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好疼啊 火焰。
富江頭頂的怒意積蓄條進度頓了頓。
她雖然面色仍未轉晴,卻不如方才那般靜如死水,逕自出聲反駁道,“會夸人嗎?什麼叫穿並盛校服更漂亮?誇我漂亮就直說,誰允許你對比的?”
少女走近稍許,從日光走進他的陰影里。
俯身又道,“再說了,你是不是眼睛被打壞了?我比那個並盛的殘次品漂亮一百倍,看不出來嗎?”
“……”
雲雀恭彌置若罔聞。
他與寵物黑豆般的可愛眼睛對視許久,忽地道,“叫你雲豆,怎麼樣?”
小糰子悄悄地轉頭看了眼富江。
黑髮少女抱着手臂,恨恨地瞪了他許久,不願再給自己找不痛快,乾脆轉身離開了這片廢墟。
不多時——
窗外傳來熱鬧的人聲。
大部分是對富江的阿諛奉承,中間夾雜着女生對他們呼來喝去的命令。
一牆之隔的距離,牆裏是灰塵漫天、處處皆是粗糙水泥面的破舊屋宅,牆外樹林前卻滿是野趣,黑曜的學生們買來闊氣的大帳篷,支好燒烤架,擺出造型獨特的果盤,一杯杯繽紛果汁……
富江懶懶靠在躺椅上,雙腿隨意交疊,頭頂是一盞碩大的遮陽傘,將她腰身上半截都攏在薄影下。
在這片被遺忘的廢棄舊土裏,她所在的地方成為真正的樂園。
……
烤肉的香味隨風肆虐。
黑曜的男生恭恭敬敬地將塗了蜂蜜、滴着金色油汁的烤肉裝進盤裏,彎腰遞到富江的面前。
可惜這誘人的色澤絲毫沒有引起女生青睞。
“突然又不想吃了,放窗台上吧。”
她蔥白指尖隨意指向旁邊那個水泥窗框。
這些召來的新僕人們都不知道牆後面還有人,照着富江的指示做完之後就繼續鑽研她的喜好去了,誰也沒發現放在窗台上的烤肉後來消失不見,連隨手擺上去的果汁也少了一杯。
美麗少女脾氣與外表形成鮮明反差,燒烤與熱鬧沒維持多久,這些學生就被她驅趕得七七八八,而她單手支着腦袋,吹着被樹林濾過的微風,不知不覺在躺椅上睡著了。
但這覺睡得並不好。
迷迷糊糊里。
富江總是聽見那首很沒品味的並盛校歌在自己耳邊響起——
她不爽地睜開了眼睛,發現音色又和記憶里不太一樣。
“綠蔭蔥鬱的並盛~不大不小中庸最好~”
嫩黃色的鳥兒停在她正對面的樹枝上,注意到她的目光,張開喙這樣對着她唱了兩句。
“?”
富江凝了凝神,像是突然反應過來了什麼,忽然從躺椅上翻身下去,側頭往窗戶里看,“喂,之前午休的時候喜歡去廣播站點校歌的人是你啊?”
雲雀恭彌抬手打了個哈欠,斜眼睨她,“你有什麼意見?”
如果是問這個,那可太多了。
富江正想即興給他發表一篇萬字演講,話到嘴邊,意識到另一個問題,“等等,剛才教那隻鳥唱歌的人也是你?”
這次他沒有回答。
不過答案顯而易見,畢竟那變態老頭養的鳥雖然能夠說人話,但也不至於天賦卓絕到為了拍馬屁而無師自通他最愛的並盛神曲。
原本還很嫌棄並盛校歌的女生變了副神色,饒有興緻地問:“你再唱一遍?”
少年轉開了腦袋。
“……”
本來還站在窗外的人雙手撐上窗檯,似乎想要來個利落的翻身,不過素白掌心按在那堆碎石頭上面,才剛剛用了點力,動作就整個停住。
黑髮少女若無其事地拍了拍手,老實繞路走進去。
才轉回頭就發現她是個美麗廢物的男生輕勾了勾唇。
-
富江快步走進樓里。
卻在即將抵達目的地時被一道身影給攔住,對方肩膀、胳膊和拐杖上停留的黃色毛絨絨數量遠遠勝過雲雀那隻。
之前連人帶寵都看不順眼的富江現在驀地感覺這些小可愛真是命苦,竟然要被迫陪伴這麼個糟老頭子——
“滾開。”
她抱着手臂懶懶地命令着,眼尾淚痣將她厭惡情緒更為凸顯,“沒空把時間浪費在你這個不可回收垃圾身上。”
“她跑了。”
巴茲神色扭曲地看着她,眼白部分充滿血絲,眼下全是青黑色,此刻捏着拐杖的手倏然拔出,將一柄泛着銀光的劍朝着她刺去:“為什麼總是不願意接受我?我可是用自己的血肉親自餵養你長大的,為什麼你還是不屬於我?!”
