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滄歌 你看見他了嗎?
海底,少神殿。
九溟忙完貨品展示的事,這才返回寢殿。
她四下看了一眼,發現太古神儀已經離開,不由鬆了一口氣。
殿中空無一人,但空無一人真好啊。
她腳上用力,將鞋子隨便踢出去,也不顧自己“神女”的形象,四仰八叉地倒在水晶榻上。
“老天保佑,希望神族不要再想起我。”想想這兩天的遭遇,她有氣無力地祈禱,“太古神儀也莫要想起我!”
她話音剛落,門口便有人說:“我想找你陪我去一趟沱江水府。”
九溟猛地坐起來,就見滄歌站在水晶簾下,一臉嚴肅。
“帝子?”九溟簡直了,“你下次過來,能不能先讓人通傳一聲?”
滄歌莫名其妙,道:“可是我進來時,殿外沒人。”
九溟氣得:“海無脊!”
說時遲,那時快。她話音剛落,侍衛長海無脊就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出現。九溟簡直了:“殿外為何無人值守?”
海無脊手握一桿長戟,聞言道:“回少神,小的一直守在殿外啊。”
九溟和滄歌頭上同時冒出一個問號。九溟沒好氣,問:“那帝子進來,你沒看見嗎?”
“小的看見了呀。”海無脊撓了撓頭,為難道,“但是少神,小的看得見她又打不過她,這阻攔也是無用啊……”
九溟簡直了:“所以你躲起來了。”
海無脊一臉正直,激昂道:“這怎麼能叫躲起來呢?小的隱身暗處,牢牢記住來人的長相。少神一旦有個好歹,小的還能指認兇手,為您報仇啊!這叫留得青山在,不怕……”
九溟一個字結束了他的義正辭嚴:“滾。”
“真他娘的,人間忠僕。”她感嘆了一句,這才對滄歌拜道:“真是讓族姐見笑了。不過族姐不在神族養傷,來海洋有何貴幹?”
說話間,她快速打量了一番滄歌。
滄歌一身打扮與平時無二,只是手腕纏着厚厚的護帶。白色的護帶直纏入衣袖,恐怕佈滿了整條手臂。
這傢伙是扛打,傷成那樣,這才幾個時辰,就又活蹦亂跳了。
九溟暗自驚嘆。
滄歌也是第一次見到海無脊這樣的奴僕,不由道:“你們海洋怎麼個個都花里胡哨的。事不幹,話還多。”
……上樑不正下樑歪。九溟被她兩句點評弄得抬不起頭,也沒什麼好辯解的。
再說,這傢伙着實厲害,厲害的人,說什麼都有道理。
九溟也沒再暗罵她,只是厚着臉皮道:“海洋特色罷了,習慣就好。”
好在海歌並沒有繼續這個話題,只是道:“師尊命我前往沱江水府,拉攏淡水一族。你願意與我同去嗎?”
“嗯?”九溟這樣靈活的頭腦,都愣了半天。
這傢伙到底有什麼毛病?
她一頭霧水,委婉道:“帝子,這等事我隨您同往……不太好吧?”
滄歌認真道:“你很會說話,替我同他們說說話就好。”
不去,鬼知道你們打着什麼主意。
九溟眯起眼睛,毫不猶豫地推辭:“帝子見諒,這事我幫不上忙,還請帝子另請高明。”
滄歌認真道:“師尊說了,你若不去,可用靈石誘之。”
九溟正色道:“帝子這說得什麼話,吾之風骨,豈能為錢財所動?”
滄歌頗為失望,道:“吾也認為,靈石這等俗物,哪怕一億,又怎會讓你動心。”
“一億……”這該死的少倉帝,真是每一刀都砍在我的命門上!九溟找到被自己踢飛的鞋,把腳往裏一塞,問:“什麼時候去?”
她突然又改了主意,滄歌喜道:“現在出發!”
“事先說好啊,一億靈石,我就負責幫你動動嘴。”九溟認真道,“其他事情,我概不負責的。”
滄歌有她陪同,心中大定,轉身向外走,道:“其他事情不用你操心。”
沱江水府,是人間淡水一族的議政殿。
府君是鱷族之王,封號為鼉龍王。鼉龍王麾下,有龜王輔政。
帝子下凡巡查之事,神族早已派人通知。
鼉龍王和龜王心中頗為不安,早早便開始準備。
但,二王仍是沒想到,神族早上通知,到午時末,帝子就來了。
二王着令水軍,站在水口處,迎接帝子。
剛剛站定,就見二人自遠處飄然而至。
但見,當先一人,金甲綠衣、身後背弓,步履沉穩,一看就是鐵血悍將。
而她身後,還跟着一女子,黑髮藍裙,冰肌玉骨、環佩叮噹。她五官清雅、姿容無雙,一言一行無不透着尊貴持重。
二王眉頭微皺,他們乃水族之王,這二人一個玄穹帝子,一個海洋少神。他們當然認得。
“長居海洋的少神九溟,怎麼會和帝子一同前來?”龜王小聲道。
老鱷鼉龍王同樣小聲道:“確實古怪。而且帝子在她身邊,像個神仆……”
龜王生怕這話被聽見,趕緊道:“快別說了。”
不論如何,二王還是迎上去,一同叩拜。
老鱷鼉龍王率先恭維道:“晨間聞聽帝子前來巡查,想不到這才幾個時辰,便已至沱江。能夠得見帝子真顏,沱江水府上下,皆倍覺榮耀。”
他對九溟避而不提,可見其立場於態度。
滄歌微微蹙眉,看了一眼九溟。九溟只得道:“二王免禮。”說話間,她示意滄歌——扶他們起來。
——他們難道自己不會起來嗎?滄歌納悶,卻還是大步上前,一把將二王扶起。
鼉龍王和龜王感激涕零,同時向滄歌拜道:“淡水一族受難多年,如今帝子降臨,我等終於是有了指望。還請帝子為淡水族謀一條活路吧!”
