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0 章 反骨怪
一人一蛇死死盯着貫穿左手掌心的那顆長釘。
陰風刮過,燭火搖曳。長釘投下的陰影忽長忽短,忽左忽右,彷彿在動。
是錯覺嗎?
男人濃眉緊皺,下意識地看向粉紅小蛇。小蛇也轉過腦袋看他,大眼睛眨了眨,像是在詢問他的意見。
一人一蛇剛剛結識,卻已經頗有默契。
面面相覷之後,男人沉聲說道:“你最好小心一點,這釘子很古怪。它在吸我的精氣和精血。”
普通的滅魂釘根本不可能把他封印,更不可能把他的血從身體裏吸出去。他擁有的禁術恰恰與血液相關。除了他自己,沒人可以讓他流血!
但這麼複雜的事,就算他說了,這小怪物也聽不懂。
“離我遠點,不要貪玩!”男人告誡道。
粉紅小蛇甩甩尾巴,游近一些。
男人皺眉,痛到麻木的左手僵硬地動了動,“你聽不懂人話?”聲音帶上了幾分不耐煩。
“艹你大爺。”粉紅小蛇吐出一句人話,聲音很奶。
男人:“……”
荒謬感幾乎讓他失笑!
“你十斤體重,九斤反骨?”
“唧!”這次倒是沒再罵人,但拔高的叫聲怎麼聽怎麼像是在頂嘴。
感覺更荒謬了!男人盯着粉紅小蛇,眼角抽搐。
“你趕緊走吧。這裏是鬼母廟,午夜十二點,鬼母復活,你想走也走不了。我被釘在地上,幫不了你。釘子全部染紅的時候我就會死。”
男人用平靜的語氣述說著自己的處境。
他把目光從小蛇那張可愛圓胖的臉上移開,看向左手掌心的長釘。
被洞穿的傷口處有絲絲縷縷的血液逆流而上,慢慢染紅青綠色的銹跡。若非男人獲得的禁術與血液相關,他早已經被五根長釘吸成乾屍。
他動不了。心臟被銳器鑿開,插入長釘,這種痛苦常人根本無法想像。脈搏的每一次跳動都是生不如死的酷刑。
男人古銅色的皮膚顯現出一根根緊繃的,粗壯的血管,血管里流淌的不是血液,是刀刃。在極致的痛苦中,他深邃的眼眸正慢慢失去光芒。
這是一個瀕死的人。
粉紅小蛇嗅到了死亡的氣息,但它並不感到害怕。只要有吃的,前面是一口油鍋它也敢往裏跳。把自己炸得外焦里嫩,它說不定還會吃上兩口。
圓胖的身體爬到男人掌心上,大大的眼珠湊得很近,仔細觀察長釘頂端的青銅人頭。
鱗片細膩光滑,帶來一些微涼的感覺。男人手指微動,垂眸看去。
這顆青銅長釘已經染紅一半,頂端的人頭雙眼緊閉,嘴唇合攏,五官十分模糊。工匠在製作它的時候,似乎只是用刻刀草草地劃出三條線,用以代替五官。
但粗劣的做工反而加重了詭異感,猛地一看十分陰邪。
男人擰眉說道:“別太靠近!”
粉紅小蛇把自己的臉貼在人頭上,靠得很近。
“你是反骨怪?”男人有所領悟。
粉紅小蛇伸出細長分叉的舌頭,舔了舔那顆青銅澆築的人頭。
這是作死!男人表情一凜。
下一秒,青銅人頭的眼睛忽然睜開,看向粉紅小蛇,目光陰毒。
“快下來!”男人嗓音嘶啞,心臟急跳。
但是已經晚了。人頭的嘴巴猛地張開,死死咬住小蛇的舌頭,吐出一股陰氣。一切都發生在電光火石之間,快得令人措手不及。
小小一條蛇,半米長的身體,卻在眨眼間膨脹成一個直徑兩米的巨大氣球。
男人看呆了。
小蛇的身體本就是半透明的質地,撐開之後薄如蟬翼,更加透明,裏面充斥着一團濃黑的陰氣。陰氣密度低,往上走,於是氣球也跟着飄。被青銅人頭咬住的細長舌頭既是注入陰氣的管道,也是拴住氣球的線。
剎那之間,男人已經想明白自己的好友是怎麼死的了。
那人試圖拔出長釘,掌心的人皮手套卻被咬破。人頭吐出陰氣,注入他的腹腔,讓他爆體。這麼濃的陰氣,又是一瞬間的巨量澆築,輪到誰都得死!
粉紅色氣球還在膨脹,兩條小短手已經被擠兌成豆粒大的凸起,黑眼珠里滿是驚恐。
“唧唧,唧唧!”奶里奶氣的叫聲帶上了求助的顫音。
男人竭力掙扎,卻只換來血液的逆流和心臟的撕裂。此時此刻,他無能為力,而且自身難保。他以為這隻小怪物分分鐘會被陰氣撐爆。好友實力強悍,卻也活不過一秒。
但他想錯了。
青銅人頭張開黑洞一般的口,源源不斷地吐出陰氣,怨毒雙眼閃過猩紅冷光。粉色氣球一直膨脹,越來越大,卻始終完好如初。它的肚皮彷彿連接着另一個黑洞,不管多少陰氣都吃得下。
男人瞠目結舌。
這隻小怪物的身體是什麼做的?牛皮嗎!牛皮都能吹爆,偏偏它吹不爆。
青銅人頭的雙眼不斷閃爍紅光,臉上分明沒有肌肉,做不出表情,卻顯得十分挫敗。
男人搖搖頭,竟然有些啼笑皆非。但他勾起的唇角很快就僵住,只因粉色氣球里的陰氣正凝聚成一個扭曲的人形,五官慢慢清晰,赫然是自己剛死的兄弟。
“蔣方正?”男人驚怒不已。
為了儘快殺死這隻小怪物,滅魂釘把之前吞噬的魂魄放出來,進行攻擊。它是一個裝載魂魄的容器,更是一座地獄,內部有刀山火海,春臼石磨,萬般酷刑。經過它的煉化,任何魂魄都會失去神智變成厲鬼,由它驅使。
這五顆滅魂釘果然不是普通法器!拿來對付自己綽綽有餘!
