敢染

敢染

蘇軒在碧桂園的大門外等了半個小時,才等到程見煙出來。

隔着車窗看見穿着印花弔帶連衣裙的女人,他眼前一亮,立刻下車迎了上去。

“小煙,你怎麼臉有點紅?”蘇軒因為知曉程見煙不喜與人皮膚接觸的怪癖也就沒有扶她,關切地問:“喝酒了么?”

“沒有。”程見煙搖了搖頭,隨便找個借口:“裏面有點熱。”

尤其剛剛在洗手間的隔間裏,格外的熱。

她穿着平底鞋的腳步很輕快,近乎是疾步上了車。

蘇軒不自覺的看了眼後面。

因為程見煙的動作,就好像身後有什麼洪水猛獸一樣——但其實什麼都沒有。

他有些不明所以,也跟着上了車。

“小煙。”蘇軒沒急着開車,他眼睛掃過女人穿着裙子的白皙皮膚,喉結滾動了下。

還是第一次瞧見程見煙穿成這樣,真的好看,

他發自內心的誇獎:“你這裙子很漂亮。”

程見煙目光微頓,輕聲道謝。

只是口中道謝,目光卻是遊離的,心不在焉的樣子。

蘇軒也有點習慣她這種態度了,並不是很在意。

“過幾天和我爸媽一起吃飯。”他興緻勃勃的提議:“你還穿成這樣好不好?”

程見煙目光落在窗外,沒太聽清蘇軒說什麼。

飯店台階站着一道修長的身影,米色t恤在暗夜裏顯得很刺眼,他咬着煙,被額前碎發擋住了一些的眼睛看了過來——

“蘇軒。”她收回目光:“走吧。”

“啊。”蘇軒自顧自的絮叨被打斷,發動了車子。

車輪滾動,離碧桂園越來越遠,可從倒車鏡里,彷彿還是能看到季匪的影子。

如影隨形。

程見煙索性閉上了眼睛。

可一閉上,剛剛在隔間裏發生的一切卻都歷歷在目。

季匪有些譏誚的聲音尤在耳邊:“同桌,辦婚禮那天別忘了給我寫張請柬。”

她捏着包帶的手指都用力到發白,可聲音卻十分冷靜:“會的。”

……

“小煙。”蘇軒有些疑惑的聲音讓她回神。

“抱歉。”程見煙睜開眼,掩飾性的按了按太陽穴:“我有點累,你剛剛說什麼?”

“哦,也沒什麼,就是我認識的朋友有開婚紗攝影店的。”蘇軒也沒介意,又重複了一遍:“我們下個月去拍婚紗照怎麼樣?”

程見煙沒說話,垂着的眼睛裏情緒不明。

“嗯?”蘇軒沒得到回答,有些疑惑:“怎麼了?”

程見煙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了。

和蘇軒結婚是她已經做好的決定,但真的談到拍婚紗照,領證,交換彩禮嫁妝和準備酒席這些事情,她心裏又是空洞洞的恐懼。

結婚,真的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程見煙不自覺的想到今晚的真心話大冒險。

她選擇玩這個遊戲是為了測試自己的運氣,持續了一個多小時的遊戲她除了被季匪‘拉下水’過,也就被傅廈的大鬼抽中過一次。

所以自己其實還算運氣不錯的是吧?

程見煙不能肯定,只是在這個時候,她特別想和蘇軒說些什麼。

她深吸一口氣,趁着紅燈看向他:“蘇軒,我……”

剛開口說了一個字,包里的手機就響了起來。

也打斷她好不容易凝聚的勇氣。

程見煙看到屏幕上跳躍着的備註是‘父親’,連忙接了起來。

“小煙,快來醫院!”程錦楠在電話對面的聲音近乎是慌不擇亂,顫抖着的:“快來,你媽她暈倒了……”

程見煙面色一變。

-

季匪站在碧桂園門口的台階上抽煙,半天沒走。

修長的手指擺弄着一支外殼精緻的女士唇膏,剛剛在洗手間‘撿’到的小玩意兒。

“我說,你這是去而復返?”傅廈幫着趙爍送走了最後一波同學,折回來開車就又看見本該早就走了的季匪。

他‘嗤’的一下樂了:“你到底怎麼回事兒啊?”

