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求娶 我願意。
六道邊獄。
涌動的魔氣充斥着這個世界,巨人般的獄卒赤着上身。古銅色的肩上,披着黑色的鐵索,笨重地行走。
這裏是關押重罪妖魔的地方,一些墮神也被刑囚於此。
因為腐氣橫生,進入此地的人極易被動搖心志,滋生雜念。是以,六道邊獄一直有多重結界,防止凡人誤入,也防止腐氣外泄、妖魔外逃。
這裏,號稱“邊獄”,也確實是神族與凡人的禁地。
謝艷俠是這方世界的主人。他不臣服於神族,與玄穹殿的關係甚至可以說十分冷淡。
六道邊獄和神族少有往來。
可今日,六道邊獄卻有稀客登門。
——少倉帝頭戴五行日月冠,身上衣袍半玄半赤,行走之間,五源之力磅礴浩瀚。
他輕易地穿過六道邊獄的結界,濃烈的腐氣如黑暗如盛陽,紛紛退避。
表情麻木的獄卒見到他,默然地停在原處,等候此間主人的指示。
周圍詭異的低語停止,黑暗涌動出奇怪的形狀。
有人低笑,有人哭泣。
滔滔詭霧之中,一個人現出身形,紫衣黑髮,異瞳一黑一藍。正是六道邊獄司獄謝艷俠。
他盯着天帝,容色冰冷。
少倉帝沉聲道:“無關人等退開。”
獄卒紛紛向謝艷俠看去,黑暗中又是一陣奇詭低語,所有獄卒瞬間退散開去。
少倉帝右手微抬,自虛空中抽出一枝。此枝由建木所生,建木自古百仞無枝,唯余其一。少倉帝取其煉製兵刃,沿用至今。
神族為此枝取名為——太初無有。
“見吾兵刃者,十不存一。”少倉帝注視這支神兵,緩緩道,“今日,孤賜你這般榮幸。”
謝艷俠袖中鐵索隱現,他直面少倉帝,不畏不懼,反而道:“你的弟子,若是自己不教,自有人替你教。”
少倉帝手中兵刃出,謝艷俠手中鐵索迎上,神兵相接,寒光炸裂如閃電!
雙方被各自震退一步,少倉帝道:“我的弟子,即便不教,也不許旁人多事!”
話落,雙方再次出手,六道邊獄魔氣涌動。無數邪魔在詭霧中探出頭來,怪聲四起!
獄卒們早已退遠,唯有少司獄焦也觀戰。
她是謝艷俠的弟子,對六道邊獄和玄穹殿的關係自然是瞭若指掌。
“六道邊獄與玄穹殿雖不和睦,卻也不曾刀兵相向。少倉帝為何上門挑釁?”她神情焦急,卻也是一時無措。
少倉帝法衣上五源之力流轉,手上太初無有起勢生髮,戰時開花成實,收勢又枯萎凋零。一式起始,萬物生滅!
而謝艷俠手中鐵索如蛇,嗞嗞地吐着信子,六道邊獄的魔息腐蝕着面前強大的五源共主!
強大的力量交擊,誰的血如珠般撒落。整個邊獄的妖魔受強者之血的刺激,拚命尖嘯,想要從樊籠中掙脫!
交戰的二人氣勢節節攀升,太初無有與鐵索互相絞殺,風撕扯着這座刑獄。妖魔從嘶吼,到匍匐。
等到塵沙落地,謝艷俠身前一道創口橫貫腰腹,少倉帝也嘴角帶血。
“師父!”焦也過來攙扶,謝艷俠抬手,迅速將她護到身後。
少倉帝沉聲道:“今日起,兩百年內,你名下弟子不準踏出六道邊獄一步!否則,你就要換一批弟子。”
……
海底,少神殿。
九溟戴着掩飾真容的面紗,鬼鬼祟祟地從玄穹殿返回。一路作賊一般,生怕被人看見。
一入內殿,她立刻開始重新梳妝。
“一路上沒碰到什麼人,應該沒人看見吧。”九溟描眉撲粉,簪珠花,戴耳墜,她又是高貴冷艷、姿容無雙的“神女”了。
她站起身來,望着鏡中的自己,長吁一口氣。
“希望太古神儀的丹丸真的有效,也不辜負本少神一番辛苦。”她喃喃道。
正此時,海無脊忽然前來傳報:“少神,小槐醫仙的葯童伏苓前來求見。”
“伏苓?”九溟微怔,外面,伏苓的聲音已經清清脆脆地傳到殿中:“少神,今日我家先生身體不適,不便看診。好不容易得了空,先生想邀您前往一敘。”
九溟不是那不懂風情之人,這身體不適,十有**只是木鬼長夢休診的借口。
她想了想,道:“你且先回,告訴你家先生,本少神稍事梳洗,隨後就到。”