說話間,二人再拜,語帶哽咽。
滄歌忙看向九溟,九溟道:“二位的苦衷,神族與帝子都早已明了。無論淡水還是海水,皆乃倉頡古境根基。陛下和凝華上神絕不會坐視。今日帝子前來巡查,也正說明神族一直心繫淡水。陛下苦心,二王還請體諒。”
二王見一直是她開口,心裏更是嘀咕。但好在她說話周全,二王這才同聲道:“下臣明白。”
二王引着滄歌往沱江水府而去,因為知道九溟和凝華上神之間的齟齬,只能先恭維滄歌,冷落九溟。
九溟也不在意,橫豎來這一趟,她只負責張嘴說話。
水府之上,滄歌被引入上座。九溟陪坐在側。
她不說話,九溟只好道:“既然帝子親至,還請二王將各地水質採樣,以便呈報陛下。另外魚、蝦等壽命和常見疾病,也要統計。帝子會奏報陛下,哪怕先送些對症的丹藥,也能先解眼前危困。”
二王一聽,情緒激動,立刻開始講起近幾年淡水族的怪病。
滄歌聽得直皺眉頭——九溟不來,她哪知道要問這些?
眼見哭訴得差不多了,二王又道:“下臣知道帝子前來,特意備下酒宴,還請帝子賞光。”
九溟回看滄歌,滄歌眉頭微皺,搖了搖頭。
“酒宴就不必了。既然帝子前來巡水,與其赴宴,不如凈化沱江。哪怕對水質只是一時改善,總歸也是受益於民。”
二王大喜,忙不迭起身再拜:“帝子仁德。淡水一族拜謝帝子。”
九溟示意滄歌,二人共同走出水府。
凈化水質,對於水源神靈而言,乃是本能。
只是血脈不同,凈化能力也有差別。
滄歌也不推脫,立刻就要開始凈化。
九溟反而道:“你有傷在身,我來吧。”
二王聞言,互相一望——這二人什麼時候交情這麼好了?
滄歌皺眉,道:“我不要緊。”
“看在一億靈石的份兒上,附贈的。”九溟說完,右手一點,朵朵雪蓮在水府之前盛開。
她的凈化之術,總是這般絢爛華美的。
沱江之水滾滾而來,穿過朵朵雪蓮。舊日淤積皆被凈化,水質開始變得清澈、明凈。
直到水質被大抵過濾一遍,九溟才道:“今日就到此罷。帝子這便返回玄穹殿了。”
二王再拜,滄歌突然道:“此行既為犒賞,吾有靈石相贈。”
九溟點點頭,這倒是適宜。
二王收下靈石,感激涕零。
滄歌見二人心誠,不由又道:“臨走之前,吾再贈二王一份禮物。”
說話間,她從儲物法寶里掏出一物,遞給老鱷魚鼉龍王。
九溟隨之一看,只見這禮物是條黑色的腰封,上面鑲了些翡翠珠子,倒也華美。
不過這……九溟略感奇怪。
滄歌繼續道:“我見你第一眼,便覺這條腰封,與你頗為匹配。”
老鱷魚捧着這腰帶,手都在抖。九溟也突然明白何處奇怪——他媽的,這東西當然匹配。因為這條腰帶就是鱷魚皮的!!
九溟抽出絲帛,擦了擦額上冷汗,正思考如何圓場,滄歌又轉向龜王。
她一臉鄭重地道:“你既是龜王,想必認得洗馬河江之蓋?”
龜王一聽,頓時肅然:“回帝子,江之蓋乃我太爺。您莫非認得他?”
“原來是江之蓋的后龜。確實相熟。”滄歌在儲物法寶里翻找一陣,終於找出一物,道,“既是名龜之後,我也不能薄待了你。此物與你有緣,你拿去吧。”
龜王接過這份禮物,左右打量,同樣看不懂:“……這是?”
