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吸
白城。
天色將晚,酒吧開門不久,三樓的包間已經坐滿了人。
主位坐着的人是虞淮,虞釗和路水城的親生孩子,比虞倦大四歲。
周圍熱鬧極了,搖滾樂震耳欲聾。
“你弟呢?才高考完,不吵着和你出來玩嗎?”
虞淮可能是沒聽清,問:“什麼?”
身邊的人提高音量:“我問虞倦去哪了?”
這群人都是虞淮的狐朋狗友,知道他一直不喜歡虞倦,所以故意這麼問,想看虞倦的笑話。
虞淮端起酒杯,嘲諷似的說:“找周輝月去了。”
這句話倒是很出人意料。
終於有人反應過來,驚訝地問:“周輝月,他是不是和你弟有婚約來着?”
周家這件事鬧得挺大。長子走丟那麼多年,好不容易找回來了,眾人都以為他的人生因年幼時的意外而徹底改變,沒料到竟沒被成長過程中的顛沛流離磨平天賦,依舊長成了他們這群人都可望而不可及的青年才俊。
可不久前的車禍又徹底毀掉了周輝月的人生,
很多心懷惡意的人,看這樣的周輝月從雲端跌落,實在是覺得有意思。
於是不免半是試探,半是好奇地問:“虞倦不會真的打算和周輝月結婚吧?那你們家……”
五彩絢爛的燈光不停閃爍着,虞淮嗤笑一聲:“怎麼可能?”
“他去退婚。”
這個消息如果油鍋中的一滴水,一下子炸開了。
*
既然決定留下來,就要為未來一段時間做好打算。
順着走廊,虞倦將二樓逛了一遍,挑了個看起來還算完好的房間。幸好當年康勉對這棟房子很用心,裝修時用的傢具質量都不錯,現在還能用。
虞倦簡單地將房間收拾了一下,也忙了一個下午。
洗完澡后,虞倦從樓上下來,靠在客廳右邊的沙發上,仰着頭,看着吊燈發了會兒呆。
作出那個決定后,隨便想想都知道有多少麻煩事要解決。
從小到大,虞倦都很討厭麻煩,但也沒有後悔。
目前最迫切的,還是得先應付白城那邊的路水城和虞釗。
周輝月被困在這個庄園裏,周家仍掌握主動權,隨時可以讓強制自己離開。
只有虞家的人相信,他留在這裏有更利於他們的結果,才會反過來說服周家。
虞倦想了想,打開手機,翻出那幾個在重生第一天就屏蔽了的微信群。
這些群里的人大多都與虞淮有關。原身從小就喜歡跟在虞淮身後,因為他知道“母親”想要看到這樣的事。
虞倦點開微信群,往上翻了翻,在眾多無聊的吹水八卦中,找到了自己想要的內容。
一個小時前,群里忽然聊起了周輝月,沒有指名道姓地提到了那段十幾年的婚約關係,幸災樂禍地說連聯姻對象都放棄了周輝月,他絕無翻身的可能了。
虞倦:“?”
又沒忍住笑了,誰這麼貼心,把自己準備退婚的消息都散播出去了,不用他親自表演了。
精心挑選好某些言論后,虞倦撥通了路水城的電話。
路水城接起電話,第一句話就是問:“倦倦,見到周輝月了嗎?”
虞倦立刻對她抱怨:“見到了。但是他下午病的不清醒,我都沒辦法和他說退婚的事。”
“現在太晚了,回不去了,我還在這棟破房子裏。”
路水城說:“不急,明天再說也不遲。”
虞倦的脾氣似乎很大:“這裏的環境太差了,我真待不下去。”
路水城敷衍他:“等這件事辦完了,讓你哥帶你出去玩。”
誰要和虞淮出去玩啊,虞倦心裏想。
就在路水城表露出想要掛電話的意思時,虞倦適時打斷她的話:“我……看到了一些消息,不知道要不要給您看?”
路水城聽了他的一通抱怨,本來已經不耐煩了,裝作耐心地問:“怎麼了?”
