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6章 樓颱風波

第026章 樓颱風波

“我聽說趙都邯鄲被破之時,三千稚童順城牆躍下,口呼‘趙人永不降秦’。其聲其勢,何其壯也!你也是趙人,你為什麼不學習一下那些孩子們的勇毅和自尊呢?”

四人桌案上,面色白凈的青年儒生怒聲而起,走到僕役身邊呵斥着。

他年歲應是剛及冠不久,看他手上連一個繭子都沒有,便知道他從小養尊處優,連農活都沒有做過。

“人與禽獸之異,便是人知禮數,有羞恥心。長安君不願鋪獸皮在此,卻要你趴伏,這不是認為你連禽獸的皮毛都不如嗎?受到這麼大的侮辱,你怎麼能如此心安理得呢?”

僕役額頭抵着地面,輕微的血腥味鑽入他的鼻孔。

他不敢反駁,也不敢說話,他不想死。

這裏的每個人,都有着決定他生死的力量,他不能對任何一個人不敬。

隸臣妾就是奴隸,奴隸是不受秦法保護的。

在生命都得不到保障的前提下,隸臣妾早已喪失爭辯的能力,他們骨子裏只剩下了求饒,順從,惶恐。

“趙人就是下賤!被那豎子如此糟踐也甘之如飴!污我雙眼!”

“看那豎子臉上的喜意,哼,小人得志!這趙人無心無顏,與那豎子倒是絕配!”

“這四個儒生見識短淺,若發難的是吾,吾會提前交代人將隸臣拖走。隸臣不見,那豎子不拿人當人的行為便是蓋棺定論。再能辯解也是理虧,不會陷入這等局面!”

“幾個自命清高只會讀死書的腐儒,連個美人都點不起,能成什麼大事!”

先前少年儒生被嬴成蟜暗中引導開的範圍打擊,讓賓客們的言論風向有了些許變化。

眼見局面惡化,青年儒生眼見地上僕役還不回他話,讓他難以扳回局面,他心中的屈辱感瞬間炸裂。

他從腰間抽出佩劍,毫不猶豫地斬向地上僕役。

他要把這個僕役斬殺!

連帶着他受到的屈辱一併斬去!

儒家孔子將人分做三六九等,提倡禮制,儒家思想便是典型的貴族學說。

儒家思想中的仁,是對人來講的。

而奴隸,不是人。

奴隸若是讓人感到受到屈辱,那就該殺。

青年儒生的劍不快。

在他拔劍的剎那,樓台侍衛是絕對來得及攔下他的。

但沒有一個樓台侍衛有攔阻的意向。

他們一個個站在原地,恪盡職守,對於青年儒生的動作視而不見。

人要殺隸臣,為什麼要阻止?

換做是他們被隸臣侮辱,也會怒氣上涌。

這便是秦朝。

所以人對奴隸的態度都是如此,沒人覺得這有什麼不對。

咚~

嬴成蟜一樽砸在青年儒生頭頂。

青年儒生被打的連聲呼痛,連退三四步,手中長劍掉落在地,就掉在僕役的腦袋旁邊。

僕役聽到耳邊有金屬砸落聲音,小心地扭頭用眼角餘光瞥過。

那把明晃晃利劍反射着森寒的光芒,掠過僕役雙眼,讓僕役肝膽俱顫,他差一點就死了!

他想起身逃跑,跑回趙國,跑回那個雖然貧瘠卻溫馨的家。

抱着阿母痛哭,抱着阿父訴苦。

但實際上,他卻不敢輕舉妄動,甚至比之前更加小心,一動都不敢動。

動就是死!

趴在這裏,他還能多活一會。

僕役內心滿是恐懼,害怕,惶恐,卻沒有對青年儒生的怨恨。

他是隸臣,是奴隸,奴隸被殺,不是很正常的事嗎?

這在趙國也是一樣的。

“君爺,這是為何啊!”

女管事從懷裏拿出粉色手帕,擦着嬴成蟜手上的口水,有些怨意。

你讓他殺嘛,殺一個隸臣,要賠一金,夠點五個隸妾。

一個卑賤的趙人,能死在客人手裏換來一金,多劃算的買賣。

大多數奴隸壽命都不高,死於疾病,勞役,主人毒打的佔九成以上。

這九成奴隸死了屬於白死,沒人賠償。

在秦法裏,奴隸是私人財物,如果被他人打死是可以獲得賠償的,且這個賠償的金錢要遠超過買賣奴隸的金錢。

如果一個奴隸能夠被他人打死,那麼對於大多數奴隸主人來說,這屬於天降橫財,都會欣然受之的。

“你在質問我?”嬴成蟜輕笑。

他話里沒有不滿之意,但女管事管理樓台多年,早就生了一個七竅玲瓏心。

她抓住嬴成蟜的手伸進自己衣襟,討好地道:“君爺別生氣,我也是一時情急。”

手上是一團如柔韌棉花的觸感,很舒服,嬴成蟜不客氣地輕攏慢捻抹復挑,逗弄得女管事面泛桃花,張着小口,呼吸略顯急促。

“真是下流!”

“無恥豎子!”

“嬴氏不幸!”

