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對於陸空星這種學了什麼仙術總想往人身上招呼的精神,就算是仙人也會無語凝噎。
隔空攝物!攝的是物!不是人!也不該是小鹿!
但是要說能不能攝過來,陸文昭思考一下,震驚地發現也許真的能。
那同理可推,先前他教陸空星的點石成金術,或許也可以作為束縛性的仙術使用?變成小金人?對此,陸空星的回答令陸文昭眼皮直跳。
“理論上講真的可以,就是不太好實驗。”陸空星一臉遺憾,“因為不太確定點成小金人之後,再點回來還是不是活着的,所以只有等以後遇到了很壞很壞的敵人,才有機會嘗試一下。”
陸文昭:“……”
他在想,他的仙術教育究竟是哪裏出了問題,還是說一開始就出了問題。
為了能讓陸空星更加順利愉快的學習仙術,他翻遍各種仙術捲軸,仔細精研,篩選歸攏,將容易學習的仙術從易到難排列起來,循循教導,步步留心,唯恐陸空星學出了什麼岔子。
然而現在,學仙術的陸空星看起來比較容易讓別人出岔子。
……也挺好,至少不會吃虧。
仙人雙標地想道。
“創新精神可嘉,試驗要謹慎,至少要在我在旁邊時,免得傷到自己。”陸文昭一如往常地誇讚,指尖拂出一串金字,“這是隔空攝物的仙術,你先誦一遍。”
陸空星有上次讀點石成金的心理陰影,心弦緊繃定睛一看——
【打南邊來了個喇嘛,手裏提着五斤鰨螞……】
陸空星:“……”
不是,你們這仙術怎麼一個比一個不正經呢!他還粉紅鳳凰花鳳凰呢!
“你竟能觸類旁通?”陸文昭訝異抬眸,“那是另一道仙術。”
陸空星:“……”
熟悉了仙術咒文後,陸文昭為陸空星略做演示。他的目光越過陸空星,望見他身後窗口中隱約露出的荷花,正是他先前贈送的那一束,插在瓶中亭亭不敗。
心隨意動,陸文昭正打算將其中那朵荷花攝到手中來。仙術使用千萬遍,早就變成近乎本能的東西,理應是不會出錯的,然而在動用仙術的那一瞬,他鬼使神差地垂眸,望見陸空星忽閃忽閃的紫瞳。
與一開始相遇時相比,這雙紫瞳不再蒙塵般灰暗,而是充滿了明亮雀躍的情緒。看樣子陸空星是真的喜歡仙術,求知若渴,興緻勃勃,他緊盯着陸文昭,一臉渴慕。
真好。
不再黯淡了,真好。
能開心喜悅、渴盼某事,真好。
然而仙術施展,心念一錯便是大亂,等陸文昭反應過來,已經來不及挽救了。
他見陸空星獃獃地看着自己……的手中,而他手中正握着一支細長簡樸的發簪。
先前被發簪固定住的白髮似乎也愣住,停頓一秒,才倏然散落下來,落了陸空星滿肩。庸人皆道白髮大不祥,然而在仙人眼中,白髮散落的一瞬近乎花凋月落,是合該伴鸞鳥、佩琳琅的絕好樣貌。
陸文昭輕咳一聲,裝作一開始就想取陸空星發簪的樣子。
“看清了嗎?”
“嗯!看清了!”陸空星已經有些迫不及待,“只是我有一事想問,隔空攝物這術法,理論上講……”
陸文昭現在很怕陸空星的“理論上講”,果不其然,陸空星用着白髮紫瞳的絕好樣貌,問出一個極度可怕的問題。
“是不是也可以將身體的……唔,部位?將那些給……然後就是一個攻擊性仙術了。”
陸文昭痛苦地閉上眼睛。
星主似乎殺性略重,怎麼什麼仙術都可以當成攻擊性仙術使用啊。理論上講那確實可行,但這樣的仙術一般不能叫做隔空攝物,而該叫黑虎掏心。
“可以先不想那些複雜的、無法試驗的。”陸文昭嘗試讓課程回到小孩子可以看的層面上來,“先從最簡單的做起。”
哦對對對,先練簡單的。
陸空星閉上眼,開始全心全意地想他要攝來的東西。半晌,陸文昭涼颼颼地警告道。
“練習的時候不許想小鹿。”
陸空星:“……”
怪了,陸文昭是怎麼知道他在偷偷攝小鹿的啊?
