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第十四章
李夙堯跟他爹打了一架后,體力消耗得太多,覺得有些餓了,便跑去雲府大廚房裏找吃的。他才得十三歲,正是長身體的關鍵時期,因此,飯量比平時增了好多,一隻雞腿不夠吃,又叨擾着讓廚房裏的大廚親自給他做飯。
大廚知道他的身份,自然不敢怠慢,聽着他報的菜名,一一照着做。
填飽肚子后,天也黑透了,他累了一天,便打算回屋子睡覺去。
正打着哈欠,忽然隱隱聽到有人在彈奏古箏,琴聲忽高忽低,抑揚頓挫,仿若過石清泉,能夠滌盪人的心靈,竟是及其美妙。
李夙堯是京城來的,又是出自世家貴族,雖然自己不怎麼靠譜,可身邊的人不是皇族貴胄,便是世家貴女,琴彈得好不好,他只一耳朵便聽得出。
他“咦”了一聲,兀自道:“雲府竟也有能將琴彈得如此美妙的人?若是被太子尋得,怕是要飛上枝頭嘍。”然後大步一邁,便尋着聲音而去。
走到一道院門前時,卻被守門的婆子攔住,原來這是柳姨娘住的荷院。
婆子正是桂媽媽,看了李夙堯一眼,恭敬行禮:“世子爺恕罪,這是我們姨娘的住處,爺您不便進去。”
李夙堯怔了一會兒,又抬頭看了看院子上的匾,卻寫着“荷院”兩個字。
“這琴是你們家姨娘彈的?”李夙堯雙手抱胸,只是想探個究竟,並沒有想要進去的意思。
桂媽媽嘴角不自覺挑起一絲笑意,低着頭回道:“不是我們家姨娘,是四小姐彈的,我們小姐每晚的這個時辰都會彈奏一曲。不想今晚世子爺打這附近經過,攪到了世子爺,實在是老奴的不是。”
“你們家四小姐?”李夙堯愣住。婉娘是雲府三小姐,才得那麼點大,四小姐,豈不是要比她還小?小小年紀,竟然就能在音樂方面有如此造詣,着實驚人。
這樣一想,更是覺得那個婉娘一無是處,長得丑不說,還一點才情都沒有,她哪點兒能配得上自己?這輩子真是虧得大了。
桂媽媽抬着眼皮細細瞧着眼前世子的神色,果然跟姨娘想的一樣,又添了點油繼續道:“是我們四小姐。之前劉家老太太壽宴上,四小姐可還跟世子您照過面呢,敢情世子您這是貴人多忘事,卻是忘了。”
一直恭恭敬敬,言語間卻一直提點着他去想畫娘的容貌。
李夙堯仔細想了想,他記得當時婉娘被劉邕欺負時,劉邕確實一直對着一個女孩子獻殷勤。而他知道那個女孩是婉娘的庶出妹妹,原來就是這柳姨娘的女兒。
不過可惜了,年歲還太小了,不然等進了京城,倒是可以引薦給太子。
“記得,自然記得。”李夙堯嘿嘿笑,聲音又突然拔高了幾分,衝著院子裏頭喊,“你們家四小姐不但人如嬌花,還彈得一手好琴,可比那三小姐好得多了。”說完便邁步走開。
“老奴恭送世子爺。”桂媽媽一張臉笑出了褶子,見世子的身影完完整整地消失在了夜色中,這才邁着老腿往內院跑去。
內院正坐在窗前彈琴的不是畫娘,而是韻娘,畫娘跟柳姨娘則坐在旁邊,細細聆聽着。
韻娘一曲彈罷,十指按在琴弦上,猛地打出一陣噪音,秀眉也微微蹙了起來。
柳姨娘不高興了,站起身子便去擰她的耳朵,怒罵道:“你擺出這副死人臉給誰看?不過叫你彈奏一曲怎麼了,哪裏委屈着你了?”越想越覺得氣,虧她十月懷胎生出的女兒,竟然胳膊肘往外拐,“你啊你,要是有你妹妹一半的精明,我也就不愁了。”
韻娘耳朵火辣辣的疼,倒也不在乎,站起身子便道:“婉娘跟世子的親事是唐國公做的主,而且父親跟母親也都不反對,現下只等着去京城定親了,姨娘怎麼可以從中作梗?”頓了頓,又說,“況且女兒跟畫娘都是庶出,即便那世子瞧中畫娘,李家那樣的身份,也是根本是不可能的。”
一聽到一個“庶”字,畫娘“哇”地便哭出了聲,她最討厭別人說她庶出。
柳姨娘也是氣得渾身發抖,揚手便揮了韻娘一個耳光:“你也知道!”年少時候犯下的錯,心裏不是不恨的,“如果當初不是有了你,我會淪落到現在這般田地嗎?我生你養你,好吃好喝地供着你,甚至曼娘有的一切,我也都求着老爺同樣給你一份!在你爹心裏我都是跟太太同等的地位,你竟然瞧不起我?”