“嗤。”
富江用最簡單的詞語笑着答,“丑東西。”
她沒有躲、也躲不開這寒芒,只是用一如既往的譏諷目光看着他,好像要將這眼神烙進他的靈魂里成為他死也不能遺忘的羞辱。
“當”!
銀劍被一柄同樣散發銳意的武器擋住。
雲雀恭彌正眼都沒有往旁邊看,隨手一揚,巴茲就往後飛倒出去,孱弱的身軀接連撞倒一堵又一堵水泥牆,落地時甚至被鋼筋穿透、一根手指都動不了,只能震驚地睜大眼睛,任由身體裏的血從大窟窿里流出。
原本停在他身上的鳥雀四散飛走。
他甚至看不清楚對自己動手的人是誰。
少年隨手收起武器,打了個哈欠,鳳眸里泛出不甚明顯的水光,無害且慵懶地輕聲說了句,“別擋路啊。”
富江震驚地看着他神色如常地站在面前。
“你……該不會是傷勢完全恢復了吧?”
雲雀恭瀰漫不經心地同她對視,“嗯?”
他又偏了下腦袋,視線越過她,往她身後的階梯上方看去,輕笑一聲:“送葯的人到了,你也別擋路。”
遲鈍地回過頭去,富江看見了站在台階上方、不知什麼時候出現的獄寺隼人。
銀髮少年背對着他們,不知受到誰的攻擊,格外狼狽地從階梯上往後倒,正好滾落到富江的腳邊。
他咳出一口血,神色很不滿地看着雲雀恭彌,“你這傢伙,原來在這裏……你們以後再敢命令十代目做事,就宰了你們。”
……
富江本來不想錯過雲雀的復仇大戲。
可惜上樓的通道不知什麼時候全部被毀掉了,她嫌棄緊急出口的金屬爬梯,絕不肯做這種難看的事,便隨手揮了揮空氣里的飛灰,忽然又叫住那個白色襯衫少年。
“誒。”
頓了頓,她不太情願地補了聲,“雲雀學長。”
黑髮男生回頭看向她。
神色是一如既往的平靜。
富江理直氣壯道,“我幫了你一次,打算怎麼報答我?”
雲雀恭彌揚了下眉頭,片刻后失笑,“又想要什麼?”
“給我唱一首歌吧。”
少女眨了眨眼睛,笑吟吟地看着他,語氣寬容又大度:“並盛校歌也行。”
“……”
雲雀恭彌恍若未聞,面無表情地轉回了頭。
他沒說話,富江就當他答應了。
重又回到那樹林前的躺椅,她打算舒服地補完午覺、等待雲雀和骸之間誕生那個勝利者,閉上眼睛之前,女生看見了停在樹梢上排排蹲的小圓鳥。
它們用如出一轍的黑豆眼睛觀察她。
黑髮少女隨意掃過,忽然提問:“雲豆在哪裏?”
中間那隻撲騰着翅膀,張嘴道,“在這裏!在這裏!”
怪可愛的。
她如此想着,閉上了眼睛,唇角卻揚了揚,隨意道,“唱首歌,雲豆。”
雲豆再度開始展示它新學的這首歌:
“綠蔭蔥鬱的並盛~”
“別唱這首。”
“不大不小中庸最好~”
“你是笨蛋嗎?”
“……”
-
這次富江是聽着並盛的校歌睡着的。
再醒時,她聽到了救護車的聲音。
女生困頓地睜開眼睛,看着夕陽西下、紅霞漫天的天空,後知後覺地想,這應該是分出了勝負。
她從躺椅上坐起來,盯着陰影重重的樹林看了會兒,才起身往那邊走。
撥開蔓延到土路上的枝葉后,墨綠色校服的女生走到救護車旁邊,看見裏面抬出來的好多個擔架,第一個是閉着眼睛、神色狼狽的棕發少年。
還有個戴禮帽的小嬰兒站在他身邊。
富江看了他一眼,出聲問道,“他也來了嗎?遇到骸了?輸了還是贏了?”
女生見過六道骸佔據別人身軀的步驟。
現在看着澤田綱吉昏倒,有些不解。
rebrn壓了壓禮帽,彎唇道,“是阿綱贏了哦。”
富江神色里滿是意外。
但很快,她的注意力就被后一個擔架轉移——
黑髮少年神色平靜,睡顏與他平時打人時的張揚截然不同,凌厲逼人的鳳眸閉上,看着有種錯覺般的乖巧。
於是女生又問,“他呢?”
