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 財政窟窿與樂市樂座
累人的評定終於結束,一眾家臣與地方豪族領了感狀與安堵文書各回各家,可兼定的工作卻還沒結束。
草草吃了頓飯,小憩一陣后,兼定還有一位重要人物要見。
“町大人,請隨意坐。”
土佐一條家的大管家,老家司町顯古來在兼定的面前要彙報工作了。
其實現在面對町顯古,兼定心情忐忑,因為他從老大人難看的面色來看就能知道這段時間自己的錢袋子狀態不是很好。
坐下的町顯古掏出賬簿,深深嘆了口氣道:
“殿下,您花錢太厲害了。”
町顯古將賬簿翻開,眯了眯眼睛,看仔細后說道:
“我連夜看了康政大人與康次在軍中對開支的記錄,沿途賑濟災民也就罷了,陣前激賞士卒也情有可原,但這鐵炮、大筒過度使用造成的損傷乃至報廢,彈丸火藥的消耗消耗也超出預期,還有......”
町顯古叨念了好久才停了下來,兼定趕忙讓秋利康次給遞了杯水。相比之前的自信態度,如今對自己財政狀況的惡化有了大致了解的兼定,明顯服軟了許多。
“殿下,加上戰前您就已經有的各類支出,無論如何,目前階段都請別做太大額的開銷了。萬幸先御所殿下給咱們留下不少結餘,否則現在非得本家得借錢過日子了!”
兼定聞言苦笑道:“這......此戰怎麼說也屬於為本家開疆拓土。合議那邊是個什麼說法,能否補貼一些?”
“這已經是土居大人在合議里商議之後,對您在戰時的各種臨時賑濟開支進行過補貼的結果了。”
町顯古搖了搖頭道:
“更何況接下去以殿下您的標準恢復土佐的生產,都是從合議那撥款,如果順利還好說,若是半途有什麼大型的颱風、水患、地震,合議那邊不找咱們要錢就不錯了。”
如今土佐一條家的財政正處於一種詭異而又默契的割裂狀態,類似於明國的內帑和國庫。
究其原因在於兼定和合議的拉扯,最終形成了收入三七開,軍事、新政、外事等開支歸兼定或者說土佐一條家當主家庭的私人金庫,其餘常規的內部事務歸合議處理的狀態。讓兼定的財政狀態處在一種看似“先進”的落後之中。
雖然好消息是隨着兼定對合議眾進行擴大處理,那七成終於是兼定自己的了。可是這也就意味着當兼定的財政出現問題的時候往往也就意味着土佐一條家整體的財政已經開始報警。
所以土居宗珊不需要特意跑過來跟兼定彙報,畢竟日常的彙報里土居宗珊都有對開支做彙報,可以說這位一條家的一門重臣是能省的都省了。
此時為財政而苦惱的兼定雙手交叉頂着腦袋,思索着自己的錢去哪了。
想了半天兼定覺得從火器到忍者,每一筆開支都是在對未來進行投資,自己實在是不能省。
無法節流那就只能開源了。
“町大人,本家和南蠻人做貿易,難道在商業的收入上就沒有什麼增長嗎?”
“殿下,與南蠻人的貿易確實為本家帶來了不少收入,尤其是須崎等地發展迅速。可是南蠻貿易發展壯大的同時,我們和唐國、朝鮮等國的‘貿易’今年以來卻始終低迷。”
‘沒辦法,誰讓大海盜許棟被打掉了呢......’
兼定無奈地想到。
不過......還有那個男人。
“町大人,最近明國商館可有什麼動靜?”
“並無。”
“那九州博多港呢?有什麼情況?”
“也無。”
雖不知道兼定這麼問是圖什麼,但是町顯古依舊老實回答。
聞聽海上倭寇們的情況應該還算穩定,兼定心中暗暗道好,又問道:
“如果本家以此情況持續兩年左右是否能支撐得住?”