不得不用千斤墜才勉強穩住身體不至於被扯走的陸文昭:“……”
他就是知道!
抓不來小鹿,陸空星有樣學樣。他閉眼再睜眼,然後炫耀般向陸文昭展示手中的東西。
“看!”
陸文昭的小辮子散了,綁小辮子的髮帶赫然就在陸空星手中。從別處攝物,只能說是學得快,可是能從仙人身上拿東西,那便真的是天資卓越了。
陸文昭一點都不覺得被冒犯,黑眸中反倒沁出笑意。
“淘氣。”
“既然如此喜歡與我互動,不如就將目標全部聚焦在我身上,看看究竟能從我這裏取走多少東西。”
陸空星紫瞳大亮,陸文昭也難得被激起了多年不曾有的好勝心。他有意讓陸空星體會一把仙心險惡,於是在自己身上所有可以被取走的零碎物件上,都加上了千斤墜。
一會兒要是攝不到,會不會哭啊。
陸文昭隱隱有些擔心,又有些期待,不過他很快就變得面無表情。
因為陸空星興奮地睜開眼睛,手裏拿了——
一撮頭髮。
黑色的。
他的。
陸文昭多年不曾有的好勝心燃燒殆盡,取而代之的是更多年不曾有的心力交瘁。他默默看着陸空星手裏的頭髮,陸空星也默默地看着他,知道自己做了壞事,無形的耳朵都耷拉下來。
陸文昭心平氣和地請求道。
“可以還給我嗎?”
“嗷。”
新仙術就是比舊仙術吃力些,陸空星又雞飛狗跳地練了不短時間,累壞了。休息之餘,他瞅着陸文昭一直拿在手裏的那撮頭髮,不免憂心。
“這頭髮……還能安回去嗎?”
他錯了,他好愧疚,要不仙人薅一撮他的白頭髮走吧,讓他的白頭髮給黑頭髮償命。
“無事。”陸文昭反過來安慰他,“仙人也各有不同,各有擅長的仙術。我不太通醫理,但回去尋擅長醫理的仙人即可安回去。”
陸空星腦子裏立刻冒出——仙術!頭髮種植術!
能把掉了的頭髮栽回去,那可真是不折不扣的仙術啊!
“不過最近我並不會返回仙山。”陸文昭把那撮頭髮妥當收起來,“一來方便你尋我,二來,我在附近還有要事,要尋另一位仙人。”
陸空星高度懷疑陸文昭在找的仙人就是商歌,不過他答應商歌了,除非陸文昭主動問起,否則他不會刻意提及。
回想起與陸文昭完全不是一個畫風的商歌,陸空星倒是對仙人這個群體產生了好奇心。
“其他仙人……是什麼樣的?”
