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4「重逢」

64「重逢」

儘管被雲沐抓着手,她卻依舊緊張地四處尋望,甚至不清楚為什麼會有這樣的想法,只是感覺強烈到幾乎要將她灼燒。

——他就在附近。

傅茗淵定了定神,即刻想追去那個少年消失的地方,誰知忽略了腳下,一不留神踩了空,險些栽倒在地上。雲沐連忙伸手扶住她的肩,感到她的身體輕飄飄的,這半年來比原先消瘦了許多,不知有沒有好好吃飯。

“他……”他停頓了許久,望着她驚慌失措的模樣,心頭一片酸澀,“慧王他……不在這裏。”

“不,他在……他肯定在!”

傅茗淵站定之後,又想去追那個少年,而雲沐卻一把摁住了她的肩膀,直視着她的面龐,目光中似是心疼又似是無奈:“——你冷靜一點!城裏沒有人見過慧王,他不在這裏!”

聽到這句話,傅茗淵怔怔地抬眼望他,搖頭反駁:“可是……可是那個孩子……”

“或許他真的只是碰巧幫了你。”雲沐不經意地嘆了口氣,“茗淵……我一直覺得你很冷靜,可為什麼一旦遇到關於慧王的事……你就變得不再像平時的你?”

聽到這個問題,連傅茗淵都是一愣,緩緩抬手捂住了眼睛,默默道:“雲大人……我明白你的想法,也很感謝你的幫助,但我們……”

她沒有說完,淡淡抿唇。雲沐心知她的意思,握住她的手卻不鬆開:“我想知道,如果我早一點發現你的身份,一切會不會……有所不同?”

“這樣的假設沒有什麼意義。”她聳肩笑笑,“因為時光終究不會倒流。”

他沉默了。

或許他早該察覺到二人之間的距離:不論是在危難時刻,抑或是在她酣睡之時,第一個出現在她腦海里的,從來不是他。

“等這件事結束,如果你還想去找慧王……”雲沐微微合眼道,“我會隨你同去。”

傅茗淵微訝,繼而暖暖笑道:“雲大人這般正直善良,一定會找到一個更適合你的女子。”她沉了口氣,神色漸漸肅穆起來:“那些引發暴動的人……抓到了么?”

“跑了幾個,不過其他人全部落網。”雲沐答道,“自我們趕來,秣陵人心平定,怎麼會突然發生這樣的事?”

“還不好說。”傅茗淵搖了搖頭,將方才的所見與她的猜想皆數告知,蹙眉道,“帶我去見見他們罷。”

***

帶頭鬧事之人是十幾名壯漢,趁災民疲憊與茫然之時砍傷了數名禁軍侍衛,好在控制及時,沒有造成大規模的混亂。

雲沐將抓來的亂黨安置在一間破舊的房子裏,有幾個已經咬舌自盡,剩下的卻是連一個字也不肯透露。

傅茗淵趕到之後,低頭凝視着那被捆在椅子上的大漢,琢磨道:“看裝束和相貌都不像是本地人——是誰派你來的?”

大漢陰森地瞥了她一眼,不屑地啐出一口血,險些吐在她身上。

“我說,是誰派你來的?”她非但沒有動怒,還走近了一步,厲聲道,“這些災民與你無冤無仇,挑起他們與朝廷之間的矛盾,你們有什麼好處?”

那大漢依舊昂着頭,卻不看她。旁邊一個侍衛恐她生氣,連忙上前道:“傅大人,已經問過很多遍了,連刑都上過了,還是什麼都不肯招。”

傅茗淵皺了皺眉,轉而想起什麼,問:“是潭王派你們來的?”

聽到這個名字,大漢忽然望向她,笑容有些不可思議:“潭王?哈哈……”他不置可否,只是大笑,一雙渾濁的眼死死地盯着傅茗淵,“你覺得有什麼好處?”

見他仍是一副不可一世的樣子,傅茗淵有些氣惱,正要離開,卻霎時意識到什麼。

這些人不說話也不自盡……就是為了等她來說這句話?!