就在這時。
幾道鎖鏈摩挲的聲音響起。
陰冷的風與霧從樓里一同飄了出來。
富江抬眸看去,見到了被黑色禮帽與繃帶代言的危險角色用鎖鏈鐐.銬禁錮了脖頸與四肢的幾人,最中間的那個是六道骸。
他本來沒有表情地仰頭望着天空,好像漠不關心自己又被這群黑手黨的秩序維護者抓住、即將送回監獄這件事。
但在聽見富江的聲音后,男生動了動眼珠,寫着數字的紅色瞳仁轉向她,故意說了句,“是我贏了哦。”
rebrn在旁邊冷哼了一聲。
黑髮少女看了他一眼,又去看已經失去意識的黑髮少年,而後隨意抬手,替男生將鼻樑兩側落下的碎發撥開,仔細端詳了會兒他的神色,驀地笑道,“你好像在撒謊。”
——如果再次輸掉,雲雀恭彌估計到了地獄都得臭着一張臉吧。
但她的笑沒有持續多久。
因為那些散發著陰森氣息的復仇者們,最後一副黑色鐐.銬是朝富江的脖頸而去。
她垂下眼帘,看着那鐐.銬與鎖鏈收緊。
伴隨着他們古井無波、已然失去人類情感的宣判,“富江,s級危險試驗品,曾造成過四個中小型黑手黨覆滅,發現即需剷除。”
玉白肌膚上被卡出暴起的血管。
她整張臉都憋得通紅,無數毛細血管炸開的聲音在耳廓里響起,可她卻在微笑,因為情景過於詭異,這笑就變得妖異不已。
“試驗品……我可不是那種低級的東西……”
“咳咳哈哈……明明是他們又蠢又貪婪……死了也活該……”
明明是那些男人見到她就控制不住**。
想得到她,卻又殺死她,最終又因這膨脹的**而死。
這跟她有什麼關係?
……
鎖鏈收緊到馬上要將女生纖細的脖頸勒斷時——
黑色的火焰從鎖鏈盡頭的復仇者們繃帶里蔓延而出。
靜謐危險的火焰熊熊燃燒,令rebrn也為之側目,但最令人注目的,是經過她身邊、停下來的擔架。
她的手腕忽然被一股力道捉住。
聲帶已經完全被破壞、說不出一句話,感受瀕死窒息、眼底都被那黑色火焰填滿的少女忽地轉了下眼珠,她看清楚了少年傷痕纍纍,像是磨損過的玉節指骨。
他抓得並不用力,彷彿只是夢遊時的突然動作。
但本來受到重傷,意識陷入深度模糊時很平靜的表情卻有一點蹙起的眉。
富江還沒說出的那些憤恨、諷刺、咒罵與大笑,全都因為少年的動作而消散,她神色變得怔然。
蔓延的火焰並未因此停下。
復仇者們冷漠地轉向rebrn,“彭格列十代家族難道打算成為這個危險品的約束者嗎?”
rebrn忽然從澤田綱吉的擔架上縱身一躍,跳到了雲雀恭彌的旁邊,仔細觀察過他的神色之後,語氣複雜道:
“他並沒有恢復意識。”
而且澤田綱吉也尚在昏迷。
這個問題並不能立即得到答案。
他背着手,看向那在生與死之間散發出獨特魅力的少女,難得沉吟,像是想要開口問些什麼,可彼時散發滾燙溫度的黑色火焰已經從她的脖頸躥到肩膀、胳膊和手肘下,皮肉灼燒成碳,露出了白骨。
然後一寸一寸,從尺骨到橈骨,眼看着就要燒盡與她有關的一切事物。
在火焰即將燃燒到少年回扣的指尖時——
富江驀地抽回了自己的手。
她動了動唇,又恢復一貫的嘲諷神色,同rebrn說了一句:
我才不要。
少年的手臂無聲垂落在擔架旁。
而她就看着他的方向,直到全身都被那火焰吞沒,將她燃燒成骷髏、骨架,最後連飛灰也不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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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雀恭彌好像做了個夢。
夢裏一片漆黑,什麼都看不見。
“好疼啊。”
“我好疼啊。”
“太疼了,雲雀學長……”
耳邊時不時響起細細碎碎的聲音,像撒嬌、又像抱怨,聲線又嬌又軟,一遍遍地跟他這樣重複着。
他四下環顧,始終也找不到說話的人。
少年站定在原地。
“太痛了……好痛哦……”
“真的好疼嗚嗚嗚……”
他忽然想起來了發出聲音的人是誰:“鹿島富江。”
他又問,“你在哪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