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萬豐
從外觀上來看，東陽商城的外形並不出彩，反而很是呆板，整體看起來就像個邊角稍圓的長方體。
這樣形狀不禁讓顧言產生了一種錯覺，好像眼前的建築不是一座商城，反而是一副停放在荒野上的破舊棺材。
這裏也確實稱得上荒野，十年的時光讓這裏雜草叢生，原本精心打磨的大理石地面也早已碎裂成一塊塊渾濁的碎石。四散在雜草之間的是噴泉和旋轉木馬等配套設施的殘骸。
周圍一片寂靜，不知為什麼，這本來展現出自然生命力的場景卻讓顧言感到分外彆扭，有種莫名的失真感。
說不上來哪裏出了問題，顧言強壓下心中的不適，快步穿行。他半透明的影子投射到旁邊商城門店渾濁的玻璃牆上，在晃動中被拉伸扭轉，扭曲成一個怪異的人形。
沒多久，顧言便來到了之前見過的入口，這裏的玻璃門不知因為什麼原因早已破裂，地上四散着白色的碎片，上面隱約還殘留着一些深色的痕記，應該是之前一些倒霉蛋留下的。
站在門口向內望去，與之前在鐵網外看到的一樣，裏面依舊是一片昏暗，而且因為天色變化的原因顯得更加陰晦。
一陣陣陰風從門內吹出，輕微的呼嘯聲伴隨着寒氣撞在顧言的身上，讓本就感覺有些冷的他不由得拉了拉衣服。
深吸了口氣，本着來都來了的想法，顧言踩在玻璃渣上，在幾聲刺耳的嘎吱聲中，緩步走進商城內部。
商城內遠比預想的還要寬敞。
正面五層樓的挑高讓商城的樓層狀況清晰可見，頭頂則是連接六樓兩側的玻璃棧橋。
在棧橋上方的則是完全透明的玻璃穹頂，如果天氣晴朗，太陽的光芒可以直接照進大廳，帶來自然的光照，可惜現在在頂上的是如旋渦般攪動的烏雲。
大廳兩側是連接各個樓層的直達電梯，而中央則是一個圓形的海洋球池，整體看起來像是一個懷抱圓球的巨人，有着莫名的震撼感。
因為昏暗的天氣和“巨人”肢體的遮擋，大廳的部分角落隱沒在淡淡的陰影之中，隨着光影的變換若隱若現，露出牆壁上一道道或深或淺、或猩紅或純黑的符號。
其中一些符號前還有人偶模特靜靜站立，也不知道是誰搬過來的，隨着大廳的風吹過，人偶殘缺的身體在陰影中探進探出，乍一看還以為那裏站着什麼人。
“噠！噠！”
顧言踩在曾經人流如織的地面上，厚厚的灰塵清晰地烙印下他的腳印，清脆的腳步聲不斷在空曠的大廳里響起、向著四周傳遞，漸不可聞。
沒有在大廳里過多停留，顧言就近走上電梯，沿着電梯徑直來到三樓。
三樓比起大廳來說更加昏暗，黑暗佔據了這裏絕大部分空間，但藉助為數不多的光芒還是可以看出這裏原本應該是商城的服裝區。
密密麻麻的廢棄人偶模特佔據了這裏的各個角落，有的立在店門口面帶微笑，有的站在過道裏面無表情，有的臉上一片空白，倚靠在斑駁的立柱上……
商城過去熱鬧的場景此刻在這裏重現了，可此處演員的本質卻又讓幅畫面帶上了強烈的陰冷之氣，讓任何看見的人感到一陣毛骨悚然。
不過本次到訪的人並非常人，面對眼前的詭異的場景顧言只是皺了皺眉，在心裏說了句“會玩”，然後繼續前進。
穿梭在人偶間，整個樓層只剩下顧言的腳步聲，隨着他慢慢走進，周圍的光線越來越暗，很快，黑暗便徹底佔據了視野。
拿出手機，打開手電筒，一個慘白的面孔霎時從黑暗中浮現，與顧言面對面，幾乎要貼在他的臉上。
心臟瞬間一緊，然後驟然放鬆，恢復了正常的跳動。
顧言面無表情地伸手將面前的人偶推開。
“啪嗒。”
