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 章
茯音垂眸低首,澄澈似琉璃般的眸子裏倒映着法海和小青的模樣,這一人一妖此刻的表情一個倔強一個不甘。
感覺到茯音的視線,小青抬起頭看向他,哼唧一聲:“要不是你是凡人,我都快懷疑你是知道反抗會像這樣被扔進來,才會這麼順從安靜。”
說完這話,小青低頭看了看這將他從腳一直往上纏繞到脖子的蜘蛛絲,十分嫌棄的嘀咕了一句:“什麼品味呀這是。”
話音剛落,轎子前面的簾幕就被一隻煙桿挑了起來。
蜘蛛女妖站在轎外,微微歪着頭,看着小青道:“小青蛇,事不過三,若是再讓我聽到你說些讓我不高興的話,我可就只有把你拴在轎子後面一路拖着走咯。”
她的語氣是妖嬈又風情肆意的,眼底的警告之意卻如有實質般射向小青。
小青不說話了。
他不是怕,他是識時務者為俊傑。
小青在心裏對自己這麼說著。
等他看到另一側的法海也和他一樣被蜘蛛絲裹得如同一個蟬蛹后,心裏稍微平衡了一些。
總歸不是只有他被區別對待。
仔細一想,一向都是讓妖怪懼怕的法海,現在卻像砧板上的魚肉一樣被妖怪捆住,之後更是要帶回洞府做妖怪的男寵,比起他,這死禿驢的心裏恐怕更覺得屈辱。
想到這,小青看向法海的眼神里,也多了幾分微妙的同情。
而法海,他本就沉鬱的心緒在看到小青這個眼神后,頓時更煩躁了。眼下這種被妖怪拿捏而無法抵抗的弱勢局面,還是他第一次遇到。
法海冷着臉,垂在身側的手狠狠攥緊成了拳。
他必須想辦法擺脫這種處境。
他漆黑的眸子裏閃過無數思緒,忽然像是想到了什麼,猛地抬頭看向茯音,目光裏帶着幾分隱約的探究。
從一開始到現在,這個書生的反應是不是就太平淡了些?
法海眉頭一皺,沒去細想的時候還好,此刻他深思之後,回憶着之前被他忽略的細節,越發覺得這個書生有些不對勁了。
明明只是一個普通人,為什麼面對妖怪會如此平靜,不害怕,不恐懼,連一絲膽怯之意都沒有。
這太不正常了。
而且他在橋上的時候,為何會產生一種這個書生有能力阻止他將蛇妖收去的錯覺?
法海越想越覺得古怪,看向茯音的目光也變得越發銳利。
這樣的視線茯音自然不可能忽視,他對上法海的眼瞳,主動開口:“怎麼了?”他的聲音舒朗風清,語氣溫潤似山石擊水。
法海皺緊眉頭,“你到底是誰?”
茯音眼眸微彎:“在下姓岑,家住鎮江。”
“住鎮江怎麼會來錢塘?”
“你也姓岑?”
法海和小青同時開口。
小青瞥了法海一眼:“鎮江距離錢塘又不遠,怎麼就不能來?”
法海沒理會小青,他的視線始終停留在茯音臉上,似乎想通過觀察茯音的面部表情來分析出什麼:“這個節點大多數書生已經赴京趕考了。”
茯音輕輕笑了笑,不急不緩的回道:“你也說了,只是大多數。”
法海聞言,皺起的眉頭並未舒展,他嘴唇微動,還想在說什麼,位於茯音另一側的小青就已經開口:“我也姓岑,這太巧了吧。”
小青一邊說著一邊挪動着自己的身體,他將後背靠到坐墊,身體貼到茯音的腿側,抬起腦袋看着茯音道:“我叫岑碧青,你說我們祖上會不會是一家人?”
不然為何他看着這書生就會覺得親切,靠近的時候,還會有一種安然舒心的感覺。
“荒謬。”法海也冷冷的瞥了小青一眼:“人和妖怎麼可能是一家人。”
“怎麼就不可能?”小青反駁:“人妖相戀之事又不是沒發生過。”
法海不想與小青爭辯,他把注意力重新轉到茯音身上:“你來錢塘是為何事?”
