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飯吃到一半的時候,外面忽然下起了雨,一開始還是淅瀝的雨點,然後逐漸有了下大的趨勢。
雨聲砸在窗戶上發出了響聲,顧跡不經意掃了一眼,卻在看見窗外漆黑的夜色時陡然愣住,記憶中浮現上輩子最後的那晚,也是這樣的雨天。
他雖然獲得了重活一次的機會,但在那場大雨里也是切實死過一次。
瀕臨死亡時候的感覺並不怎麼好,顧跡回想起來仍心有餘悸。
“……顧跡?”
聽見這道聲音,顧跡的意識倏地回神,看見桌上的暖色調下的家常菜,偏過頭看見言從逾后,才反應過來自己已經出了一層冷汗。
言從逾坐在顧跡旁邊,注意到他剛才盯着窗戶看了半天,像是發獃,可臉色看着卻不太好。
“怎麼了?”言從逾輕聲問道。
顧跡輕輕呼出一口氣,“沒事,好像下雨了。”
言從逾把對方剛才的情緒看在眼裏,覺得不像是沒事的樣子,只是窗戶外面又沒什麼異樣,除了剛才忽然下了雨。
……下雨?
顧跡不喜歡下雨天嗎?
程灼坐在對面看得真切,他雖然偶爾有些遲鈍,但他也不是傻子,看出了顧哥狀態不對,剛才有一瞬間顧哥的情緒有種說不出來的感覺,像是很落寞。
現在看過去的時候又恢復了正常,程灼本來想說什麼,但想了想之後還是沒說話。
顧跡現在的確對下雨的晚上有了點心理陰影,並不是害怕,只是會讓他反覆想起上輩子最後的夜晚,心中壓抑又沉悶,像是壓了一塊石頭似的。
但此刻身邊有朋友陪着,像是在提醒他之前的事情已經過去了,顧跡微微鬆了口氣,幸好不是只有他一個人。
過了一會兒,段塵拿着兩把傘進來了,提醒道:“外面下雨了,還挺大,你們吃完了就早點走吧,免得等會路上不安全。”
他們已經吃得差不多了,正好也可以走了。
“謝了表哥。”顧跡道,“那我們就走了。”
段塵擺了下手道:“注意安全。”
大廳里吃飯的客人也走了不少,還有一些在等雨停。
出了門之後,雨水被風吹得進了屋檐里,一股濕冷的氣息撲面而來,顧跡下意識扶了下自己的右腿,轉而才鬆開。
雨天裏痛入骨髓的記憶似乎已經成了身體的本能反應。
言從逾站在旁邊,擔心地皺了下眉。
剛才撞到腿了嗎?
“我去把車開過來吧。”言從逾攔了下顧跡,開口道:“你剛才喝酒了。”
從門口到停車的地方有一段距離,經過剛才的事情,言從逾覺得自己的擔憂是有道理的,不太放心讓顧跡獨自去。
顧跡愣了下,“我沒喝酒。”
因為怕程灼喝多了又犯錯,所以他們這頓飯一瓶酒都沒上,他就喝了兩杯橙汁。
言從逾道:“你吃了啤酒鴨。”
“……”顧跡沉默了。
吃了啤酒鴨能開車嗎?顧跡還真沒想過這個問題,但現在也沒法現場拿出手機百度一下。
程灼樂了下:“哪有讓新朋友當司機的,還是我去開吧。”
顧哥狀態不對還是歇着吧,這頓飯是給言同學賠罪的,自然也沒有讓他開車的道理,三個人裏面就剩他了,幸好他前幾個月剛拿了駕照。
顧跡猶豫了一下,看着雨幕心裏也有些抗拒,便把車鑰匙遞給了程灼,“小心點。”
程灼拿上鑰匙打着傘就出去了,“這有什麼,等哥哥我回來接你們。”
不多時,一輛黑色的車就穩穩地停在了他們面前,刻意放緩了速度停下。程灼本想打開車窗說話,然後被淋了一頭雨,趕緊關上車窗,聲音從裏面傳出,“怎麼樣,我的車技還不錯吧。”
顧跡笑了剩,心中的沉悶漸漸褪去,“還不錯。”
店裏的傘沒那麼多,表哥就給了兩把傘,剛才程灼拿了一把走,現在顧跡和言從逾共着打一把。
顧跡上輩子和林清然在一起了十多年,其實是習慣作為照顧人的一方。所以當言從逾舉着傘先把他送到後座,打開門等他進去后,自己再從另一邊上來的時候,顧跡還懵了下,才說了聲謝謝。
程灼也看到了,感嘆道:“小言,你可真細心。要是我的話,估計就得和顧哥搶傘了,顧哥肯定搶不過我。”
顧跡的注意力被程灼的話轉移走,笑道:“我怎麼搶不過你了?”
程灼厚臉皮:“因為我更強。”
言從逾在一旁也笑了聲。
車內的空氣乾燥溫暖,顧跡懶懶地靠在椅背上,心情也漸漸放鬆下來。
他很感謝這個時候還有朋友們陪着他,要是只有他一個人的話,怕是不太好度過。
但煽情的話在心裏想想就好了,顧跡還是有些說不出口。
很快到了學校后,程灼問道:“小言啊,你住哪個宿舍樓?”
