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章 廣州事
廣州地處珠江口,是最早開放的通商口岸之一,鴉片戰爭以前就曾經聚集了南中國的大半財富,中國的絲綢、茶葉、瓷器等都是從這裏發船,運往歐洲各國,南美,甚至整個世界的白銀像洪水一樣流向中國,擔當這些的職責是清zhèngfǔ特許的廣州十三行,說他們富可敵國,絕非虛言,曾經發生在廣州十三行一場大火持續七晝夜,大火中熔化的銀水滿街流淌,竟流出一二里地,僅此一場大火就燒毀了商館價值4000萬兩白銀的財物。
1908年,也就是光緒三十四年的廣州已經比不上上海繁華了,十三行早已走向衰敗,上海憑藉著自己的天然地理優勢,像是飛一般的崛起,只用了不過半個多世紀就超越了廣州幾百年的努力。雖然廣州的地位不再比的上上海,但是仍是南中國的財賦重地,上海因為大量租借的存在,再加上所謂‘總稅務司’的存在,讓稅收大頭的關稅被人掌控,正規稅賦遠不如廣州,只能依靠大量的厘金雜稅撐起門面。
走在繁華的街道上,一位頭髮灰白的老人,臉上有一道刀疤,劃過半個臉頰,是整個人顯得很是剽悍,如果沒有下巴上那一把鬍鬚的話。身後錯了半步還跟着一位五十來歲的老人,雖已年邁,卻依稀可以看出年輕時曾是一位俊俏郎君,長袍馬褂穿在身上有股子書生氣質,如果不是微彎着腰,跟着刀疤老人後面,絕對不會被人認為是一個跟班。
“老爺,少爺要的東西,你真的都要在德昌洋行訂購嘛?”後邊的老人最先發話,臉上帶着一絲不安。
刀疤老人步子微微停了一下,就接着走了“你啊,總是想的太多,朱晟的信你不是看過了嗎,整個歐洲就屬德國的機械最好,我們不買德國的買誰的啊?”
“可那家德昌洋行有德國zhèngfǔ的背景,不會出問題吧?”
微微嘆了口氣,似是要吐出心中的鬱氣,情緒也低了很多“哎,德國不像我們大清,他們的zhèngfǔ信譽還是不錯的,以往外邊的事你比我知道的多,今天怎麼會這麼想?”
“當年,我就看出少爺不凡,才會送晟兒去德國讀書,上軍校,就是為了幫助少爺成就一番事業,現在少爺真的要做事的時候,心中卻有些擔驚受怕了,老了,不比從前了。”
“唉”又是一聲嘆氣,這一次更多的是感動和無奈。“你啊,父子兩代都為孫家付出這麼多,這一次孫家是欠你們的了。”
“老爺多想了,晟兒與少爺關係最好,情同兄弟,就算是我不這麼做,他也會選擇為少爺執鞍牽馬的,我不過是讓他可以更好的活着。這個世道肯定是要亂了,這幾年革命黨rì漸猖獗,朝廷對他們還使用懷柔政策,真是可笑之極,對造反的懷柔,這朝廷還長的了嘛,更別提下面的官吏了,擔心被革命黨給刺殺了,對他們視而不見。”
“當年你就這樣,對朝廷不屑一顧,現在還是這樣,真不知道朝廷到底怎麼對待你了,問你你也不說,當年到底是怎麼回事。”
不知不覺中走到了街頭,街道上並不像二十一世紀的那樣清潔,牛馬糞到處都是,沒有正經的廁所,大小便隨處解決,到處瀰漫著一股噁心的氣味。
扇了扇鼻子,招呼着身後的老人,刀疤老人就往回走,“走吧,這城裏的環境太差了,還是我們鄉下好啊,茂名城也是這麼亂,每次我都不想去。”
“現在的大清只會撈錢,哪裏會為老百姓花一分錢,王知府還是好的,准許讓農戶去城裏定時清理糞便,拉回去肥地。”
“對了,朱晟還有半年就十八了吧,該畢業了。”
“是啊,今年年底就能回來了,路程太遠來往一次都要一個多月。”說起自己的兒子,老人臉上的笑意十足,對自己的兒子很是滿意。
張記客棧是一棟兩層的傳統樓房,後院有一排客房,孫虎和孫魁都住在這裏,還有隨行的四個護衛也帶着長槍住在這裏,說起了現在黃花崗起義還沒發生,城裏的氣氛並不緊張,對孫虎來說帶進幾支槍並不困難。剛剛回到客棧,就見迎面而來一位身穿短衫的漢子,三十來歲,很是jīng悍,孫虎自然知道是自家的護衛隨自己來廣州辦事的,叫做張二貴。“老爺,剛剛德昌洋行的經理派人送來信,說我們的機器已經裝船,按照我們的要求運往電白,剩下的幾車東西也已經籌集好了,要我們運回來。”
“恩,魁管家,你說我們是走海路還是陸路啊?”回頭向身後的老人問道。
