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不給」

41「不給」

傅茗淵聞言,猛地反應過來,心突突跳了一下,頭搖得像撥浪鼓:“……沒、沒有,你聽錯了。”

暖色的紅燭照耀在她白皙的肌膚上,在夏笙寒的注視下,她的動作愈發扭捏,騰地站了起來,又因不小心撞到了桌子而捂着腿坐了下去,咬牙切齒地抱着傷處。

夏笙寒瞧着好笑,心頭卻不自覺地一暖,幽幽地湊過去道:“是……因為我么?”

傅茗淵猛一抬頭,才驚覺他不知何時靠了過來,一張俊逸的臉頰幾乎靠在她耳畔,笑容中洋溢着喜悅。

她連忙往後退了一步,甩着頭道:“不,我只是……想讓紀丞相對我有好印象,因為他肯定不希望讓一個瘋子當女婿。”

“那是紀丞相自己的事,和你有什麼關係?”

“就有關係,不行啊?!”她莫名大叫起來,臉紅得像要滴血,在他出聲之前先一步跑走了。

夏笙寒沒有攔住她的意思,只是舉着茶杯微笑,視線落定在她消失的地方。不一會兒,嚴吉上前來添茶,笑得很微妙:“幸好老奴沒和你再賭了,不然這個月的月錢又泡湯了。”

一講到這個他就有些悔恨:上回在景帝告知傅茗淵,夏笙寒同意了賜婚之後,他以為一向冷靜的傅大人不會採取什麼行動,誰知人第二天就氣鼓鼓地把夏笙寒留在博書齋的東西給扔回來了,害得他丟了一錠銀子。

這次紀秋雪出現之時提到了詩會,他本是覺得傅茗淵不會上王府來,但仔細一想不能再上當,死活不願意再賭了,如今很是感慨當初的明智。

“王爺啊,你每天開着大門等她來,這下她來了,怎麼不多留一會兒呢?”

夏笙寒攤了攤手:“我也想,但她要是生氣了就不好了。”

嚴吉默默盯着自家主子,無奈地搖頭笑笑:這樣的一幕,已經不知持續了多少年了。

宣定十四年的某天晚上,他照常在廚房裏準備些吃的,剛一出門便看見從博書齋歸來的夏笙寒,上前問道:“王爺,老首輔怎麼說?”

彼時慧王年方十九,縱然時刻瘋瘋癲癲,卻是清俊雅緻,長身玉立。出乎意料的是,他像是沒聽見這個問題似的,良久才道了聲:“……啊?”

嚴吉驚了:要知道慧王已經瘋了快五年,卻是頭一回如此魂不守舍,手裏不知捏着什麼東西,但看得出非常愉悅。

——不正常。

這是他唯一的結論。

此後,他雖然關切地詢問了,可夏笙寒卻從未正面回答過,只是吩咐道:“如果博書齋的傅公子有什麼動向,就告訴我。”

“傅公子?”嚴吉低頭應聲,卻是疑惑道,“是當年那個傅小公子?”

“……嗯。”夏笙寒點頭,有些心不在焉。

嚴吉還是端詳不出什麼來,遂試探地問:“他……做了什麼壞事么?”

“嗯,很壞的事。”夏笙寒再次點頭,眼底笑意甚濃,“她欺負我。”

這下嚴吉更加震驚了,但本着堅定守護自家主人的信念,時而會留意博書齋那邊的動向,卻沒有什麼有用的消息。

傅茗淵的生活簡直單調得出奇,平日裏除了自個兒寫字看書,就是與老首輔討論人生;身手差得不忍直視,出行時都會帶上一個姓蘇的書童,但通常只是去買紙筆或者看看字畫,一兩個時辰就回去了。

根據他的觀察,這個人應該不具備能夠欺負夏笙寒的本事。

雖說如此,他還是將傅茗淵的一些事悉數告知於夏笙寒,但其中也有一些引人注意的事。

比如說,傅茗淵曾在幾間驛站里同時預定了幾匹馬和一些基本的生活儲備,卻沒有說明來取的時間,只是晾在那裏罷了;又比如說,他曾經去過一家當鋪,後來便時常在這家鋪子前徘徊一陣,不多時這間當鋪就被刑部給端了……

種種奇怪的事發生了不下十起,是以後來嚴吉便將他喚作瘟神;而其餘的活動,便是他偶爾會去城中一間茶樓里參加詩會。

十月初八那日,嚴吉從宮中回來時,恰巧看見傅茗淵出門,正是去參加詩會。他之後將此事告知了夏笙寒,本是隨口帶過,哪知夏笙寒下一刻便要同去。

這間茶樓的位置在轉角,雖說知道大概地點卻仍不太好找,二人趕到之時詩會已經結束了,似乎還進行了什麼比賽,但早已散了不少人。

他們左看右看也沒有看到傅茗淵的身影,夏笙寒遂走近大堂正中的榜前看了看,正貼着三首詩。他幽幽掃了一眼,隨後波瀾不驚地伸手把其中一張紙摘下來,折了折,揣進懷裏,動作一氣呵成。

“……?”

周圍的人同時愣住了,目瞪口呆地望着他。

“客官,這首詩是茶樓里的一位客人所作,留在此地供人欣賞,不能隨便摘下來的。”一個夥計上前打圓場,笑容滿面道,“瞧客官眼生,大約是第一次來吧?這算是茶樓里的規矩,還請客官把詩還回來吧。”

夏笙寒看了看他,搖頭:“不要。”

“……”

夥計沒想到他會拒絕得如此乾脆,笑容也抽搐了起來。嚴吉站在一旁,連忙給人遞了一錠銀子,才沒有引起紛爭。

夥計雖然收了錢,但到底還是擔心闖禍,遂提議道:“客官,老闆要求這詩起碼在榜上放一天;你若真的喜歡,不如先交給小的,小的謄寫一份再給你?”