桂媽媽跑了進來,拉住了柳姨娘,勸慰道:“姨娘消消氣,大小姐必不是故意這般說的。”說著使勁給韻娘使眼色,卻見韻娘只望着別處,並不吭聲,桂媽媽只得道,“虧得有大小姐,那世子爺以為剛剛的曲子是四小姐彈奏的,可將四小姐好好誇了一翻,說是比三小姐好得多。”
“真的?”柳姨娘不生氣了,轉而挑起嘴角笑,又伸手拉過畫娘,輕輕摸她的頭髮,“還是畫娘好,從來不惹娘生氣,娘下半輩子的希望可就寄托在你的身上了。”
畫娘也開心,那個世子爺看起來可比肥頭肥腦的劉邕好得多了,不過到底還小,想想也有些怕,這曲子並不是自己彈的啊。畫娘的琴彈得雖然也很好,至少比婉娘好得多,但是跟韻娘比起來,還是差得遠了。
“娘,在去京城前的這段日子我不學書畫了,只想跟着大姐彈琴。”撇了撇嘴,眼睛一亮,“就學剛剛大姐彈的這曲,一定要學得跟大姐一樣好。”
柳姨娘笑着在小女兒臉頰上親了一口,然後冷眼對着韻娘說:“你妹妹的話聽到了嗎?以後你哪兒也別去了,就呆在閨房教畫娘彈琴。”
韻娘抿着唇沒說話,抬眼瞧着窗外,院子裏的槐花已經快要謝光了。
婉娘推着輪椅送九王回屋時,剛好與飯飽歸來的李夙堯在院門口撞上。
李夙堯見她笨手笨腳的樣子,鄙夷地望了她一眼,然後大手一推,便將她揮開。
“瞧你累贅的樣子,連個門檻都過不去,虧得那一身肥肉白長了。”李夙堯一邊訓斥,一邊早已輕鬆地推着輪椅往院內去。
婉娘還沒跟九王道別呢,邁腿也走進院子去。浮月跟在婉娘身後,對這個世子一百個不滿意,噘着小嘴說:“我們家小姐可好着呢,才不累贅。”
進了院子后,九王便自己用手轉輪椅,轉了個方向,對着婉娘道:“今天多謝三小姐送我回來,天黑了,這西廂離東廂遠得很,我叫方定送你們回去。”
婉娘低頭扯着衣角,扭扭捏捏地說:“府上很安全的,我也認識回去的路,不麻煩那位方大人了。”
九王笑了笑,眸色漆黑幽深,可眼仁卻沒有轉動,只盯着一個方向看。
“那也好。”頓了頓又說,“京城裏最好的神醫在我府上,等回了京,我便稟明聖上,叫薛神醫也給你治額頭上的傷。”
婉娘恭敬道:“謝謝九王。”
婉娘走後,九王還是叫來了方定,讓她暗中護着婉娘回去。
李夙堯置身事外,不知道九王為什麼對一個胖丫頭這般好,疑惑道:“不過一個正三品驃騎將軍的女兒而已,也值得九叔您對她這般好么?”李夙堯是當今獨孤皇后的侄子,自小又是在皇宮長大的,因此也跟着太子諸王們叫楊珩九叔。
九王搖頭輕笑:“你害人家姑娘毀容在先,出言惡語相對在後,若是這事擱在旁人身上,怕是早就要哭鬧上吊鬧開了。偏這雲三小姐這般不哭不鬧,白天時竟還幫着你……”指的是當時兩次提醒李夙堯他爹站他後面的事,“想她小小年紀竟是夠能忍的,難道我也該像你那樣對她?夙堯,你這個未來小妻子恐怕並非你表面上看的那般一無是處,不要錯失良緣。”
不過一個胖丫頭而已,竟然能夠讓當朝九王如此誇讚,李夙堯着實不敢相信。九王說她好,可李夙堯一點沒瞧出她好在哪裏,要才無才,要貌就更別提了。
“難怪當初被她一個庶出妹妹欺負成那樣,原是實在比不得人家。”說著似乎想到了什麼,轉了話頭道,“我剛剛自廚房那頭過來,途中聽到一陣琴聲,跟太子堪堪有得一比,便尋着聲音而去,卻發現竟是府上四小姐所奏,就是欺負胖丫頭的那個庶出妹妹。”
九王搖頭淡笑:“太子的琴藝高深,豈是一個七八歲的小孩子能夠比得上的……”想想覺得這是在雲家,又是雲府內宅的事情,不便多說,便道,“也難怪你爹成天教訓你,這畢竟是在雲家,別當是在京城國公府。”
李夙堯撇嘴:“嘁~你管我,你又不比我大幾歲,還真將我當晚輩了。”說著便看九王,嘿嘿笑道,“來杭州前去你府上玩,秦太妃對我說,好似要將竇表姐說給你當王妃。”
“華蘭?”九王微微一怔,隨即有些薄怒,“母妃怎麼將心思都打到竇家頭上了,華蘭,我可是一直將她當作妹妹的。”
見一向溫文爾雅,遇事鎮靜的九王也有失態惱怒的時候,李夙堯心情不錯。
“我表姐長我半歲,眼瞧着都十四了,十四歲竟還沒有定婆家,估計也是挑來挑去沒挑到合適的,我姑媽可疼她了。”想着自己娘之前跟他說過的話,又想到表姐的花容月貌,李夙堯既惋惜又悔恨,“我娘之前可跟我說過,將來是要將華蘭表姐許配給我的,不過現下我爹卻搶先幫我定了親,要是被我娘知道,還不得吵到皇后姨母那裏去。”
九王“哼”了聲,潑冷水:“讓你娶雲三小姐,可就是皇后的意思。”
“什麼?”李夙堯再也淡定不了,“嗖”一下站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