男人幾乎不忍去看那隻小怪物。身體被厲鬼入侵會發生什麼,他不用想也能猜到。
內臟被撕爛,骨頭被咬碎,血液燒乾,腦漿沸騰……世界上最痛苦的死法莫過於此!
滅魂釘吐出魂魄的同時也在加快吸收男人的精氣和精血。為了對付這隻小怪物,它消耗頗多。
手腳已痛到麻木,心臟每跳動一次就像是被一隻利爪活生生撕裂。男人弓起腰腹,冷汗如瀑,幾乎咬碎牙齒,卻不肯發出半句呻/吟。
小怪物的身體韌性十足,他的意志同樣堅不可摧。
“有本事你就吞了我的魂魄!打入十八層地獄,老子也能闖出去!”男人佈滿汗珠的臉龐扯開一抹猙獰的笑容,狹長眼眸死死盯着粉色氣球里那個熟悉的鬼影。
厲鬼的面容異常扭曲,全然不是生前風流倜儻的模樣。它的利爪在撕扯,尖牙在啃咬,陰毒的眼眸釋放怨氣。濃濃的黑霧包裹着它,乍一看像子宮裏孕育的鬼胎。
男人更為猛烈地掙扎。
死亡不是最可怕的,更可怕的是死後被剝奪神智,日日夜夜在煉獄裏經受折磨。拔掉滅魂釘,殺死好友變作的厲鬼,讓對方解脫於無窮盡的痛苦,這是男人唯一的選擇。
但他做不到!他連動一動手指都做不到!
他梅雨軒竟然會淪落到這等絕望的境地!
眼眶已經瞪裂,流出鮮血,男人恨不得把自己的手腳斬斷,爬也要爬過去。
恨意達到頂點!
噗~~~~拖得長長的一聲悶響在石窟里回蕩,幾近癲狂的情緒戛然凝固。
男人眨了眨狹長眼眸,整個人已經呆住。
只見飄蕩在半空中的,直徑達到三米的巨大氣球正在放屁。被擠兌成一個小豆粒的尾巴一股一股往外冒着黑煙。
包裹在黑煙中的厲鬼被噴射出去,衝上石窟頂部。它本不可以離開滅魂釘,五米之內,有一股無形的力量將它牽扯,一旦感知到它有逃離的念頭,就會把它吸回去,投入煉獄。
但粉色氣球的排泄功能實在是太過強大,一下子就把它噴上高空。五米之外,牽引力消失,這隻厲鬼發出刺耳的尖嘯,立刻遁入虛空。
它逃了!逃出了這個地獄!或許它會變成一縷殘魂,被某個任務者消滅。又或許它會入侵某具身體,重回人世。
男人看着空空蕩蕩的穹頂,神情茫然,心臟忽然一空,恨意和絕望無處着落,消散大半。
粉色氣球還在放屁,噗噗噗地響個不停。鬼廟內的恐怖氛圍被它沖得一乾二淨。
男人麵皮抽搐,不知該作何表情。這麼多陰氣進入身體,即使是最厲害的任務者也只有兩個下場,一則爆體而亡,二則變成行屍。
現在的情況是他完全無法理解的。絲毫不受陰氣的侵蝕,還能完完整整排出去,這小怪物來歷不凡。
青銅人頭不斷吐出魂魄和陰氣,雙眼一片猩紅。許多鬼影在粉色氣球里衝撞,然後一個接一個地被噴出去。這場對決從一開始就是個鬧劇,勝負早已分曉。
男人偏頭看去,竟然在這張金屬製成的臉上隱約窺見了一抹氣急敗壞的痕迹。
放屁聲還在持續,黑煙一股一股往外冒。困在黑煙里的魂魄一旦被粉色氣球噴射出去就四散而逃,發出尖嘯。
場面十分混亂。
粉色氣球慢慢乾癟下來,從半空飄落。滅魂釘只是容器,存量有限,不可能無窮無盡地釋放陰氣和魂魄。它吐出多少,粉色氣球就排泄多少,漸漸地被消耗殆盡。
陰毒雙眼裏的紅光徹底熄滅,咔擦一聲輕響,長釘上的人頭忽然裂開,震落幾點銹跡。
左手的禁錮瞬間消失,男人立刻反向抽取青銅長釘內的血液,用以補充自身。染紅的半截釘身慢慢褪色,覆蓋上更厚的一層銹跡,這個超品以上的法器已經廢了。
清晰地感知到這一點,男人看向粉色氣球,目光十分複雜。
“你還處於幼年期吧?我很難想像你長大之後會是什麼樣子。”男人沉吟片刻,沙啞嗓音里忽然帶上幾分壓迫和忌憚:“或許我不應該讓你長大。”
粉色氣球放出最後一個屁,徹底恢復成原來的樣子。
人頭裂開后,被咬住的舌頭也獲得釋放。它衝上前,對着青銅長釘奶聲奶氣地罵了一句:“艹你大爺!”
男人危險至極的眸光似燭火一般閃了閃,深藏在瞳孔內的殺意不由自主地散去幾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