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護費

保護費

聽見“淹死”二字,濕漉漉的女生面色發沉,黏在頸側的黑髮蜿蜒纏入領口,與她緊貼身型的黑制服一起襯出她過白的膚色,讓她似一個剛上岸的艷麗水鬼。

她正想開口,又聽高處的少年輕飄飄丟下疑問:

“所以,你是那種不死之身,還是死了也能復活的類型?”

此刻他已經收起了手機。

男生雙手交疊,抵着下巴,映着細碎額發陰影的灰藍色眼眸明亮的部分拓着她的身影,唇畔因那份探究而牽起三分。

像是在自己領地發現新品種生物而興緻勃勃發起觀察的肉食類凶獸。

見賣慘無法打動他,富江便從地上站了起來,隨手解開吸水變重的外套,任由它掉在腳邊,視線四下打量,看見場館的浴室標誌,格外嫌棄地緊簇眉尖,卻還是朝那邊走去。

臨行前,她回眸與高處的男生對視,場館明亮的燈光將他們的陰影打向一處,重合拉長——

“不死之身?”

她哈了一聲,黑眸里的嘲笑意味濃郁,那顆痣妖冶地在水珠里閃爍,“雲雀學長,少看那些無聊的動畫,這樣用詞會顯得你很中二。”

雲雀恭彌面上的笑意收起。

他注視女生離去的背影,視野里映出她只着一件白襯衫、此刻近乎透明勾勒出她線條的腰身與脊背景色。

她的肌膚實在很白,嘴唇卻紅潤極有氣色。

像是童話故事裏白雪公主。

不過,他覺得鹿島富江應是暗黑.童話的版本,純潔新雪、紅蘋果等美好事物並不適合她,她更像是一隻用畫皮、黑色.慾望、血液與白骨拼合起來的小怪物。

……

少年視線盡頭。

富江剛要拐彎走進浴室里,就聽見場館外有人喚了一聲“委員長”,同時有一股極其霸道的食物味道飄了進來。

是炸雞和漢堡。

在池子裏挨凍太久,富江此刻後知後覺自己也餓了,她隨手將拿着晚餐想進來的草壁哲矢給攔住。

橫伸的白皙手臂與女生此刻濕.身的狀態讓這位副委員長差點後退到跌進水池裏,向來很沉穩的聲音此刻也變得飄忽不已,“富、富江同學……有、有何貴幹?”

“我餓了。”

鹿島富江沒空看他的丟人樣子,隨手將他手裏的晚餐紙袋拿過來,雖然紙袋還新鮮熱乎,但她卻一點都不滿意裏面的食物。

“這都什麼啊?這種廉價的垃圾食品你也好意思拿過來?就這玩意——”

在她劈頭蓋臉的挑剔聲里,草壁哲矢的臉紅了又白,一句辯解的機會都沒有。

眼見她要將這袋晚餐丟進水池裏,草壁無措地抬起手,在阻攔之前,雲雀恭彌先一步抵達。

他輕易將女生手中的紙袋奪下來,冷淡地睨着她,“有說是給你的嗎?”

“……!”

黑髮女生登時被噎住,勉強把後半句“餵豬都不要”給咽了回去。

眼見雲雀恭彌還從裏面拿出了漢堡,富江悶悶地咬了咬唇,在心底改口道“喂狗倒是正合適”,深呼吸了一下,才重新露出笑容。

“我的意思是,身為風紀委員長,應該吃點更有營養的。”

“你在教我做事?”

少年不看也知道這會兒鹿島富江鐵定在心中繞着圈地罵他,所以拿着食物就往外走,臨走前想起什麼,又丟下一句。

“雖然不知道你到底有什麼能力,不過,別在我的學校里找死——”

“我很忙,沒功夫替你收屍。”

他很乾脆地離開了游泳館。

只留下鹿島富江在原地瞪着他的背影,氣得捏緊了拳頭,最後朝着他離開的方向踢了一腳池邊漫上來的水。

毫無殺傷力的水花只濺了還沒來得及走的草壁一身。

發覺這位校園女神心情極差,他並不想成為她裙下亡魂,使勁按了按自己下巴,回憶曾經的痛感,想要出聲告辭,卻又被叫住。

“你,去給我拿一套新的制服。”

鹿島富江語氣惡劣地吩咐。

草壁哲矢:?

他錯愕地指了指自己,片刻后,還是沒法拒絕富江的要求,老老實實地轉身去跑腿。

-

“他最近在忙什麼?”

半小時后。

走出泳池浴房,吹乾了頭髮、換上新制服的女生抬手挽着頭髮,想起來雲雀恭彌先前的話,眼眸一轉,又覷向在場館門口等她吩咐的草壁哲矢。

副委員長遲疑了幾秒鐘,眼見她情緒不耐煩,才慢慢回答:“最近並盛出現了一些新的勢力,委員長在……教他們規矩。”

“什麼?”