隨着地面傳來一聲清脆的聲響，人偶光溜溜的腦袋從脖子上脫落，“咕嚕嚕”地滾進了電筒光芒找不見的地方，激起一連串嘩啦的聲響。
聽見黑暗中的噪音，顧言抿了抿嘴。眼前的情況讓他感到有些不解，從剛才那陣聲響里，他至少聽見了三聲明顯的人偶倒地聲……即使這裏是服裝區，但這人偶的數量還是太多了。
聯想到剛才看到的人偶集會的場景，顧言的心裏突然湧出一個奇怪的想法——“有沒有可能，這些人偶就是商城失蹤的顧客？”
“呵——”
這個念頭剛一浮現，顧言便忍不住輕笑出聲。
自己在想什麼呢，這種事情怎麼可能發生。這裏應該就是龍驚霄他們所謂的佈置了，只是不知道機關在什麼地方……
思索間，顧言並未駐足，繼續朝前方走去。在確定今晚的路線之前，他暫時沒有研究龍驚霄他們佈置的想法，而且他的目的地也快到了。
左轉、直走、找到緊急出口標誌、右轉……
跟着在論壇里查到的攻略，顧言很快穿過了人偶的包圍和層層黑暗，再次來到了光芒籠罩的地方。
這裏是三樓的深處，但不同的是這裏並不是服裝門店，而是一個大大的出口，出口外，隔着玻璃幕牆可以看到暗淡的光線透過穹頂的玻璃，照亮了下方的小型摩天輪、滑梯等遊樂設施。
在這商城內部，還有內置遊樂場與水上樂園。
可以想像，在商城最繁華的時期，這裏必是人山人海的景象，無數的父母兒童、男孩女孩在這裏度過了美好的周末時光。
可如今，這裏有的只有殘破的牆壁，銹跡斑斑的設施，枯萎的花草……
曾經的一切美好蕩然無存。
看見眼前的場景，顧言忽然想嘆息。
“唉！”
身後真的傳來了嘆息聲。顧言猛地回過頭來，只見一個中年男人正緩步從黑暗中走出，向自己走來。
男人大約四十來歲的樣子，頭髮亂糟糟地扭結成一團，穿着凌亂的黑色西服，通過敞開的衣襟可以看見裏面沾滿污漬的白襯衫。
男人的臉色慘白得能與剛才的人偶一拼，兩顆充血的眼珠鑲嵌在深陷的眼眶裏，眼神暗淡無光，讓人忍不住聯想到死魚的眼睛。
看到來人的瞬間，顧言迅速後撤一步，讓出一段距離，警惕地看着對方。
剛才，如果不是男人突然的嘆息，他竟然沒有發現對方。要知道，他的感官能力已經敏銳到了被陳輝他們稱為怪物的程度，遠超常人，距離這麼近他沒有理由聽不見對方的腳步聲。
可事情偏偏就這麼不合常理地發生了，猝不及防。
“這裏原本很熱鬧。”
沒有理會顧言驚異的目光，男人徑直走到幕牆前，雙手趴在玻璃上，看向下方荒涼的樂園，眼中閃過一絲追憶。
“我女兒小時候我經常帶她來這裏玩。”男人輕聲說道，“她最喜歡的就是巡遊的火車，每次看到那些工作人員扮的玩偶都會笑得很開心。”
男人的臉上露出開心的笑容：“你知道嗎？當她興奮地拉着我的手臂，跟我說“爸爸、爸爸，這是誰誰誰”的時候我心都要化了。我從未感覺過如此的幸福。”
不着痕迹地挪了挪位置，顧言再次和男人拉開了些距離。他不知道眼前這個男人到底是誰，也不知道這個男人到底為什麼要跟自己講她女兒的事，但有一點顧言可以肯定，眼前這個男人絕不簡單。
對方身上有一種很奇特的氣質，讓他感覺如芒在背。
或許是沉浸在了美好的回憶里，男人並沒有注意到顧言的動作，他仍自顧自地講述着自己和女兒的美好回憶。
“可惜。”突然，男人嘆了口氣，“她還是離開了我。”
“言歸正傳，”男人收回視線，別有意味地審視着顧言，“我叫萬豐，很高興見到你。”
說著，他伸出了慘白的手，臉上露出了堪稱凄厲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