虞倦將剛才的那些截圖發給了路水城,他面無表情,說出來的話卻像是被嚇到了一樣,嗓音微微發顫:“周伯父會不會生氣啊?”
路水城點開圖片,看到上面的話,背後陡然一冷。
雖然沒有提到虞家,但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自己這邊又多迫不及待。
當時在國外驟然聽聞周輝月的車禍,她心慌意亂,一時失了分寸,只想趕快解除婚約。但現在外人都知道了,傳出來這種消息,就不能着急了。
即使周恆真的不在意這個孩子,但他絕不願意被人下臉面。
而這麼多年,憑藉著這段關係,周家和虞家還是有不少合作的。
她和丈夫都不想得罪周恆。
既然虞倦已經去了周輝月那裏,不如讓他留下來照顧周輝月,做個樣子。等外面的風波平復了,總有別的事吸引眾人的注意力,再悄悄地解除婚約,這樣誰也挑不出錯處。
想到這裏,路水城說:“你說得對,這件事不能着急,否則外人會怎麼看?”
她收起不耐,溫柔地安撫道:“倦倦,委屈你了,就在那裏多待一段時間吧。就當是高考後的度假了。”
聽到這句話,虞倦對着吊燈,很可愛地比了個ok的手勢。
按照計劃輕鬆拿下。
然後,他百般不情願地答應下來。
而另一邊,路水城還在琢磨剛才的對話,有點懷疑地問:“虞倦的心思有那麼多嗎?”
她不希望虞倦的想法太多,到時候脫離掌控,不是好事。
徐姨安慰路水城:“太太別擔心。他想的再多,心還是在您這邊的。”
路水城點了點頭。
掛斷電話后,虞倦很快就昏昏沉沉地睡了過去。
也許是太累了,虞倦今夜沒有做噩夢。
他夢見周輝月的眼睛,再一次。但不是在那個黃昏,而是在這個午後,他回過頭,看向自己。
*
房間裏安靜極了。
虞倦的聲音有些模糊,透過那個破舊的、碎了一小半屏幕的手機傳了出來。
客廳里有唯一一張沙發,孫七佰每一次來,都會在那裏停留。
所以沙發里安裝了竊聽器。
周輝月撐着頭,漫不經心地聽着虞倦說的每一句話。
回到二十二歲之前,周輝月對虞倦的印象很少,對方被他歸類為無須在意的人,不可能對他想做的事產生任何阻礙。
虞家將他當做一枚棄子,用於最後的嘗試,失敗后毫不猶豫地拋棄了。
周輝月很忙,抽不出空處理這樣一樁小事。當時虞倦已經病的不能起身,周輝月隨口吩咐了一句,讓他別到處亂逛,再有什麼不法的企圖。直至數月以後,周輝月才想起這麼個人,醫生說他快要死了。
周輝月去見了他最後一面。虞倦的眼睛裏沒有以往掩飾不住的憤恨,澄澈得像是春日的湖泊,一眼便可看到底。
他死了。死在了周輝月的面前。
有那麼一秒鐘,周輝月產生了近乎惋惜的錯覺。
也許是因為那雙綠眼睛。
而此時此刻的虞倦,好像和他印象中的差別很大。
如果虞倦是死後回來的,會怎麼做?
殺了他,或者利用他。
無論是什麼,好像和現在的做法都沒什麼關係。
不知過了多久,手機中又傳來一陣很輕的、很細微的聲音。
周輝月將音量調高了一些,聽得比方才認真。
三分鐘后,周輝月意識到那是虞倦的呼吸聲。
他睡著了,不小心靠到了竊聽器旁。
平靜的、柔軟的,像是很容易被驚擾。
周輝月也閉上眼,莫名想了很多。
他對曾經經歷過的人生沒有太大興趣,蘇醒過來后,按部就班地解決這些過往。
一切已經發生,復仇也在所難免。
不會太難,似乎也不會容易,只是很無聊。
虞倦叫了他的名字,周輝月回頭去看這個本不應該出現在這裏的人。
綠眼睛,紅嘴唇,雪白的皮膚。
每一樣顏色都是純粹而熱烈的,像是夏日的具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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