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再遇
第11章再遇
枕星樓,是繞樑閣最貴的地方,招待的是出價闊綽的常客,其中不乏達官貴人。
這裏,不允許有繞樑閣婢女出入,便是秋娘也尊重貴客的私隱,不會隨意進入。
進門后迎面是一條窄細的步道,地面上鋪着錦繡氈毯,踩上去寂然無聲。步道的盡頭是一架四扇屏風,屏面是透明的鮫紗,其上綉着仕女圖。
室內寂然無聲,既沒有推杯換盞的聲音,也沒有說話聲。
畫角覺得有些奇怪,在屏風前立定,透過屏風,看到室內有兩道影影綽綽的身影。她定了定神,微笑着繞過屏風。
室內裝飾的華貴奢靡,就連牆上字畫看上去也是真品。
明亮的琉璃燈下,坐着兩個年輕的郎君。
他們面前擺着一張紅木桌案,上面擺滿了美味珍饈,不過,兩人似是都沒有動箸子。看到她進來,兩人皆抬頭朝她望來。
坐在主位上的人一襲素色織錦襕袍,領襟和袖口處俱精心鑲以深色紋綉,一看就是貴族公子的妝扮。
只是,他頭上卻戴着帷帽,帽檐前垂着輕紗,瞧着與女子所戴的冪籬有些相似,輕紗在臉前是分作兩半的,方便用飯時撩開。
畫角一時有些納罕。
都來妓館狎妓了,還這樣藏頭露尾、遮遮掩掩,這是還想要臉?
當真是不要臉!
她強忍住心頭的厭惡和譏嘲,緩步上前,行禮道:“奴家是繞樑閣新來的花椒,見過兩位郎君。”
她還沒有花名,秋娘問她,她便隨口起了一個。
另一位年輕郎君身着煙灰色襕袍,生得倒也俊氣,只是臉色蠟黃,一看就是經常出入勾欄的紈絝。此時,他拍了拍身旁的座位,對畫角道:“花椒,好名字,你過來,坐這裏吧。”
來之前,秋媽媽說過,這次來的常客名周升,是禮部郎中家的二郎君,平日裏常與禮部侍郎家的四郎君來閣里捧場。
他有日子沒來了,這次帶了一位貴客,雖不知身份,但出手極闊綽,要她好生服侍。
毫無疑問,這位着煙灰色襕袍的男子便是周升了。
畫角垂了頭,清聲說道:“秋媽媽吩咐,要我……要奴家好生服侍兩位,奴家不敢坐。”
周升也沒有強求,看了眼主位上的人,問道:“你們閣中,除了你,還有幾個妖妓?”
畫角有些疑惑,心說我今日剛來,還不及伱來得多。有幾個妖,你不比我清楚?
周升見她沒說話,笑了笑說道:“我有日子沒來了,以前沒見過你,想是新來的?這次與你一道來的,有幾個?”
畫角輕輕一笑,說道:“這次來的只我一個,閣里原先還有三個,是豹妖和荷妖,還有一個,我還未曾見過。”
“你是什麼妖?”坐在主位上的人忽然開口問道。
他的嗓音很動聽,清冽而溫雅。只是,畫角莫名覺得有些耳熟,似在哪裏聽過。
畫角抬眸瞥了他一眼,雅室的窗子是半開的,夜風透窗而入,盪起了他面前的輕紗。不過,風似乎不夠大,她只能自輕紗翩飛間窺見他脖頸上玲瓏的喉結。
畫角略有些失落。
她倒是真的很想看清這來勾欄喚妖陪客的作死之人,生得什麼模樣。是不是左臉寫着金玉其外,右臉寫着敗絮其中,額頭上橫批:作死。
“奴家是朏朏妖。”畫角望着他嫣然一笑。
隔着輕紗,她感受到他的目光在她的臉上逡巡、游移。
畫角頓時有些不舒服。
她不怕旁人看她,但是,這種你看我卻不讓我看你的感覺,實在不太好。
她垂下眼睫,看到桌案上的酒壺,心中頓時有了主意。
她行至桌前,伸手提起酒壺,笑盈盈說道:“奴家初來乍到,服侍有些不周,還望貴客海涵,奴家這就為兩位斟酒。”
畫角先給周升斟滿了酒,又邁着碎步行至戴着帷帽的人面前為他斟酒。可恨此時風停,輕紗又合上了。
深紅色的酒液入盞,酒香撲鼻,是葡萄酒。
畫角抬手慢慢將酒盞推至他面前,嫣然笑道:“請用。”
他卻不用,一手牽起廣袖,一手推盞,又將酒盞推至她面前,淡淡問道:“你不會陪酒嗎?”
周升也笑道:“來之前,秋媽媽沒有教習你嗎?你是不是該先敬我們一杯?”
畫角的確沒陪過酒,不過,敬酒她卻會。
她提起酒壺,抬手斟酒。
恰巧此時風起,揚起了他帽檐上的面紗。
畫角的心神頓時系在了輕紗上,目光隨着輕紗起起伏伏,隱約看到了他線條流暢的下頜,如菱角般的唇,還有唇角邊那一抹淡淡的冷笑。
雖未曾窺見全貌,但感覺人生得還不錯。
畫角有些遺憾,這年頭,當真是人不可貌相。
耳聽得周升低呼一聲:“溢了,酒溢了。”
畫角一驚,垂眼看去,杯盞中的酒液不僅滿了,還溢在了桌案上。她忙放下酒壺,取了巾帕擦拭乾凈。
這會兒,畫角也不再想看他什麼模樣了。
俊美也好,粗鄙也好,左右不過是闌安城的紈絝,不會是好人。
她執起酒盞,舉起來朝着兩人說道:“方才是我不慎,我這就敬兩位……”
畫角忽然愣住了。
或許是為了方便飲酒,那人居然抬手摘下了帷帽。
畫角費盡心機想看清的容顏,就這麼隨着輕紗揭開,展露在她面前。
或許是猝不及防,或許是太過震驚,畫角只覺得腦子嗡了一聲,有些眩暈,手中的杯盞脫手墜落在地。
是他!
九綿山桃花林中的白衣少年。
此刻,他身着錦繡華服,長發高束,固發的玉冠鑲珠掐金,別有一番貴氣。那張臉在華服襯托下,愈發俊美得驚心動魄。
他的臉色瞧着倒不似那日那般蒼白,在燈光映照下,散發著淡淡的如玉光華。
自從那日逃跑后,畫角也曾想過,兩人或許還會謀面。但是她無論如何也想不到,會在繞樑閣遇上他。而此時,他是嫖客,她是妖妓。
太令人震驚了。
畫角生怕自己臉上神色泄露了心中所想,慌忙俯身去撿酒盞。
玉色的琉璃盞,早已碎成了好幾塊,靜靜地散落在地面上。
畫角伸指撿起一塊,放在手中的巾帕中。
腦子卻沒閑着,各種想法紛沓而來。
他這會兒看上去,好像是沒有病,或許是怪病好了。
這才病好了沒幾日,這就急不可待地來妓館尋歡,他的怪病不會是花柳病吧?
也不知她親了他一下,會不會傳染到自己身上。
真是晦氣!
最讓畫角驚心的是,他別認出她來。又忽然想起當初自己是借了別人的臉,如今是妖,且臉又是自己的,這才放下心來。
她磨磨蹭蹭撿着琉璃碎片,只見最後一塊正在桌案旁,畫角俯身去撿。
卻見他起身走了過來,素色提花錦的衣角飄落在她面前,停了一會兒,他驀然俯身,伸手捏住了畫角的下巴。
畫角被迫仰臉,直視着他。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