被兼定這麼一問,町顯古眉頭緊皺,盤算良久道:
“如果土佐新附地區的生產恢復順利,以先御所留下的結餘......在不發生大的戰事的情況下,嗯......支撐兩年應該……大概沒問題。”
如果能支撐兩年,那基本上就足夠了。足夠汪直打通關係恢復海上貿易了。
歷史上汪直獲得明朝的默許,重新做起海上買賣差不多也就1552年。雖然時間線已經發生了變動,但是從目前二階崩都正常發生的情況來看,沒道理遠在海上飄着的汪直和他的海盜集團會被影響,更別說明國了。
“殿下?”
見兼定擱那莫名其妙地點頭,町顯古試探性地叫了一聲,康次也趕忙咳了兩聲將又要開始神遊的兼定拉了回來。
“額……總之町大人目前還請儘可能維持財政吧,大概……大概兩年左右,應該可以恢復我們和明國的貿易,而且不是走私了。”
老家司聞言先是不可置信,隨即更是震驚道:
“是明國那麼有打算重啟勘合貿易的風聲嗎?”
勘合貿易也就是以朝貢為紐帶的“官方”貿易,是明日貿易的正式形式。最早來自於足利義滿和朱棣二人時代簽訂的《勘合貿易條約》即《永樂條》。這倆人一個缺錢,一個缺正統,正好一拍即合,還能聯合剿匪,打擊倭寇屬於對雙方都好。
但是後來明國逐漸穩定下來,日本卻開始走向亂世,幕府逐漸崩潰。《永樂條》對於維持海上安全的作用逐漸減少,貿易雙方也是明國朝廷與足利幕府變成了明國朝廷和各個冒稱日本朝貢的大名。比如大內家就保有“正德勘合符”。
最後在1523年這種混亂的貿易隨着日本內部鬥爭的不斷升級引發了“寧波爭貢”事件,又稱“爭貢之。來貿易的大內家和細川家在寧波因為受賄的太監賴恩處理不公,爆發衝突,很快升級成武鬥,武鬥的烈度波及大半個浙江,甚至一度打到了紹興城下,震撼大明朝廷。
然後明廷就把其他地區負責通商的市舶司全關了,就剩下廣州一處。直接讓全日本都沒了和大明貿易的正規渠道,供給減少需求卻不減,反而進一步催化了倭寇。
如今若是明國重啟勘合貿易,那和在九州頗具影響力的大友家友好,又和具有勘合貿易經驗的大內家有舊的土佐一條家必然會從中多少分一杯羹。這無疑是對土佐的經濟與本家的財政極具益處,也難怪老家司這麼激動了。
“勘合貿易……”
兼定思索了片刻,搖頭訕笑道:
“那個估計還有段時間,最近幾年頂多是明國會允許一小部分海盜以商人的形式正常往來……至少是默許他們。”
這話明顯讓町顯古有些失望。
“這樣啊……”
然而看着手上的賬本,町顯古還是笑着說:
“那也是極好的,極好的。”
見町顯古情緒波動比較大,兼定也安慰道:“老大人不必心急。明國朝廷對抗海賊疲憊,故而願意一點點開放通商,未來也必然會重啟勘合貿易。”
實際歷史上重開勘合貿易的時間也不遠了。1557年,明使蔣洲為了從日本方面獲得助力打擊倭寇,來到九州要見日本國王。
結果真正的日本國王——畿內的幕府將軍,蔣洲自然沒見到,只見到了在九州稱王稱霸的大友義鎮。
正巧當時朱棣冊封足利義滿的“日本國王”印從幕府流到大內家,又因為大內家爆發大寧寺之變,又到了大友家。用印忽悠了蔣洲的大友義鎮因此獲得了和明國勘合貿易的權利。
町顯古方面聽兼定說得頭頭是道,也不知道未來究竟如何,只能將信將疑地回道:“但願如此吧。”
“町大人,如果真得恢復勘合,本家的商貿得轉型一下了,畢竟有了勘合途徑,海上的走私反而要少上不少了。”
來為町顯古換茶的秋利康次繼續提醒道:
“那樣對本家的商貿真得好嗎?”