“沒怎麼。”季匪眼睛依舊看着接走程見煙那輛車的離開方向,腦子裏回憶着剛剛見到的她那個未婚夫。

中等個子,偏瘦,十足十的一副體制內形象,無趣。

程見煙眼光真不怎麼樣。

還敢在他懷裏倔強的說‘他是個好人’。

季匪掐滅煙頭,給傅廈報了一串數字。

“我去,這又是什麼?”傅廈煩死了:“你今晚上可真沒少給我號碼。”

剛剛是陳非的手機號,這個又是什麼?

“一個車牌號。”季匪心安理得的使喚人:“幫我查一下這車的車主,姓名,年齡,工作單位家庭情況,都要查。”

他說這話的時候,表情可算不上‘和善’。

傅廈瞧着他陰翳的眉眼,遲疑地問:“這人得罪你了?”

“是。”季匪回答的毫不猶豫,鳳眸懶散:“他得罪我了。”

-

房青的糖尿病在去年就已經發展成了尿毒症,或許是因為年紀大的緣故,病勢發展的特別迅速。

她身體內各個器官都開始發生病變,其中腎當然是最嚴重的,打胰島素的效果早就已經是微乎其微了。

這次的暈倒是房青的身體給家屬敲了一個警鐘。

醫生的告知猶如宣判:“該準備做透析了。”

聽到這句話的時候,程錦楠身子都晃了一下——誰都知道做透析就是需要換腎的前兆。

程見煙連忙扶着他坐在長椅上,讓他休息。

她自己則是客氣的和醫生道謝,然後去辦理房青住院的各種手續。

蘇軒是送她來的,也全程陪着她一起,就是臉上的表情即便刻意抑制着,也微微顯露出來一絲複雜和不滿的情緒。

“小煙。”蘇軒忍不住問:“怎麼沒聽你提起過阿姨的病?”

程見煙正在簽字,頭也不抬的淡淡道:“她不讓說。”

“……”

“很晚了。”辦完了所有手續,程見煙付完款后抬頭看着他:“你先回去休息吧,謝謝你送我過來。”

她知道蘇軒肯定是會有情緒的,所以這個時候什麼都沒必要多說。

任何人在快要結婚的時候得知未婚妻的母親是重病患者,甚至還有可能需要器官移植時都會不滿。

程見煙十分理解。

體面的成年人,不會表現的很不懂事。

她是這樣,蘇軒也是這樣。

所以即便非常不滿還有點心慌,蘇軒還是沒有立刻走,而是開車去給程見煙一家三口買了些日用品,又送了回來。

“叔叔。”蘇軒還不忘溫聲安慰着程錦楠:“別擔心,現在醫療技術很發達,阿姨的病會治好的。”

程見煙有些意外,抬眸看着他。

不得不說在這一刻,她是有些感動的。

蘇軒和程錦楠寒暄了幾句準備離開,她下樓去送。

“小煙,晚上天冷。”蘇軒看着程見煙瘦津津的小骨架,把夾克外套脫下來披在她身上:“趕緊回去休息吧。”

“謝謝。”程見煙小聲說。

她這一整天過的大起大落,腦子幾乎是混沌的狀態,但此刻的感謝是真實的。

“跟我說什麼謝。”蘇軒看着她蒼白的小臉有些心疼,腦袋一熱,他說了句:“我每天都會過來幫忙的。”

說完就有些後悔,又忍不住在心裏暗罵了自己一句。

而程見煙已經應了聲‘嗯’。

接下來的兩天,蘇軒都沒有來。

剛住院正是需要用人的地方,程見煙和學校請了幾天假來照顧,焦頭爛額。

——原因是因為房青堅決拒絕請護工。

“我有手有腳。”過分瘦削的女人臉色如棺材板,聲音冷冰冰:“請什麼護工?你錢多得沒處花?”