夏笙寒依然搖頭:“不行。”

“……”

夥計欲哭無淚:這人腦子有毛病啊是不是!

“你拿什麼不好,怎麼偏偏拿這張。這人雖然只得了第二名,但老闆卻是最喜歡這首。”夥計憋屈得要哭出來,“客官,你就行行好,暫時先還給我吧,我保證一盞茶之內就謄好!”

夏笙寒聞言,忽而轉頭望着榜上的另外兩首詩,琢磨道:“這兩首哪個是第一?”

夥計指了指左邊的一首。

他又細細打量了一番,奇怪道:“立意尚可,韻律卻是一般;中規中矩,卻沒什麼出色的地方。這是誰評的結果?”

夥計一聽,臉色微變,但仍是扯着嘴角笑,小聲道:“客官這可就言過了,這首詩是出自一位官家小姐之手,不少公子都想出高價買呢。”

他說著還眨了眨眼,暗示不要在公眾場合說些不妥的話。夏笙寒沒有理解他的意思,但也無意再說,轉身便要走,卻被夥計抱住了腿:“客官,行行好吧!你不能就這麼把那首詩拿走啊嗚嗚嗚……”

眾人紛紛投以憐憫的目光。

便在這時,一樓拐角的某個客間裏徐徐走出一個年輕少女,青色的曲裾顯得甚是樸素,步態輕盈,又不失大家閨秀的端莊,款款而來:“公子方才說,小女子的詩寫的不好,究竟是哪裏不好?”

在她出來之時,身後還跟着一個管家打扮的人,臉色甚是難看。夏笙寒聳了聳肩,隨口應了幾句,而在場之人聽后也仔細斟酌一番,竟還真如他所說。

儘管點出了不當之處,但他說得太過直接,以至於眾人紛紛以為那官家小姐要發怒,誰知她的臉卻莫名紅了起來,笑如彎月,巧笑倩兮:“公子認為那第二名寫的比我好,不知可否讓我再看一眼?”

她本就生得靚麗,聲音又很是輕柔,令人不忍拒絕。夥計像見了菩薩,眼巴巴地盼着夏笙寒把那首詩從懷裏掏出來,誰知等到的卻是這麼斬釘截鐵的一句:“就不給。”

“……”

周圍的人都傻愣地站着,眼見他大步流星地離開了茶樓。嚴吉扶了扶額,立即又塞給那夥計一些銀子,方才追出去道:“王爺,你剛才……為何不肯把那首詩拿出來?”

“我為什麼要給他們看?就不給。”夏笙寒小心地將那張紙展開,甚是寶貝地拿着,“誰准許他們貼在榜上的?”

嚴吉強忍着內心的震驚,湊過去細細一看:這字跡……怎麼看起來有點眼熟?

不過片刻,他便想起來了——這是……傅公子寫的?

老人的眼神瞬間變得更加微妙。

***

傅茗淵回家之時,一路跌跌撞撞心不在焉,進屋后還碰翻了不少東西。她連忙點上燈將東西拾好,卻四處不見阿塵的身影。

她坐在屋內等了一會兒,不多時看見阿塵回來了,眨巴着眼道:“……你不用跟着我的。”

“路上還是小心為妙。”阿塵擺擺手,頓了頓道,“有件事要告訴你,獵場那邊的確有人回去找東西了。”

傅茗淵聽后一怔,取出那個當初被她扯下的腰牌,凝神問:“……誰?”

阿塵湊到她耳邊,小聲地說了一句話。

“果然……”

***

近來,連城公主不常留在博書齋了,原因便是當年有個對她很是照顧的太妃,一直感到很寂寞,聽聞公主回朝,便將人請了過去。

韻太妃是唐王的生母,當年唐王死後,她一病不起,是連城公主從先帝那裏將她保下來的。這其中的過往早已不可考究,但韻太妃一直身體不好,本就活不了多久,遂很少有人在意此事了。

這天公主回來之後,與傅茗淵說韻太妃想見見她。由於她從不參與夏氏的事,不由感到很是奇怪,但琢磨着或許是與老首輔有什麼關聯,遂決定前去。

這不去還好,一去便撞見了雲沐。

自上次險些落馬被救,她還沒有好好地與雲沐道過謝,但心裏總擔憂着他發現什麼,死活不敢去。這天剛進宮沒多久她便瞧見了雲沐,顯然躲不過去了,只好故作鎮定地打招呼道:“雲大人,真是好久不見了。”

雲沐似乎剛剛從馬場那邊過來,一身緇衣披風,卻顯得比原先消瘦了一些,淡淡答道:“因為……我離京了一段時間。”

聽罷,傅茗淵這才細細打量起了他,確實看起來風塵僕僕,臉色也不太好。因對方的神色並無異樣,她這才放心大膽了起來,詢問道:“你……沒事吧?看起來好像沒有好好吃飯……?”

這一回,雲沐並未回答她,目光落定在她的臉上,彷彿是在仔細觀察着什麼。傅茗淵背脊一涼,唯恐他看出什麼,倉促道了句別便轉身離開。

誰知,她剛一背身過去,便聽雲沐突然開口:“你怎麼不問……我去了哪裏?”

“……啊?”她的笑容有些僵硬,胡扯道,“雲大人是……回鄉探親去了么?”

“我去了一趟江都,你應該還記得那個地方吧?”他緩緩走上前來,神色有些複雜,依舊板着一張臉,卻是難掩眼底的一絲柔和,“你還想……裝到什麼時候?”

上一章書籍頁下一章

御前瘋子

···
加入書架
上一章
首頁 玄幻奇幻 御前瘋子
上一章下一章

41「不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