滄歌神情嚴肅:“一千年前,龜族因水源危機,聯合淡水一族帶頭鬧事,燒砸農舍、傷害平民百姓。”
這這這……多少年前的舊事啊!你提這個幹什麼?九溟震驚。
龜王嚇得瑟瑟發抖。
……一千年前,水源危機開始突顯,龜族確曾鬧過事。因為傷害平民,神族派兵平亂。但後來龜族賠償了百姓,神族也承諾既往不咎了。
滄歌緊接着道:“彼時吾下凡平亂,江之蓋阻止我入河。此龜慷慨正直,明知不敵,卻告知吾,若要入河,就踩着它的屍體過去。此乃真英雄也。這是它的龜殼,你且好生保存,留作紀念吧。”
龜王手一抖,自家太爺差點掉地上。
“帝、帝子……”龜王都要哭了,這時候他看見九溟了,忙不迭磕頭道:“少神,少神那都是千年舊事。如今龜族早已知錯,少神您為我們說幾句公道話呀少神……”
九溟站在原地,她這一輩子,極少有啞口無言的時候。但直到此時此刻,她才開始懷疑。
——這位帝子,怕不是個老六……
她看看二王,又看看滄歌。滄歌皺眉,也看向她。
九溟忙將二王扶起來,道:“二王不必如此,帝子她……她並無惡意。夫以銅為鏡,可以正衣冠;以史為鏡,可以知興替;以人為鏡,可以明得失。如今水神冊立在即,水源有了主神,氣運不再流失,危機自然也會迎刃而解。”
她字字平靜溫和,言語之間既安撫也敲打:“黎明將至,二王可要頭腦清明才是。”
二王嚇得滿頭冷汗,連連稱是。
九溟也不敢再久留,道:“既然如此,帝子與我便先行返回。二王不必相送。”
滄歌一聽,連忙也隨之起身。
二人一前一後,離開沱江水府。
鱷王和龜王哪敢不送?生生送出十幾里水域。
直到徹底離開沱江水府,九溟才問:“如今淡水一族還算安分,你震懾它們做甚?”
“什麼震懾?”滄歌問。
九溟上下打量她,分辨此言真假。
滄歌也以更清澈明凈的目光看她。
沱江的風貼着水面吹來,九溟一時無話。
而風中,突然現出一種奇怪的低語。九溟乍聽這古怪的聲音,立刻背脊僵硬。她快走幾步,踏地滿地青草野花,來到不遠處的長街上。
此時天色已晚,薄暮如紗,行人寥寥。
一頂黑色的鬼轎,由六個青面獠牙的妖魔扛抬着,快速穿過長街。
鬼轎黑紗飄飄,隱隱可見其中坐着一個人!
古怪的低語越發近了,邪惡的、墮落的,似乎每個字都流淌着腐血。
九溟跟着鬼轎而行,可鬼轎行進速度太快。她先是小跑,隨後瘋了一樣狂奔!
滄歌只能跟她一起追上去,可鬼轎的速度,九溟跟不上。她用盡全身的力氣,最後腳步一錯,摔倒在地。
滄歌皺眉,蹲在她身邊,問:“你怎麼了?”
九溟注視着前方快要消失在薄暮之中的鬼轎,再說話時,喉間已哽咽。
“是謝艷俠。”她強忍着說出這幾個字。
滄歌明白了,她說:“你追不上的。”
九溟當然知道,可就算一百個一千個知道,也終究會有一百個一千個失望。她抬頭看天,眼淚卻還是沁出來。
“我只是想看看他。”她深深吸氣,喃喃道,“只是想看看他到底長什麼樣子。”
話到末尾,低似無聲。
滄歌站起身來,她盯着遠方已經只剩一道殘影的鬼轎。
突然,她身若殘影,疾趕上前。隨手,她握弓在手,抽出一支冰箭!
唰地一聲,冰箭直射鬼轎!
鬼轎受此一阻,前行速度變緩。滄歌幾步趕到道中,正好擋在鬼轎之前。轎中人不語,她索性再次抽箭,第二箭出!
九溟眼看着冰矢在鬼轎上炸開,她提着裙角狂奔而來,厲聲喊:“滄歌!”
滄歌舊傷本就未愈,她恢復力再強,這才幾個時辰?
如今她手中第三箭出,身上傷口便全部崩裂。血順着緊緊包纏的護帶流下來,她渾然不覺,第四箭出!
六個轎夫阻擋了四箭,已經被炸得不成人形。滄歌取了第五支箭,瞄準鬼轎!
箭矢呼嘯,鬼轎黑紗飄飛,轎中一人閃身而出。
他紫衣黑髮,一雙異瞳發出詭異的藍光。此刻,這雙異瞳冷淡地掃過滄歌,然後,他接住了滄歌的箭矢!
冰箭在他掌中爆開,他只是揮了揮衣袖,宛如拂散一朵冰花。
而隨後,他袖中一條鐵索如蛇一般探出頭來,嗖地一聲,舔過滄歌肩頭。
滄歌悶哼一聲,再握不住手中弓箭。
她倒退幾步,臉色蒼白。
“滄歌!”九溟忙上前攙扶。滄歌呼吸急促,她以手按肩,好半天才問:“你看見他了嗎?”
九溟撥開她的手,去看她的肩膀。那鐵索只是輕輕一擊,而她整個玉色的肩骨全部碎裂如草屑。她嘴角鮮血狂涌,但她身姿筆直,聲音堅毅如鐵,“他就在那兒,你看見他了嗎?”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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