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夜行周公之禮
來自京城的貴公子永遠清雋雅緻,如同那立在松下石上的雲鶴,周身都繞着一層薄薄的仙霧氣,聲如風吹林葉,緩緩落入耳廓。
他大概是察覺到了邢燕尋突如其來升騰起來的戒心與防備,便放輕了語調,說道:“裴某並未想探邢將軍的秘密,只是此時情況複雜,裴某有些擔憂,想盡量多知道一些事情而已。”
裴蘭燼並不知道方才與邢燕尋說話的人就是站在對面和他揮手的人,他只單以為是邢燕尋的暗探——邢家在西疆盤踞多年,邢燕尋更是打小就在西疆長大的,她對此的熟悉程度自比他多,她連請帖都能搞到,再有一個打探消息的暗探,也很合理。
邢燕尋咬緊了下唇。
她只覺得一陣煩躁。
她不想與裴蘭燼說關於沈落枝的事情。
她討厭沈落枝。
可是,如果她不說的話,她怕日後裴蘭燼知道此事後會怪她。
但是,如果她說了,裴蘭燼肯定會放下荒里甜的種子,去找沈落枝的。
本來裴蘭燼就沒有喜歡她,還一直躲着她,現在若是瞧見了沈落枝,更不會喜歡她了。
思索間,邢燕尋抬眸去看裴蘭燼。
裴蘭燼依舊站在原處,君子如松如竹,卓然而立。
這樣好的人...她憑什麼拱手讓人呢?
邢燕尋擰眉看了他許久后,突然偏過頭,道:“此事,等我們搶了荒里甜的種子之後,我再與你說。”
畢竟...荒里甜的種子很重要,她就等過兩天再與裴蘭燼說吧,反正,那郡主說的是三日後,她還有的是時間。
裴蘭燼自然點頭。
他們說話間,下面的商販已經拿出了荒里甜的種子了。
他們拿出來的是一個盒子,盒子裏面裝着種子,要價兩千金。
兩千金。
他們現下並沒有帶這麼多銀兩,也不知道邢燕尋想如何搶走。
裴蘭燼剛想到這裏的時候,便聽見耳邊一陣風聲響起,一根鞭子從他耳側刮過,狠狠地打向了一樓台上正在叫賣的商販的手,捲起了那盒子。
剎那間,裴蘭燼聽見四周響起了一陣驚呼聲。
盒子自台下卷到二樓,擦着裴蘭燼的耳朵落到邢燕尋的手上時,發出“啪”的一聲手掌抓握木盒的動靜,下一瞬,裴蘭燼便覺得腰間一緊——他被邢燕尋用鞭子抓住了腰。
“跑!”邢燕尋吼到。
她卷着裴蘭燼,直接撞爛了他們身後的客棧爛木頭做的牆,從二樓跳到了客棧外面。
她的親兵早已等到了客棧外面,他們一跳出來,親兵便拔刀開路。
——
邢燕尋搶東西、撞牆而走就是幾個眨眼間的事情,那時沈落枝還在柵欄上趴着,沒反應過來呢,待到她回過神來,又驚又懼的喊道:“耶律梟,他們,他們跑了!”
耶律梟站在她身後,抱着手臂抬起眼眸看了一眼遠處,道:“敢在清泉商隊的商市裡亂來,也不知道有幾條命。”
沈落枝聽得驚心動魄,她心裏不安。
原來那位女將軍說他們身有要事,是要搶東西呀。
“很難跑掉嗎?”沈落枝低聲問道:“這清泉商隊的人,這般厲害?”
耶律梟並不知道那跑掉的人是裴郡守和邢家軍的人,他只遠遠地瞥了一眼,便道:“並非只是這商隊裏的人,這商市是清泉商隊的人舉辦的,按行規,有人搶了商隊的貨物,如果有人能拿回貨物,並將這二人的頭顱奉上,便可得三倍的銀兩,那種子有兩千金,三倍就是六千金,西疆里的人命不值錢,六千金,足夠很多人賣命。”
頓了頓,耶律梟又道:“我們交的地圖後面都是有名字的,你我在這廂房裏,清泉商會的人便知道你我是金烏城的人,雖說我們不知道對面的人是誰,但是清泉商會的人肯定知道,這群行商都抱團,排外,記仇,只要被他們咬上了,便會一直被報復,基本無法調和,為了區區兩千金的東西,與這群鬣狗結仇,不值當。”
沈落枝聽的手心都滲出冷汗來。
她怕裴哥哥出事。
而此時,清泉商會的護衛已經追出去了。
客棧外頭儼然起了一場腥風血雨,客棧裏頭、一樓台上站着的商販笑呵呵的說道:“擾了諸位雅興,實屬我清泉之過,今日便贈在場的貴客一人一包香茶,那可是從大奉來的稀罕貨嘞。”
說話間,便有人捧着一包包茶上了二樓。
這一場商市競價繼續向下走。
沈落枝已經無心在意商市競拍的事情了,草草買了點其他的東西,等到競拍商市結束后,他們便從商市的範圍內離開了。
從商市離開之後,他們連夜回了金烏城。
除了沈落枝買的東西以外,耶律梟還買了部分生鐵和鹽巴,以及一些綢布。
等到他們上馬的時候,唯獨那小女奴一個人沒有馬,沈落枝才意識到,她還買了個人呢。
“讓她上馬。”沈落枝回頭與坐在她身後的耶律梟道:“一千五百金呢。”
耶律梟哼笑着勾唇:“這一千五百金你也用不上,難不成你們大奉還有女子豢養女子的習俗嗎?”
說話間,耶律梟的手意味不明的捏了捏她的手。
沈落枝想到了耶律梟發熱時,天天晚上攥着她的手的事情,頓時羞惱道:“耶!律!梟!”
耶律梟守禮不過幾日,現下便又原形畢露。
耶律梟捏上去時便知道不好了,他很多時日沒貼近沈落枝了,一貼上便有些心猿意馬,更何況剛購置完婚禮的東西,他心都是飛的,人也難免漂浮,被沈落枝兇巴巴的喊了一嗓子,便飛快收回了手,去抓握馬韁。
他垂眸時,還能瞧見沈落枝氣鼓鼓的臉。
唔,想捏。
算了,又要生氣。
過幾日再捏吧。
耶律梟一邊向旁邊的戰士示意,讓他們把那女奴拎到馬上,一邊想,他過了婚禮,便要日日與沈落枝在一起。
他近日讀了一些大奉書,大奉人管這個叫行周公之禮。
他覺得很好。
這個周公,聽起來就是好人。
待到他們成婚後,他要夜夜給這個周公行禮。
耶律梟一時間意氣風發,提起馬韁,一聲“駕”,高頭大馬直奔金烏城,弛聘而出。
駿馬奔襲,黃沙撲面。
坐在他懷裏的女子卻擔憂的望向遠方。
裴哥哥,跑掉了嗎?
三日後,一定要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