康次眉頭微皺也用提醒的眼光看了眼兼定。
町顯古卻搖着頭說:
“海賊畢竟是海賊,他們不過是在交易時客氣一下,實際上始終是個禍患。待到出了港,不管是誰,只要能跑得掉,他們誰都搶。大海賊還懂點規矩,小海賊真是手腳不幹凈。終歸不如正經商人來得好。”
町顯古抿了口茶繼續說了下去。
“以我之見,南蠻人在這方面就好得多。他們雖然老是喜歡傳他們那個什麼切支丹教,可卻做買賣卻也老實了多,尤其是有南蠻寺的南蠻僧人們在的時候,倒像是石山的座商見了本願寺的和尚,談價錢都好說了許多。”
說著町顯古捋了捋自己的鬍鬚,笑了起來。
兼定也笑道:“沒想到老大人居然對南蠻人評價這麼高,原先擔心大家會對他們有所排斥。”
“沒什麼評價高不高的,都是生意罷了。町民們也是,南蠻人能讓他們賺錢,自然也就不排斥了。不過……”
說著町顯古像是想到了什麼,面色微沉,說道:
“不過家臣們也有些不太喜歡南蠻寺的,或是有佛寺背景,或是本身就虔信佛門。還有座里的商人,在須崎成型,南蠻商人重心轉移之前也有抵制南蠻人的,說他們說不祥之兆的,不過現在好多了。”
兼定端起自己的茶杯也抿了一口,冷笑着說道:
“僧侶是怕切支丹分了他們的信徒的供奉,座里的商人是看到南蠻人要定居下來做生意壞了他們座里賺錢的規矩。”
“天下熙攘皆為利往,殿下,這沒什麼可稀奇的。”
“嗯,老大人說得是。”兼定不可否認地應道,又問:
“神社方面呢?”
“神社方面……”
町顯古略加思考回道:“沒聽說他們有什麼反應,但也許只是土居大人沒提?前段時間關注須崎的建設,有些時間沒與土居大人討論這方面的事情了……”
稍微沉默后町顯古補充道:
“最起碼不破八幡宮那邊沒有什麼大的反應,我想其他神社應該也沒有這個。”
“這樣啊……我改日再從俊述宮司那問問情況吧。”
兼定略略點頭。
“其實我返回中村途中也路過了須崎,那裏發展確實不錯。南蠻貿易確實是本家未來的一大支柱。只是須崎商貿、南蠻貿易都還需要稍加監管,那樣會更好一點。”
“監管方面主要是完善本家法度。至於須崎的繁榮,一方面是南蠻人的湧入,但另一方面殿下沒有在須崎設座也很重要。”
“確實,我在須崎見到了很多商販和商戶,尤其是以往町市裏的商貿關鍵地帶。這是在中村町所不具備的。”
兼定說著突然開始別有心意地盯着町顯古。見此町顯古也知道自家殿下是什麼心思,無奈道:
“這確實證明您之前與在下商議的,那個叫‘樂市樂座’的新制的確可行,但必須提醒您的是須崎畢竟是一座新成型的町鎮,沒有根深蒂固的座商勢力,南蠻人也是新來到的商人,更與座商們缺乏聯繫。可是在中村町座商已經根深蒂固,要改為樂市樂座實在有些難度。更別提大宗的貨物往來,與其他地區大商人的聯繫,我們還得依賴他們。所以目前樂市樂座就算要施行也只能在須崎這種新興町鎮或是我們新取得的土地上施行……”
見自己蓄謀已久的樂市樂座策略町顯古還是拒絕,兼定也只得暫時作罷。
確實,樂可以樂,但也不能太樂,太樂也許就會樂極生悲。
但對於座里的大戶們,兼定可不打算就這麼放過這些吃得腦滿腸肥的傢伙。
“話說起來,如今本家大勝而歸,座里的大商人能不能表示表示?戰前就沒有贊助本家的軍費,如今樂市樂座也樂不到他們頭上,都這樣了,讓他們幫幫忙這不過分吧。”
聽了兼定的話,町顯古疑惑道:“殿下是想要這些大商人集資補貼本家財政?”
“町大人這話說的,我可不是這個意思啊。更何況若是這麼干,那本家不成了土匪惡黨的老巢了嗎?”
兼定一邊言之鑿鑿,一邊笑道:“我只是打算成立一個本家,哦不,我自己經營的屋號,讓座里的各位老闆傳授點經商的經驗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