這兩位就是被孫復忽悠着來到廣州買槍彈、機器的孫虎和孫魁,本來湛江也有洋行可以購買的這些東西,可惜着急着趕走他們的孫復忘了這回事,不知道他們明白了會不會扒了孫復的皮。
“走海路快捷,風險有些大,陸路安全些雖然耗時,那麼多東西,也不過兩輛大車,就足夠了。”
“恩,準備一下,明天我們就回去。二貴,叫上人我們去把東西運回來。”
“是,老爺”應了一聲,轉身就跑去找人去了。
德昌洋行,在廣州只是一個中等洋行,不過背景很大,好像和德**方有關係,沒有搞不到的東西。洋行是一棟二層小樓,一樓是招待一些普通客戶的,像孫虎這樣十幾萬兩銀子的大客戶,自然是上二樓,有經理接待。德昌洋行經理是一個猶太人,叫桑德拉,這時德國還沒有排猶的概念,猶太人深入德國的各行各業。按說以他的身份應該是上海rì子好混,可是他偏偏來到廣州開起了洋行,雖然規模不大,卻統治着廣州的很多生意,不必那些上海的一般洋行差,這讓很多人都佩服他的眼光。
一個拖着長鞭,身着洋裝的假洋鬼子一見孫虎就連忙迎上來,張口就是孫老爺的,將孫虎請上二樓。本來這是一位狗眼看人低的小廝,上一次孫虎來時,看不起孫虎,被扇了一巴掌,自然就記着這位長相很剽悍的老人,沒了膽子在他面前囂張。
“孫先生,你好,你要的貨我已經給你籌好了。本來是不用你來一趟的,是這樣的,我有一批馬克沁機槍,想要問問你要不要?”
桑德拉是一位三十來歲的大鬍子,說著一口流利的中國話,可能是呆在廣州太久了,有一股子粵語的味道,不是很純。
本來端坐在椅子上顯得很悠閑的孫虎,聽到馬克沁一下子就站起來了,任誰都看出他的吃驚。身為淮軍的軍官怎麼會不知道馬克沁機槍,馬克沁重機槍是水冷式了,帆布鏈供彈,在中國又被稱為馬克沁機炮、賽電槍,威力驚人,馬克沁剛剛誕生,一支50餘人的英國部隊僅憑4挺馬克沁重機槍打退了5000多麥塔比利人的幾十次衝鋒,打死了3000多人,震驚了全世界。早在1888年,金陵製造局就對這款威力驚人的機槍進行了仿製,可惜由於當時這款機槍還不完善,金陵製造局又使用黑火藥和鉛彈,效果並不好,僅僅製造了30多挺,就停止了製造。
當年,孫虎就在台灣跟着劉銘傳時見過馬克沁,但是就被它的巨大威力驚到了,至今沒有忘記。可惜馬克沁但是的銘軍也沒多少,自然沒有山子營這種後娘部隊的份,沒有夠硬的靠山,孫虎憑藉自己的功勞,才拉起三個營頭,就很快打沒了,被縮編成了一個,現在更是沒人管,哪裏會有這種高級玩意。
“我記得這玩意是很緊俏的,你有多少?”從石台中驚醒,重新坐下的孫虎還是有很大的興趣買幾挺回去的。
桑德拉能混到今天,眼sè自然是極佳的,那還看不出孫虎心動了。“我有四挺馬克沁,你如果要的話,我可以送你四萬發子彈。”
孫虎總算明白了,不是沒人要,而是太貴了,子彈都能送四萬發,槍肯定不便宜,要知道光一萬發子彈就要近千兩銀子。懷着僥倖的心裏,孫虎還是想問一下價格,希望能夠划算一些“價格呢?”
“每挺八千兩銀子,絕對優惠價。”桑德拉這次說的價格真的不貴,如果不是訂購這批槍的人,沒錢支付餘款,絕對不會出現這麼低的價格。
手裏的茶杯不斷的晃動,這個價格真的很讓人糾結,如果在貴些,孫虎扭頭就走,便宜些馬上買下,可是這個價格正好處於高和低的分界線上,不好決定,走吧,又捨不得,不走吧,畢竟是三萬多兩銀子。賣掉了所有的店鋪,加上帶來的十萬兩,近二十萬兩銀子已經花了大半,只剩下不到五萬兩了。
似乎明白了孫虎的猶豫,桑德拉又加了籌碼,不是非賣給孫虎不可,而是這玩意沒幾個人買的起,偏偏還很嬌貴,必須時常保養,否則會出問題的,很麻煩的。“我在買你一批優惠槍彈給你,每隻步槍裝上刺刀,如何?”
壓死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一出,孫虎就屈服了,再沒了猶豫。
“成交”
兩個字一出,站在旁邊一直沒說話的管家,露出一絲苦笑,這下銀子是真花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