陸文昭整理了一下語言。
“因為原形與出身不同,仙人們的外形與性情殊異。我在尋的那位仙人……”
他說著,突然看向陸空星,怕他聽了那位仙人的誕生之由會感到害怕。只是又想想先前的黑虎掏心,陸文昭頓時感覺自己的顧慮有些多餘。
他也該相信星主的,不可一味嬌慣。
“他算極為古老的仙人,曾為部族戰神,只是為人鋒芒耀眼,反遭嫉恨。血親兄長將他暗算殺死,更將他推入數十萬人的祭祀屍坑,他於生死之際成仙,攜數十萬冤魂,化為玄鳥。”
“只是他雖然成仙,魂魄中依舊混入了數十萬魂魄,如此一來,先前的名字也就忘記了,便為自己重新取名為商歌。你要是見了他,也不必害怕,他雖聒噪了些,性情卻極好。”
陸文昭言語寥寥,依舊難掩其中跌宕,陸空星忽然就懂了今日商歌望着棠棣花的眼神。
【希望你是覺得仙路瑰麗明亮,方願登仙,而不是……】
【覺得塵世很噁心。】
***
馬車轔轔而行,轉入一條僻靜的小路,商歌歪坐在車內,姿態不太端莊。
只有白天能見到星主,陪星主玩,那他就要好好考慮考慮晚上的時間該怎麼打發了。他實在無意與凡塵中人周旋,只是目前還需要“商濯錦”這個身份。
用着他人的身體,就不太好顯得過於奇怪,那樣對已死的商濯錦也不太公平。
商歌正在思考怎麼更省力地矇混過關,馬車忽然緩緩停下,車夫有些猶豫的聲音從車外傳來。
“公子,前方有人攔路。”
商歌略一揚眉,撩開車簾。他從宮中出來就不早,此刻天色已經全黑,濃重夜色之中,一名頭戴斗笠的青衣文士正靜靜站在車前。
“所為何事?”商歌問道。
那文士倒是客氣,先向他施了一禮,才緩緩開口,聲音好像是刻意變音過的,有些奇異。
“聽聞今日輔國公幼子在宮中下了五皇子的面子,這可是輔國將軍府的意思?”
商歌就“唔哦”一聲……
沒聽明白。
他尋思凡人玩得還挺花,又不是上元節,擱這猜什麼燈謎呢。他又不是陸文昭,真的聽不懂這些亂糟糟的機鋒,直截了當道。
“不是,是我的意思,我喜歡九殿下,所以打算當他的伴讀。”
那青衣文士又緊緊追問道。
“因那夢兆?此心不改?”
又倆燈謎,夠夠的,真叫小鳥摸不着頭腦。
“是。不改。”商歌的回答逐漸敷衍。
聽了他的回答,那文士撫掌嘆道。
“好極,望小公子記得今日的回答。且耐心等幾日,小公子的意思,也會是輔國將軍府的意思。”
好啊,燈謎還就猜不完了!
商歌一個透視,記下了對方斗笠下的面容,下次見面必定認得出來。見對方甩給自己一堆謎之後轉身就走,他思來想去終究有點不樂意,立刻將那文士叫住。
“等等,你知道我叫什麼嗎?”
文士一怔,隨即笑道。
“小公子說笑了,您是輔國將軍幼子,名喚商歌。”
商歌頓時一個大大的白眼。
又是一個記不住名的,啥都不是,連星主毛都摸不到!
走了!
與馬車背向而行了一段時間,確定附近沒有眼線,青衣文士這才摘下頭頂斗笠。他熟練地穿過街巷,回到一座宅邸前,宅邸門匾上書寫着“方府”兩個字。
待到沐浴更衣完畢,文士前去拜見祖父。
“忱世,回來了。”方學士正站在書案前,面前放着一卷文章,正是陸空星今日過目成誦過的那篇。文章的主人此時也緩緩踏入房中,眼尾微挑,清雋文氣,只是眸中微光閃動,令他顯得不是那麼安於現狀。
方學士指着面前的文章。
“明日,你的這篇文便會公之於世,屆時必定能引起轟動。你若想抓住時機趁勢而起,老夫在陛下面前尚有幾分薄面,可替你先謀個小官職。”
方學士絮絮說得細緻,只是長久沒得到回應,於是疑惑抬頭。
“怎麼?你還想一口氣當大官不成?”
他正要吹鬍子,就見方忱世垂眸笑了。
“祖父,無論大官還是小官,不都是要效忠當今聖上的嗎?那官大官小,又有何區別?”
“只是……當今陛下,沉迷訪仙問道,真的算聖明君主嗎?”
方學士被他的妄語唬了一大跳,連忙去關上窗子,回身怒斥道。
“你說的這叫什麼話!這是你我能議論的嗎?”
方忱世依舊笑着,目光中卻有完全不屬於他這個年紀的沉鬱。
“祖父覺得,如今的幾位皇子,哪個比較好?其實都不太好,是不是?”
方學士都快被這不省心的孫子嚇背過去氣去了,然而對方無所畏懼,繼續悠悠說道。
“祖父,您覺得九殿下……”
“有沒有聖君之相?”
插入書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