“就是,如果他們決鬥輸給了委員長,以後在並盛都得定期交保護費。”

女生挽頭髮的動作忽然一停。

她有了新的靈感。

不管是校外勢力這種聽起來很厲害的組織,還是保護費這等有趣的事物,都勾起了她的注意,於是她拍了拍手,“走,帶我去看看。”

草壁哲矢還想勸她,“那些地方都是並盛秩序比較亂的地方,會很危險……”

女生眼眸一錯不錯地看着他。

一秒后。

副委員長從善如流地對外比了個手勢,“請。”

黑髮女生跟着他一同往校外的方向走去,直到抵達牆上有亂七八糟塗鴉、生鏽的鐵皮門裏也傳出繚繞煙霧的地方,抬手掩了掩鼻子,不太確定地抬手指了指:

“你是說雲雀恭彌在這裏面?”

那條壞狗到底在想什麼啊?

明明很有錢,卻在吃廉價漢堡;穿着還講究私人定製花紋,卻又會來這種連她都嫌棄的地方收保護費——

難不成是個摳門的守財奴?

還沒等富江想出答案,附近卻傳來冷峻的一聲,“找我有事?”

她轉頭看去。

卻發現剛才在游泳館分別的人此刻出現在巷道口,白襯衫依舊乾淨一塵不染,讓人猜不透他在這之前到底有沒有和其他人交過手。

“我……”

富江剛想隨口編個理由,前方的鐵皮門卻忽然被打開,修車廠射燈大亮,裏面走出來一行人高馬大、叼着煙的社會混混,手臂上都是誇張的紋身,有幾個手裏還拿着酒瓶,不管是離譜的身高還是肌肉,都象徵著他們的不好惹。

“咦?這是哪裏來的漂亮小妞?”

有人看見了前路上的她。

鹿島富江五官本就偏儂麗,氣質又獨一無二,不論是誰,視線一旦落到她身上,都很難挪開,尤其是男人。

她剛扎了個很可愛的丸子頭,搭配學生制服,那張鵝蛋臉就顯得清純又乾淨,尤其是笑起來之後,細長眉眼的凌厲感都被沖淡。

在所有人目光都落在她身上之後,被他們的影子覆蓋的女生回頭看了眼那個準備來收保護費的少年。

不論是胳膊還是腰,都細得跟她沒什麼差別。

但她親眼見過這傢伙就用這副小白楊的身板把十幾個兇惡的風紀委員,還有零零總總幾十個並盛中學體育社團的挑釁者打到媽都不認識。

那麼問題來了。

她應該押哪一邊?

……

“並盛中學風紀委員會,來收保護費。”

極具少年感的清亮聲音不輕不重地響起,打破了這短暫的寂靜。

在雲雀恭彌說出這句之後,才有人依依不捨地將視線從富江身上挪開,隨意去看他,而後陡然有人笑出來,“哈哈哈,那小子在說什麼?保護費?找我們收保護費?”

“喂,小妞,你也是跟他一起的嗎?”

粗俗的聲音伴着下.流的視線全衝著她來。

鹿島富江隨意掃過他們,發現全是野雞野鴨的長相,便百無聊賴地回頭去看雲雀恭彌,而後,她驀地出聲道:

“雲雀學長,你最近很無聊吧?”

雖然她不是很想了解這個傢伙,但畢竟他是阻礙她在並盛稱王稱霸的那片陰影,所以女生主動或被動地也算有點了解他——

他超喜歡跟人戰鬥,越厲害的越喜歡。

此時,富江想到了一個兩全其美的好辦法,“如果這群人能讓你盡興的話,你收的保護費分我一半,怎麼樣?”

雲雀恭彌本想一口回絕,但此刻看着女生好像又在憋什麼壞水的樣子,掃過那群聚集的草食動物,再看了看她,忽然覺得今晚陪他們玩一玩倒也無妨。

於是他笑意盎然地問,“你想怎麼讓我盡興?”

只見本來對旁人不假辭色、仗着自己的美貌與吸引力,肆無忌憚地露出壞脾氣的女生此刻攥着衣角,拿出了八分認真開始對面前的社會混混們開始演:

“實不相瞞,各位哥哥,其實我都是被他強.迫的……因為他在這附近名聲太厲害了,就算是那些練跆拳道空手套的都沒辦法打贏他,大家都被這個大魔王壓迫了很久,連我也不得不跟着他……”

“我一直在想,要是有人能救我逃脫魔爪,我肯定會報答他的……”

富江繪聲繪色、添油加醋地開始給他們描述這少年的形象。

說到受欺負的部分,甚至還抬手擦着眼角並不存在的眼淚,但她有那樣的美貌,只要肯裝,哪有不信的?

本來還輕蔑這少年的一堆人,不知怎麼、鬼使神差地就用同仇敵愾的目光惡狠狠地看着他,甚至手裏的酒瓶都換成了電鋸、電.棍和撬棍之類的危險武器。

雲雀恭彌本來還抱着手臂,沒什麼表情地看着她在那裏演,結果發現這群人的氣勢逐漸變得比原來更危險,發覺他們眼中冒出對富江愈發明顯的貪婪、以及對他的憎惡之後,微微揚了下眉頭。

“你挺有兩下子的嘛。”

少年不吝誇獎。

富江演習演全套,對他露出個害怕畏懼且討好的笑之後,迅速扭頭對着面前這群混混的老大說道,“我真的一秒都不想再看到他了,你就沒有那種能速戰速決馬上殺掉他的厲害武器嗎?”