伏苓高興得應答一聲,外面再無聲息。
九溟獨坐鏡前,對着鏡中的自己又看了一陣,這才起身,前往桐葉草堂。
桐葉草堂終年瀰漫著草藥清苦的香氣。
九溟順着葯田間的小徑而入,裏面果然沒有病患,只得明燈幾盞。這裏,九溟是熟悉的。一千年前,她無事便到這裏玩耍,跟回自己家一樣。
她穿過前廳,進到後園。
燈光昏黃,勾人的葯膳迫切地想要衝出陶罐。卻迫於桎梏,只好冒出厚重的香氣。
小槐醫仙竹簪束髮,着一身發白的青衣。
他握着扇子,有一下沒一下地扇着小爐里的碳火。
“來了?”聽到腳步聲,他也並不回頭。
連問候也是熟稔的。像是她就應在此時此刻,踏着滿園清香而來。
九溟在竹下的石桌旁坐下,盛夏的晚風卷着絲絲清涼,撫過她的長發和裙擺。她明知故問:“伏苓不是說你身體有恙嗎?怎麼看上去,很好啊。”
話到末尾,宛轉含笑,與葯膳的香氣一般,自有一股勾人味道。
小槐醫仙淡淡答:“我若不這般言語,這裏永遠沒有個清靜的時候。”
九溟哦了一聲,說:“可你這般言語,我就會來。我若來了,這裏更清靜不了呀。”
小槐醫仙熄了火,把陶罐提出來。他取出一盞琉璃碗,盛了半碗葯膳,擱到九溟面前。又為她取來銀勺,遞將過去,方道:“你若在此,我心中清靜。”
九溟微怔,木鬼長夢卻又似什麼都沒說。
“小心燙。”他輕輕道,一如兩千年來的每一次叮囑。
九溟素手舀了一勺藥膳,淺嘗一口,立刻皺眉,說:“有點咸。”
“怎會?”木鬼長夢意外,九溟將剩下半勺餵給他:“不信你嘗嘗。”
半勺羹湯入口,九溟咯咯地笑出聲來。木鬼長夢才知她有意戲弄。
他搖搖頭,說:“你呀……”
似責備,又似無限嬌縱。
“長夢哥哥今天叫我來,總不會只想看看我吧?”九溟走到他身邊,張開雙手,在他面前轉了個圈,“喏,讓你看看。我變胖沒有?”
木鬼長夢凝視着面前這一抹冰藍,這是整個人間最純凈的色彩。
他隨手摘下一截細竹,編了個蝴蝶頭花。他握住九溟的手,摘下她發間藍寶石的珠飾,將這竹花別在她鬢髮之間。
他比九溟略高一些,如今靠得極近,九溟便嗅到他身上略微清苦沉澀的香氣。
“九溟。”他輕聲喚。
“嗯?”九溟注視他,他沉吟許久,終於握住她的手,說:“嫁給我吧。”
他終於說出了這句話。九溟抬起頭,滿面柔情地凝視他。
——心底卻結了冰。
面前人,並不能自己做出這樣的決定。
他這麼說,必是有人給他下達了這樣的指示。
“長夢哥哥。”九溟回握他的手,他的手是粗糲的,因為常年接觸草藥和醫案,上面有着厚薄不一的繭。九溟螓首低垂,小聲道:“這……好突然的。”
木鬼長夢說:“我們成親之後,你可以留在海洋,也可以遷來桐葉草堂。你想做什麼大可竭力去做。我……永遠如今夜一般,等待、守護。”
九溟注視他的眼睛,他眼底一片情深,彷彿面前站立的真是他千年摯愛。
“可……木鬼世家的人也會同意嗎?”九溟小聲問。
木鬼長夢篤定道:“會。我會儘快繼任家主,你不必擔心。”
九溟滿面緋紅,抬頭看他一眼,又迅速垂下眼眸。她抽出雙手,背過身去,字字含羞:“很久以前,我做過一個夢。夢裏,我就成為了你的新娘子。我們生了四個孩子,大的那個,叫木鬼長寧……小的那個,你說你要給他世上最動聽的字。你說,以後我們壽終身殞,就要埋在桐葉草堂這竹林之下。共一棺一墓一碑,享一香一紙一燭……”
她還說著那些柔情蜜意的話。
可兩千年歲月碾軋,當年真心,早已滿身玼瑕。
九溟一千歲以前,是愛過這個人的,愛得死去活來,無藥可救。她連孩子生多少個、每個叫什麼名字都想好了。
木鬼長夢的醫術進展神速,到現在,已是人盡皆知的杏林聖手。
從小到大,九溟受過他的恩惠難以計數。
但是呀,哪有可能,在她落難之時,立刻就出現一個摯友,對她噓寒問暖,日夜關懷?