她心叫不好,連忙命令侍衛們搜身,可那活下來的幾人卻在他們動手前往牆上猛地一靠。幾乎是在剎那之間,所有的壯漢都口吐鮮血倒在了地上,背上嵌入了一根細小的毒釘,大約是早早就準備好的。

“……”所有人都是目露愕然。

傅茗淵扶着額頭,一時間腦海里猜測不斷,幾乎要炸裂開來,遂命令侍衛將這些屍體處理掉,順便調查一下這些毒釘的由來。

雲沐緊跟在她身後出屋,關切道:“你……沒事罷?”

她搖了搖頭,蹙眉道:“有人在暗中借這次機會詆毀陛下的名聲;事情不似表面那般簡單,還請雲大人多多留心。”

儘管不知她是如何作出這樣的猜想,雲沐依然點頭。

又過數日,暴動暫且平定,毒釘的來源查到是出自苗疆,卻不知究竟是何人造出的。百姓之中不乏聽信了暴徒所言的人,寧願坐着也不肯勞作。眼看着物資一天天消耗,再過不久便要面臨青黃不接的情況。

傅茗淵沒了辦法,只好尋了幾個書生開起了臨時的學堂,又找幾個女工開放臨時的綉坊。看着婦女兒童都忙碌了起來,男人們也閑不住了,時常會去幫着禁軍搬搬東西,半個月後總算是僱到了第一批重建的人手。

這日她正在忙着批改作業,聽聞外面一陣吵鬧,才知是城東有一處大戶的屋子始終都沒有打開過,看似沒有人住,門卻鎖得好好的;人們七嘴八舌地談論着,都覺得很不恥。

傅茗淵無奈前去,與一群閑着出來散步的姑娘們站在這座屋子外邊,瞧見一條街上的房屋都住滿了人,唯獨這一間連個人影也沒出現過。

“安置災民的時候這裏也可以使用,你們怎麼不破門進去?”她奇怪道。

“誰敢啊。”一個小姑娘聳聳肩道,“聽說裏面鬧過鬼咧,可嚇人了!”

小姑娘似乎很懼怕這間空屋,左鄰右舍也都說這房子裏已經好幾年沒住過人了,是被一個直接付了全款的土豪買下的,用的還是現銀。

隔壁的姑娘笑得甜蜜蜜:“什麼鬼不鬼的呀,我見過那土豪一面,長得可俊了,隨手一揮就是白花花的銀子,跟不要錢一樣。”

“是啊是啊,賣房子的老闆都被嚇到了呢,說是要送給老婆的,哎喲我怎麼沒有這個好福氣。”

……

她們對此的交待版本不一,一時令傅茗淵不知該相信哪個,一是想說她們實在樂觀,二是想說……這人怎麼聽起來這麼耳熟?!

她尚未想明白這個問題,視線忽而掃過鄰街,立即驚愕起來。只見屋外的一棵樹旁閃過一個小小的身影,儘管只是一眼,她卻立即認出了那是上回在暴動之時救了她的小少年,當場大叫道:“別……別讓他跑了!”

她說著便想也不想地撲了過去,那少年本就想要溜走,瞧她這般如狼似虎地撲了過來,嚇得拔腿就跑。周圍的人以為她遭遇了小偷,紛紛幫忙抓捕,不一會兒便齊心協力將這少年擒住,然而傅茗淵卻示意他們鬆開手,將這孩子帶去了別處。

少年被她抓着手臂,咬牙切齒地掙扎,但畢竟年紀尚小,始終掙脫不開,哭道:“嗚嗚嗚你們欺負人!我又沒偷東西就是路過一下,小心我讓奶奶來教訓你們……”

傅茗淵沖他微微一笑,慢慢走到他身邊,兩手放在他的肩上,蹲下道:“你叫什麼名字?”

少年抹眼淚的動作停了一下:“我叫阿尋。”

“阿尋……”她的聲音很是輕柔,似乎有些喑啞,“你告訴我夏笙寒在哪裏好不好?”