法海知道自己這一句類似於盤問的話語,對於一個不相識的陌生人而言,是極其無禮和冒犯的。但是不知為何,一旦對這個書生產生懷疑之後,他就迫切的想知道對方的真實身份。
他對這個書生有一種莫名的在意感。
他需要弄清楚自己為什麼會產生這種感覺。
茯音思忖了兩秒,回道:“來找一個人。”
法海:“找人?”
小青:“找誰呀?”
又是同時開口的兩道聲音。
法海和小青互看一眼,均覺得對方十分礙事。
下一秒,一人一妖又同時把目光轉向茯音。
茯音微微一笑,繼續說道:“那個人也是一個書生,不過後來在一家藥店做了學徒。”
“哪家藥店?”法海追問着,大有一種打破砂鍋問到底的意味。
“慶余堂。”
“慶余堂嗎......”法海突然想起不久前在山上遇到的一位采草藥的書生。
看着陷入沉思中的法海,茯音說道:“我不過一介書生,你與其把注意力放在我身上,不如多想想接下來該怎麼做。”
“就是,”小青接過茯音的話,“你不是法力無邊的高僧嗎,那就想想辦法呀,再這麼下去可就要成蜘蛛精的男寵了。”
雖然小青自己也對這番處境頗為惱怒,但是這並不妨礙他在言語上刺上法海一兩句。
這時,轎子前方的簾幕再一次被煙桿掀開,蜘蛛女妖在外面嬌笑道:“怎麼,做我的男寵不好嗎?”
她狹長的眼眸微挑,眼波流轉間盡顯嫵媚和風情:“我最多就每晚取取你們的陽氣,其餘時候,你們想做什麼我都不會幹預,當然前提是你們足夠安分。”
小青納悶了:“既然是要陽氣,那你抓我幹嘛?我就一個蛇妖,哪來什麼陽氣。”
蜘蛛女妖輕輕點了點自己的唇角,似笑非笑的說:“你嘴兒甜,帶回去每晚誇我一千遍。”
小青驚了:“你有病吧!”
茯音沒忍住輕笑道:“竟然是這個理由嗎。”
這樣的原因,饒是他也有些沒想到。
這蜘蛛精倒是比他想得要有趣一些。
蜘蛛女妖看向茯音,回道:“當然,模樣生得好看也是一個原因。”
法海看了看蜘蛛女妖,又看了看茯音,目光微微閃了閃。
果然,並不是他的錯覺,這蜘蛛精在面對這個書生的時候,無論是語氣,還是態度,都會寬容和耐心許多。
果然,問題的關鍵點肯定是在這個白衣書生身上。
蜘蛛女妖勾起唇角,身上散發著一種□□斐然的糜艷,“小公子,你雖然長得不俊俏,但我看着就心生歡喜,姐姐我呀定會好好疼愛你。”
說完這話,蜘蛛女妖便把簾幕放了下來。
沒過多久,一直平穩前行的轎子就停下了。
“好了,我們到了。”蜘蛛女妖將手中的煙桿輕輕一揮,一股紅煙順勢湧出。
這些紅煙瀰漫到空氣中,就像是某種特殊的幻境開關,下一秒,一座富麗堂皇的宮殿就在這裊裊紅煙中顯現了出來。
蜘蛛女妖拍了拍手,轎子下方的蜘蛛們再次行動起來,很快就將轎子抬進了宮殿裏。
和外部造型不同的是,這宮殿的內部並不是那種金幣輝煌、金鱗紅柱的結構,反而更像是一處不曾被修飾過的原始山洞。
四面是沉積的岩石,水滴從奇形怪狀的鐘乳石上緩緩落下,發出了嘀嗒嘀嗒的聲響。
這時,一陣陰風嗖嗖吹來,吹起了轎子的簾幕。
在蜘蛛絲的拉扯下,坐在轎子裏的茯音最先被帶出來,接着是法海和小青。
茯音掃了一眼四周,這一處空間顯然是這座山石宮殿的前洞,陰冷空曠,只有兩盞燭台散發著微弱的光暈。
站在茯音右側的小青看了眼還纏繞在自己身上的蜘蛛絲,沒好氣的說道:“我們都已經被你帶到洞裏了,這蜘蛛絲能不能先撤了?”