她都了解過了,普通的冷兵器根本不行!

梳着雞冠頭、率領一堆混混的男人往旁邊啐了一口,從懷裏掏出了一把手.槍,“本來不想對區區中學生用這個,既然是美女你的要求,那沒辦法了,今天算他倒霉,他就是再厲害,能厲害過我的槍.子兒?”

富江的眼睛亮了。

-

半分鐘后——

伴隨着子彈被“當”一聲打飛的聲音,富江眼中的光,熄滅了。

她百無聊賴地撐着下巴,站在戰場波及不到的地方,恨鐵不成鋼地看着這些徒有其表的社會混混們。

其中一個被打飛到她的面前,還是草壁哲矢幫她擋了一下,但被護着的女生絲毫不領情,甚至在那個倒霉蛋試圖朝她伸手,叫着“富江”的時候,一點不客氣地踩住他的手背。

“少在這裏鬼叫。”

“你看看你拿的什麼武器?鋼管?你這鋼管能有他手裏那兩根硬嗎?廢物點心,就憑你這樣也想殺掉他?你對我的喜歡就這種程度嗎?給我站起來繼續啊!”

她的話傳遍這巷道的每個角落。

正在混戰的那些人變得更努力了,很多道血腥味傳出,誰都不記得這本來只是一場用勝負決定要不要交保護費的決鬥,現在卻成了生死斗。

但即便如此。

最後仍屹立於血海上的人,還是只有雲雀恭彌。

他的白襯衫不復來時的乾淨整潔,如今袖口、腰身上都不可避免地沾染紅痕,讓這件衣服變成被紅墨揮灑的款式。

浮萍拐上滴滴答答流下的血匯聚在他腳邊,但比這更引人注目的,是他那雙熠熠生輝的鳳眸,屬於獵食者的凶光畢露,他甚至笑得比以往都要好看,讓人一看便忍不住每個毛孔都在戰慄。

富江其實並不懂殺氣,但她看着他此刻的模樣,本來到嘴邊的話忽然消失,她就這樣安靜地看了他很久。

直到再找不到對手的人看向她,視線令她驟然驚醒。

她轉頭去叫草壁哲矢,“喂,愣着幹什麼?進去拿錢啊。”

……

看着從鐵皮廠里搬出來的那些錢財之後,鹿島富江雙手叉腰,頤指氣使地準備分配財物,誰知一身煞氣的少年走近,直接從草壁的手裏拿走一個裝滿錢的盒子,而後同她道:

“三成。”

富江:“?”

戰意停歇、勉強恢復往日平靜模樣的男生斜了她一眼,如凶獸饜足,笑裏帶着幾分懶,“雖然你好像很努力,但就他們的這種程度,並不算完全取悅我,所以你只能分三成。”

“……”

在女生不爽的目光里,雲雀恭彌掂了掂盒子,又理所當然地同她道,“對了,以後收保護費,你也一起。”

有她在,那些對手的潛能都被激發了。

挺有趣的。

唯有鹿島富江面無表情地拒絕,“我不。”

她抬手指了指自己,笑得很不走心:“雲雀學長,我的出場費很貴的,對那些丑傢伙演戲,跟他們呼吸一樣的空氣,我的眼睛、我的鼻子、我的心靈都受到重大的創傷,就這點錢根本不足以撫慰我的內心啊——”

黑髮少年揚了揚下巴。

他似笑非笑地回道,“是嗎?我看你剛才倒是挺期待他們贏的。”

“你看錯了。”

富江隨意將草壁手上剩下的鈔票拿過來,瞄了眼厚度,發現比自己在學校里努力一星期收的賄.賂還多,再想到這還只是從雲雀手裏分過來的一部分,登時更為心理不平衡。

得想個辦法把他的錢全部搞過來。

女生如此琢磨着,對他的笑真誠了不少,“我的心當然是向著你的啊,雲雀學長,你這麼好看,我怎麼捨得看你被那些隨便長長的玩意傷害呢?”

雲雀恭彌自動過濾她的垃圾話。

他思索片刻,“以後的保護費也可以跟你分。”

——誰要跟你分?

“可我要的不是這個。”

車廠亮如白晝的燈光將他們倆的影子拉長,富江眼中光波流轉,猶如寫滿愛意,她略微抬手,想要拉住對方。

雲雀恭彌避開了她的動作。

卻忘記了自己今天身上掛了點裝飾品。

腰帶上一根球型串的銀鏈裝飾恰好被女生素白食指勾住,鹿島富江彎了彎指尖,藉著將他輕輕拽住的動作,一眨不眨地看着他,連淚痣都顯得專註深情,只聽她自然而然地提出要求:

“跟我約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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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富江轉學到並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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