛才的短短時間內，少女冷靜地就像個局外人，從各種角度審視自己剛才的想法，剖析內心，反問自己到底是出於虛偽的自我感動，還是真的背負着對帝國子民的責任……
這點有些出乎了他的意料。
畢竟對人類來說，否認別人永遠比否認自己來的輕鬆簡單，與其戳破自己隱晦清楚的陰暗心思，不如反駁相譏。
“我並不是一個虛偽的人，就在此刻，我心中對自身無力改變這一切的痛恨壓過了一切。”少女無比認真道。
中年騎士平淡道：“如今的帝國沒有人能抗衡【腐蝕】的力量，您無需為此黯然神傷。”
“可是，高文閣下，我是王室的長公主。”少女金色的眼瞳凝望着男人，輕聲卻蘊含著不容駁斥的語氣，“我將是帝國的第二十七世君主，我理當能做到一切，不僅僅是抗衡【腐蝕】，還有帶大家一起回家。”
“這就是……我應該做到的。”
她如此一字一頓道。
“也是我必須做到的。”
所有人都沉默了，包括了顧見誠，雖然他本來就說不了話。
他忽然有些明白，那位學者為何說，殘缺的大愛，也是大愛了。
中年騎士眼眸微闔，沉默良久，緩緩道：
“很榮幸能見證您的決心，我將引導您踏上這條‘必須做到’的道路。”
“那一日，也註定是萬眾期待的一天。”
“請隨我來，您的成年禮，就在今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