末了,小青又補了一句:“我保證不反抗。”
蜘蛛女妖挑眉,意味不明的嗤笑一聲:“你也反抗不了。”她便將手中的煙桿一揮,原本纏繞在茯音他們身上的蜘蛛絲就盡數消散。
身上的禁錮解除之後,小青第一時間嘗試施展法力,結果別說法術了,身體能使出的勁兒都不足平時的百分之一。
雙手更是軟綿綿的,很是無力。
現在的他,恐怕連一個稍微強壯的凡人都打不過。
這下小青算是明白這蜘蛛精為什麼要說那句話了。
就他這種狀態,確實是反抗不了。
小青又看了看另一側的法海,發現這臭着臉的死禿驢,也好不到了哪兒去,心裏又再一次平衡了。他想得還算通透,只要不是他一個這麼被動和狼狽就行。
至於茯音,他對於眼下這種情況,倒是一點也不意外。
這女妖藉由法器吐出的蜘蛛絲含有毒素,與那黑煙一樣會麻痹神經。在他們被蜘蛛絲纏住的時候,毒素就已經慢慢滲透進皮膚里。
身體在這種毒素的影響下失去氣力,也實屬正常。
茯音掃了一眼四周,視線略過將他們身上的蜘蛛絲撤除之後、就徑直走進左前方石門的蜘蛛女妖,轉而看向了位於右前方的一道石門。
這道石門緊閉,中間是一個刻着蜘蛛雕塑的開關。
茯音能感覺到有三個活人的氣息,位於這道石門的內部。
除此之外,還有一股很濃重的陰氣。
茯音微斂眉目,眸中浮過一抹思量。
站在他右方的小青見茯音表現平淡,既不像法海一樣臭着臉,也沒有如他那般咋咋呼呼,於是就像在轎子裏那般,挪動腳步,靠近茯音。
“你好像一點也不驚訝。”他偏着腦袋看着茯音,翡翠綠的眼睛裏浮現出某種好奇。
茯音聞言,也微微偏頭,對上小青這雙瑩瑩亮亮的眸子,語氣溫溫和和的問:“什麼樣的程度在你看來才算是驚訝?”
小青卻沒有回答,而是說道:“你不會真有什麼隱藏身.......”
話還沒說完,蜘蛛女妖就從左前方的石門裏走了出來,手中還拿着三張印着大紅喜字的紅綢布。
“這什麼東西呀!”小青瞳孔微微放大。
“紅蓋頭呀。”
“這我當然知道!你不會真要給我們都蓋上吧!”
蜘蛛女妖斜睨小青一眼:“花轎都坐了,這紅蓋頭還能少?”
小青垮下來臉:“不是吧,你來真的?”
蜘蛛女妖被逗樂了,心情愉悅的笑了起來:“怎麼,這還能有假?”
“你.....”
“夠了!”法海打斷了這場由兩個妖怪開始的毫無意義的對話。
小青輕嘖一聲。
蜘蛛女妖看了看法海,臉上的笑意減淡了一些:“小和尚,你這脾氣可一點也不像六根清凈的佛門中人。”
法海閉上眼,像是在除雜念一般,完全不搭腔。
蜘蛛女妖見狀,眼中冷意閃過。
不過很快,似乎是想到了什麼,她身姿婀娜的走到茯音面前,用手中的紅蓋頭輕輕拂過茯音的臉頰:“果然還是這位小公子最識趣。”
“我甚是喜歡。”
蜘蛛女妖低低的笑了起來,目光直勾勾的鎖定着茯音,然後將接觸過茯音臉頰的紅蓋頭放在唇邊,緩慢又繾綣的吻了一下,動作曖昧的就像是在親吻茯音的皮膚。
且不說當事人如何,一旁的法海是看得臉色黑沉,胸口直冒無名之火。
他也不知為何看着蜘蛛精對這個書生做出這種事,他會如此不悅,那種從心底徒然而生的怒火,就好像是自己一直信仰的聖潔之物被骯髒的污水所沾染到一樣。
小青也睜大眼睛,驚訝中夾雜着幾分感嘆。
他雖然喜歡美人,卻還從來沒有對誰做出過這種舉動。
蜘蛛女妖笑起來:“你們這反應可真有趣,這就如此驚訝了,那等會兒可怎麼受得了?”
她一邊說著一邊用指尖緩緩摩挲着紅蓋頭:“畢竟按照人間的習俗,花轎坐了,紅蓋頭也準備好了,接下來就該去洞房花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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