賓客們帶着嫉妒的目光,紛紛予以譴責。

女管事不是樓台美人,是管事,不需要陪客。

在樓台內,除了嬴成蟜,沒有賓客能佔到女管事的便宜。

旁人別說像嬴成蟜這麼玩球,就是摸一下手,都是妄想。

“嬴成蟜!你如此殘暴,毆打我儒家門生,妄為秦國長安君!”

少年儒生扶住額頭紅腫叫苦不迭的青年儒生,厲色呵斥。

桌案上,中年儒生和另一位儒生一同站起,向這邊走來,看着嬴成蟜的目光中滿是怒火。

“此事!長安君定要給一個說法!”

“長安君如此無禮,丟盡了皇家顏面!”

嬴成蟜開始逗這幾個儒生是興之所至。

生活如此無聊,有幾個傻子願意湊上前來添加色彩,何樂而不為?

但在青年儒生利劍出鞘的一剎那,嬴成蟜卻是沒了那份心氣,不想再和這幾個儒生說什麼了。

一言不合便拔劍斬人,真是好威風。

“要個屁說法!你們也配!”

嬴成蟜譏笑着,拿起桌上裝滿菜肴的碟盤就往四個人身上砸。

四人身上很快就佈滿了菜葉,肉類和各種食物。各種顏色的湯汁,污漬盡數淋在四人身上。讓本來書生風範十足的四人狼狽不堪,比路邊乞兒還要像乞兒。

“士可殺不可辱!”

少年儒生臉色紫紅,公鴨嗓一聲尖叫,抽出腰間佩劍要和嬴成蟜拚命。

青年儒生臉色煞白,聞着身上的各種氣味氣的渾身哆嗦,他從沒受過這種屈辱。

“啊啊啊!我殺了你!”

他手摸腰間,只摸到劍鞘,才想起利劍掉落在地上。

這一下又讓他想起剛才被嬴成蟜砸傷,額頭劇痛又讓他氣意再長,他驚叫一聲,便撲向地上他掉落的長劍。

“不可!師弟!帶他們走!”

“長安君,今日之辱,他日必有回報!”

兩位年長儒生臉上也是滿滿的怒氣,隔着他們臉上那菜湯爛葉都能看的出來。

他們強行拖着張牙舞爪,悲憤交加的兩位年輕儒生離開。

他們被打的地方樽碟四散,碎片遍佈,殘羹剩飯散落一地,一片狼藉。

賓客們有些傻眼。

大家都是有身份有地位的人,好好說話不行嗎?怎麼能動手呢?

想到那四個儒生出去后在大庭廣眾下,渾身佈滿菜葉碎肉,一身異味。

自恃身份的賓客們便紛紛有些色變,太丟人了!

“管事!長安君在樓台如此作為!樓台是何態度!若這都不將嬴成蟜驅逐出去,日後我等若想進樓台,是不是還要披甲而入!”

有賓客出聲說道。

他很聰明,知道自己一個人在樓台花銷遠不能和嬴成蟜相比。

在樓台的話語權也不能和嬴成蟜抗衡,所以拉上其他賓客脅迫樓台。

這一句話,讓所有賓客都將目光注視在女管事身上。

因為那賓客說的沒錯,誰也不想吃着就哼着歌玩着女人,轉頭就一身菜湯菜葉碎肉。

光鮮而進,狼狽而出。

賓客們意見一致:你們樓台這事管不管?還想不想賺我們金錢了?

賓客們如意算盤算的很清楚,一個人比不過嬴成蟜,那一群人還比不過嗎?

我們這麼多人,而且我們還佔理,樓台有什麼理由不處理嬴成蟜?

只要我們聚在一起,樓台就必須把嬴成蟜這個豎子趕出去!

被幾十雙有權有勢有錢的眼睛盯着,女管事俏臉發白,有些腿軟,很是緊張。

她只是個年俸一百石的小官員,樓台管事這個官身,能讓她在被權貴要求陪喝陪睡時表達拒絕,卻不能讓她在這些權貴面前昂頭挺胸不屑一顧。

秦法遍佈秦國方方面面,無所不包無所不含,有上百個細小分類,如工律、田律、廄苑律(見廄律)、倉律、金布律、齎律、徭律、置吏律、軍爵律等。

其中的工律裏面,便對樓台營收做了嚴格規定:樓台每年營收在五千金以下,管事要被革職,受徒刑。五千金到八千金之間,管事無功無過。八千金以上,賞百金,功等十首級。

今日這件事一旦處理不好,這些權貴再不復來,樓台生意全年營收破不了五千金。女管事就要去去受徒刑——就是她宣判地上趴伏僕役的刑罰。

那她能把嬴成蟜趕出去嗎?

不能。

外界相傳嬴成蟜貢獻樓台一半營收,好多人都當做戲言聽。

偌大的樓台,達官顯貴唯一在外娛樂場所,就是個銷金窟,無底洞。怎麼可能讓一個人包攬一半營收,陛下私庫也沒那麼多錢!

但掌管樓台的女管事卻知道,這不是戲言,是真的,不然她何以對嬴成蟜另眼相待,主動投懷送抱。

她是管事,不是隸妾,也不是妓。

所以今日這事,她陷入了兩難,不管怎麼選,結局似乎都是受徒刑。

她和地上僕役剛才一般,看不到希望,陷入了絕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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