言從逾報了宿舍號。
程灼把車開到了宿舍樓下,“到了。”
顧跡笑着道了別,“下次再見,小言。”
“再見。”
言從逾下了車,打着傘在宿舍樓門口站了會兒,連褲腳打濕了都沒注意到,看見黑色的車子駛遠,才抬步走進了樓道里。
……
半夜裏天空忽然響起了驚雷。
顧跡被雷聲吵醒,宿舍里沒開燈,一片黑暗。
他閉着眼睛,本想繼續睡,卻心裏亂糟糟的,聽着外面的雨聲,沒有絲毫睡意。
半晌后,顧跡起身下了床,走到了陽台上。
外面也是一片漆黑,只能依稀看到幾道模糊昏黃的路燈。天空中偶爾劃過一道閃電,雨點帶着涼意地飄了進來,顧跡卻像是沒有感覺一樣。
既然重活了一次,有些事情就該放下了。
上輩子做過許多後悔的決定,留下不少遺憾,卻最終結束於一場大雨。顧跡現在有機會改變一切,卻仍然擔心自己做得不夠正確。
他在陽台上站了很久,看着外面的雨從大到小,最後竟慢慢停了下來,遠方天空也泛起了魚肚白,才轉身進了屋。
*
清晨,每天上午有課的時候,整個宿舍都瀰漫著痛苦的味道。
許景因閉着眼睛穿衣服,一邊說了句:“小顧起床了沒,你去叫他起來。”
程灼的頭髮睡得凌亂不堪,從床上艱難地爬起來,扯着嗓子喊了聲,“顧哥,上課了。”
——沒回應。
程灼納了悶,自從顧哥不去給林清然送早飯之後,每天早上都起不來似的,鬧鐘都吵不醒他。
他住下鋪,下床方便,直接揉着眼睛走過去,一把撩開了床簾,“顧哥——”
程灼的聲音戛然而止。
許景因望了過去,問道:“發生什麼了?”
床上側躺着的黑髮男生,半張臉埋在被子裏,安靜地閉着眼睛,睫毛打下一片淡淡的陰影,露出來的皮膚卻帶着些不正常的紅。
“他的臉有點紅。”程灼覺得奇怪,伸手摸了下顧跡的額頭,震驚道:“媽呀,這是發燒了吧?”
“怎麼回事?”許景因下床去找溫度計,問道:“昨天下雨了,但你們不是開車回來的嗎?”
“不知道啊。”程灼也納悶,“我們都沒淋雨,昨天回來后就直接睡覺了,就沒再出門了,我也沒事,顧哥怎麼就生病了呢?”
宿舍里是有個醫藥箱的,只不過因為長時間不用,早不知道放到哪兒去了。許景因找了半天,才從柜子深處里翻了出來,從裏面拿出了溫度計。
幾分鐘后,許景因看着溫度上顯示的三十八度,靜了靜,“是發燒了。”
程灼啊了聲,“那怎麼辦?”
現在再去糾結為什麼會生病已經沒用了,只能先想解決方法了。
“上午有課,先給小顧請個假。”許景因道:“我去給他沖杯葯。”
他拿出了藥箱裏的退燒藥,掃了一眼保質期,“……過期了。”
“……”
程灼也無語了,“這什麼時候買的啊?”
“我現在去醫務室買吧,這樣快點。”許景因道,“你把小顧叫起來,讓他先喝點熱水。”
程灼點頭,坐到床邊拍了拍顧跡,“顧哥,顧哥。”
顧跡一睜眼,就感覺眼皮沉重得不行,大腦一片昏沉難受,他看見程灼,微微撐坐起來,聲線帶着微微啞意,“……鬧鐘響了嗎?”
“你發燒了。”程灼拿過桌上的熱水遞給他,關心道:“待會我們給你請假,不用擔心上課的事情。”
顧跡伸手摸了摸自己的頭,有些沒反應過來,“……我發燒了?”
“景因去給你買葯了,很快就能回來。”程灼感到奇怪,道:“昨天你也沒淋雨,難道是吹了涼風,但也沒多長時間。你怎麼這麼體弱呢?”
被程灼這麼一說,顧跡就想起大概是因為他大半夜起來在陽台上吹了一晚上冷風,卻沒想到直接給吹髮燒了。
他頓了頓,還是沒把昨晚去陽台上思考人生結果反倒生病了的事情說出來,有點尷尬。
喝了幾口熱水之後,顧跡精力不濟,眼皮也沉重,閉上眼睛又重新躺下了。
這時,放在桌上的手機忽然振動了兩下。
“有人發消息。”顧跡眼睛都快睜不開了,半夢半醒間喃喃道:“橙子,你幫我回復一下。”
程灼走過去拿起手機,沒有密碼直接就可以點進去,看到是來自“言從逾”發來的新消息,說昨天好像有東西落在車上了。
程灼回復道:【我是程灼,顧跡現在生病卧床,我替他回的消息,等他醒了我會轉告他的。】
那邊很快回復了消息:【什麼時候?嚴重嗎?】
程灼打字:【今天早上忽然發燒的。】
顧跡睡得不太安穩,迷迷糊糊之間,似乎聽到了幾道開關門的聲音和模糊的對話聲,只不過像是在夢裏似的。
“那就謝謝你了…我們現在還要去上課,沒辦法留下來,就麻煩你照顧小顧了。”
“不用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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