阿尋不耐煩地皺眉,正想吼回去,卻在看見她眸中淚光之時愣了一下,苦着臉道:“我都說了我聽不懂你在說什麼……你幹什麼要為難我啊?”

“求求你……”她緩緩低下頭,幾乎是將腦袋抵在少年的身上,哀求道,“求求你了,我想見他,我已經半年沒有見過他了,求求你……”

阿尋愣愣地望着她,面上露出不忍,“你別哭啊……我、我……”他正想說什麼,卻在出口之前閉上了嘴巴,搖頭道:“不行,我答應過大哥哥不能說的。”

“……!”

彷彿看到了希望一般,傅茗淵霎時抬頭,驚喜到熱淚盈眶,連雙手也不自覺地用力,“他真的在秣陵?他在哪裏?阿尋,你想要什麼我都可以給你,求求你……”

她的嗓子徹底啞了,聲音顯得那般可悲與無助。阿尋咬着牙,終於點點頭:“好吧,大哥哥說不能讓她的妻子找到他,大人你的話應該沒問題。”

……妻子?

難道……找錯人了?

儘管心中疑惑,她卻仍然跟着阿尋去了城郊附近的一片樹林,聽得耳畔風聲簌簌,又似乎夾雜着人聲,想來這裏面應是住着幾乎人家。

此處地勢偏僻,愈往深行,聲音顯得更加空靈。片刻之後,幾座造型獨特的木屋若隱若現,令她隨即明白了阿尋身上的違和之處:“你……是苗疆人?”

“對啊。”阿尋點點頭,笑容天真,卻顯然還記着方才的事,“你們欺負我的事我會告訴奶奶的,她要是生氣起來肯定會教訓你。”

“……奶奶?”傅茗淵喃喃念了聲,瞧見不遠處有一個身材矮小的老婦,披着一個靛青的斗篷舀水,似乎聽到了腳步聲響,正轉頭來看。

“——奶奶!”阿尋歡快地奔了過去,撲進老婦的懷裏蹭了蹭,“大哥哥今天還是沒答應么?”

老婦並未作答,只是抬頭望着傅茗淵:“阿尋,你怎可隨意帶外人進來?”

阿尋搖搖頭:“他不是外人,他是來找大哥哥的,先前大哥哥還讓我救他呢!”

言罷,他笑着看向了對面的一間屋子,而那個方向同時傳來了“吱呀”的推門聲響,似乎有人從屋內走出,卻不知為何定住了步伐。

傅茗淵背對着那人,一時竟沒有勇氣轉頭,害怕一旦轉頭,發現那個人不是他;於她而言,希望落空,是最最殘忍的。

阿尋的目光在二人身上掃來掃去,似乎很不解為何大家都安靜了下來;良久,只聞一聲低啞的呼喚打破了沉寂:“……矮子?”

聽到這個聲音,傅茗淵連呼吸都似乎停止了,淚水肆虐,猛地轉過身,映入眼帘的恰是那個她再也熟悉不過的身影,會對她撒嬌,會佔她便宜,還總是想出各種方法破壞她的姻緣。

此時此刻,夏笙寒正身着一身靛青色的寬袖長衣,一根細長的髮帶束在頭頂,似是苗疆的裝扮,卻比平時更添幾分肅穆莊嚴。

這半年來,他一點都沒有變,還是那般俊秀明朗,只是瘦了,瘦了。

兩兩相望,彷彿連時間都定格在那一瞬。她忽然想要開口,卻終究沉默了下去,一切的話語和思念,都在對視之中瞭然。

“你還是……找到這裏了啊。”他沒有太多驚訝,更多的是無奈,卻又情不自禁地探出了手。

傅茗淵亦是動容到了極致,紅着眼眶緩緩向他伸手,似乎想要去觸碰眼前的那個身影,卻突然深吸一口氣,彎腰搬起地下的一塊大石頭,猛地朝着他的腦袋砸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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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前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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