而且在房青的認知里,透析是不需要長期住院的。

透完就可以回家,更用不着請護工,她甚至覺得這幾天的住院都有點小題大做。

程見煙看着她,真的覺得說不出來的心累。

兩天前還在飯桌上和自己吵架的母親現在躺在病床上,明明氣血衰竭還要故作倔強,也不知道圖什麼。

“您不是普通的透析,您身體器官在病變,需要長期住院。”趁着程錦楠不在病房,程見煙把話說的很直接:“所以,需要請護工。”

“我的錢沒有多到沒處花,也不是大風飄來的,請護工是出於人力資源利用角度的建議,認為這樣對大家最好。”

“如果您執意不請,爸爸會沒日沒夜的照顧你,因為我要工作,不會來換班。”

程見煙沒有做任何溫情脈脈的鋪墊,所有話都是直言相告。

因為她們兩個之間的一切都很直接,不管是交流,還是互相厭惡。

“你,”房青看着她,蒼白如紙的臉上眼圈漸漸變紅,聲音嘶啞中帶着一絲狠厲:“你簡直就是來討債的。”

程見煙笑了下。

“看來您是同意了。”她點了點頭:“那我下午就叫人來。”

她出錢請護工,卻被罵是來討債的。

很好,這行為很‘房青’。

走到病房門口,程見煙蝴蝶骨被投擲過來的不明物體重重砸到——

“滾!”房青聲嘶力竭的吼着:“別出現在我面前!”

很痛,但是她習慣了。

程見煙一語不發,走出病房。

許是因為今天沒來得及‘化妝’,房青看她更不順眼了。

從早上到現在什麼都沒吃,程見煙走到醫院的餐廳,隨便打了一份飯。

雖然她狀態很像虛無縹緲的遊魂野鬼,但是,鬼也是需要吃飯的。

程見煙機械似的一口一口,直到放在一旁的手機鈴聲響起。

她看了眼,屏幕上是季匪的名字。

彷彿靈魂突然回竅,她長長的睫毛微動,接了起來。

“同桌。”季匪的聲音在電話對面響起,低沉清澈:“我聽季易那小子說你請假了,是發生什麼事了嗎?”

程見煙閉了閉眼,靜靜感受着。

從十年前她就很喜歡聽季匪的聲音,和他的人一樣簡單而熱烈。

彷彿一束任性肆意的陽光硬是投擲在她這座晦澀灰暗的小黑屋裏,攔都攔不住。

季匪生氣時聲音會比平時更低一些,開心時也會上升幾個調子。

但整體怎麼都是偏清澈的低音,有點像是扔在冰盤上的玻璃珠,很好聽。

“喂?程見煙。”沒得到回答,季匪直接叫了她的名字:“你在聽么?”

現在是有些疑惑了。

程見煙笑了笑,重新睜開眼睛。

她是不能太貪心的,被感染這麼一會兒,已經足夠了。

一個活生生的人能關心她這個已經快要腐爛掉的‘機械人’,她很感謝。

“在聽。”程見煙輕聲回應:“你找我有事嗎?”

“有,我有東西要還給你。”

“還給我?”程見煙微怔:“我有東西在你那裏?”

“有。”季匪聲音染上一絲戲謔的味道:“你的唇膏掉在洗手間,被我撿到了。”

哦,那個啊。

程見煙垂眸看着自己剩下的半盤子飯,淡淡道:“不需要了。”

“什麼?”

“直接扔掉吧。”程見煙深吸口氣:“季匪,我們以後不要再見面了。”

說完,她就想掛電話。

“程見煙。”季匪叫住她,比起生氣反而更像疑惑:“你到底怎麼了?”

程見煙眼眶忽然就有點酸。

第一個發現她不對勁兒的人,居然是季匪。

而且僅僅通過一個電話發現的。

“我沒怎麼。”她聲音有些顫。

“你平時不會說這種話的,你是老師,我是學生家長,為什麼以後都不能見面。”季匪笑了聲:“同桌,你整個人都亂了。”

程見煙不說話,手指死死的扣着光滑的桌面,指尖都有些發疼。

“雖然不知道為什麼,但你不想說就算了。”季匪頓了下,問她:“記得你那天晚上說的話么?”

程見煙微怔:“什麼話?”

“你說你未婚夫是個好人。”季匪嗤笑:“我沒看出來。”

程見煙擰起眉:“什麼意思?”

“字面上的意思。”季匪淡聲道:“同桌,你看人的眼光有待加強。”

如果那男人算得上‘好男人’,也不至於自己隨便提了一個條件,他就忙不迭的答應和程見煙分手這件事了。

說罷,季匪掛了電話。

他知道程見煙早晚會給他打來。

不是明天,就是後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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敢染[婚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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