她有着弱小的長輩,有着被刑囚的母親,有避不相見的父親。
這些道理,她本來很早就應該明白。
所以,在真相被窺探的剎那,撕心裂肺也好、萬箭穿心也罷。
她仍是微笑着裝作一無所知的樣子。她在後來千年的光陰里,仍舊一遍一遍,去描述去許諾,去偽裝當年的情深。
……若所得皆真實,又何妨情愛盡虛假?
如果心還會痛,那就痛吧。
木鬼長夢自背後攬住她的腰,是情話太動聽,哄得清醒的人也醉了心。他輕聲道:“那不會是夢。我們會永遠在一起,像從小到大那樣。”
那一刻,他的身體是溫暖的。
在微涼的夜風裏,在離離葯田邊。九溟甚至想,就這麼應承他,似乎也不錯。
他們有兩千年的默契,而一旦自己沒了威脅,或許那個在背後提線的人,也不會再對她如何。
木鬼長夢人緣不錯,以後會更好。
在倉頡古境之內,她至少無憂。
多麼好的未來,簡直可以拍案叫絕的。
“那……人家要先回去了。”九溟撥開他的手,提着裙角跑走。跑了幾步,她復又回頭。在凌亂破碎的濃夜之中,木鬼長夢青衫單薄,衣帶當風。
九溟字字溫軟,說:“這種事,總要跟長輩說一聲的。”
說完,她轉身跑走。
她奔過掌燈的庭院,穿行在搖搖綠葉之間,眼淚如珠如雨般墜落。
“別太認真啊九溟,別太認真。”她淚如雨下,卻仍安撫自身,“這世上的人,怎麼能嫁給一個木偶呢?他是假的啊,他被人提着絲線,作身不由己的表演。哪來什麼竹馬青梅的絕戀。別太認真……”
別太認真。
忘了這兩千年的愛和溫存。
九溟帶着滿心破碎的情緒,回到海族。可她仍需要儀態典雅、步步生花,是任何路過的海妖都能取影成像的絕美和從容。
那些會擊潰人心的事,並沒有誰可以幫助她。
說出來,也不過徒添困擾罷了。
九溟經過天牝宮,裏面的氣氛卻十分緊張。
她走進去,只見太古神儀一身墨袍,面色陰沉。而鮫、鯨、鯊三王連同一眾海族,在他身邊跪了一地。
好吧,這位大爺又來了。
九溟只能強打起精神,她迎上去,拜道:“聖器前來,恕我有失遠迎。”
太古神儀哼了一聲,問:“本座在此等候許久,他們卻不肯透露你的去向!”
“這就是他們不對了。”九溟按壓着心中的傷口,柔軟地哄他:“怎敢如此怠慢聖器?真是該罰。但不知聖器到此,所為何事呢?”
太古神儀這才指了指地上,九溟順着他的目光看過去,只見地上有一個巨大的木桶。
她滿心不解,太古神儀將木桶提到她面前,道:“這是本座精心為你烹制的葯膳!你且過來,好生享用!”
九溟吃驚地看看那可供她洗澡的木桶,又看看太古神儀。
剎那間,震撼驚散了滿心破碎的情緒。
她盯着這桶滿滿當當的葯膳,好半天才笑出聲來。
“你笑什麼?”太古神儀不滿道。
“行了,你們都退下吧。”九溟揮退海族,這才轉身看他。
四目相對,葯膳的熱氣蒸騰而上。九溟隔着這層熱氣,注視他的眼睛,問:“聖器曾說,你心悅我,想求娶我為伴侶。可寰宇之中,美人多如牛毛。您又為何非我不可呢?”
太古神儀袍袖一拂,道:“吾自然知道宇宙美人眾多。但本座白日裏喜歡的,夜間非常討厭。夜裏喜歡的,白日裏又覺不妥。只有你,白日裏本座喜你善良耐心,夜裏本座愛你財力豐厚,又弱小無依。是以,非你不可。”
真是坦誠無欺。
九溟注視他的眼睛,許久,她說:“我願意。”
“本座為了求娶你,已閱床技影像兩千部。如今本座床技,已是宇宙無敵……”太古神儀還在努力展示,忽然他問:“你說什麼?”
九溟盯着那桶重量不下兩百斤的葯膳,輕聲說:“我嫁你為妻。”
那一瞬間,淤積了兩千年的悲傷伸出尖利的指爪,它緊緊地抓握她,又緩緩地放開了她。
作者有話要說:咱們明天入v了哈。
其實渣一年紀也不小了,目前生活穩定,還在寫文也是愛好居多。本來不想入v的,但是私心裏還是希望有更多的榜單,被更多的小可愛看見。
所以v的同時,會發一些小紅包。
如果每章留評的話,連載期間應該是不缺晉江幣的。
大家要是喜歡這本書,請一定多冒泡,多跟渣一交流。
寫書是一件很孤獨的事情,只有讀者的熱情會讓整個故事變得更好。
本文是以九溟和滄歌為主的仙俠故事,希望九溟媽媽、滄歌媽媽和九溟、滄歌共同的媽媽們不要打起來。
愛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