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 長兄與保衛白菜
一條兼定看着手裏那繡花絲絹手帕,長長嘆了一口氣。
這手帕的前主人已經在船上切了自己肚子,如今他父親也是這麼操作,真是叫人唏噓不已。
將那方手帕仔細疊好收起后,兼定又將一旁沾着血紅的信紙也收到了信封之中。
“為什麼呢......明明我們都能活下去的。”
兼定自言自語,陡然間一股事情超出控制的惱怒充斥着他的大腦,大拇指的指甲已經刺破了信封。
“汪汪?”
幼犬的輕吠將兼定從逐漸失控的情緒中拉了回來,這是阿喜多養的那條小狗義。
“怎麼了?義醬。”
毛茸茸的生物往往能讓人類感覺到心情愉悅,從昭示獵人偉績的巨熊凶狼到面前的這小小家犬。
將狗子抱起來擼了擼,兼定笑着說道:
“無論他們真是不想活了還是想置我於不義,於我而言,最起碼現在,我,我們是贏家,對吧?義醬。”
‘唯一的問題就是我沒能履行自己那天對那個孩子的諾言。’
本來要笑起來的兼定看着義醬就想起阿喜多,繼而又想起那個和阿喜多相仿的小小身影,揚起的嘴角又落了回去。
“或許......或許總歸不會完美,總歸會不如人意的......不是我的錯......對吧?不是我的錯......”
就在複雜的情緒在兼定心中糾纏不清之際,暖暖、濕濕又痒痒的感覺在兼定臉龐出現。
“哈哈哈,別舔我,別舔了。”
就在兼定和狗子嬉鬧之時,門外傳來一聲:
“啊,義醬!原來你在這裏啊!”
一頭頂着齊肩短髮的小腦海出現在了兼定的門口。
“阿喜多?”
兼定看着妹妹的短髮,不由得好奇起來,畢竟這丫頭在自己出征時頭髮都快到腰了。
將狗子抱起的阿喜多發現兼定正看着自己頭髮,想起他昨夜才回城,嬉笑着說:
“長發練劍的時候太麻煩了,而且最近天氣有點熱,所以就剪了唄。”
隨即,對着義醬說道:
“來吧義醬,姐姐帶你去剪指甲!”
說著就要抱着狗子出門,剛到門口,阿喜多又回頭說道:
“啊,對了兄長,我覺得義醬的名字太短了,我想給她加長一點。”
剛剛起身拍打着身上狗毛的兼定被阿喜多這麼一出搞得有些懵。
“原來的名字有什麼不好嗎?”
“你想啊,因為明明都是我在照顧狗狗,但是名字卻是阿喜川取的,我總感覺我虧了!”
說著氣呼呼的阿喜多鼓起了面頰,像個生氣的小河豚一樣。
“這......也是,明明是你在照顧它,卻沒有讓你取名字是不太公平。但是現在改名字狗狗它能理解嗎?”
“放心吧!狗狗它可聰明了!學東西很快的!”
“比你都快嗎?”
“比我都......嗯?”
聽出話里挖苦之意,小河豚阿喜多已經趨於爆炸。
“虧我特意來爭取兄長你的意見!哼!”
兼定見阿喜多轉身要走也不逗她了。
“好吧,好吧,是為兄不好,但是你打算加什麼字進去?”
兼定一邊說著一邊拿起杯子喝水,靠在牆邊問着自己妹妹。
見兄長同意自己的想法,阿喜多興奮道:“我早就想好了!自從狗狗到了咱們家以後咱們家一直都平平安安的,這是表達狗狗有益咱們家!所以我打算給她加個‘益’字!以後就叫‘義益’吧!”
“汪!”
“噗!咳咳,啥?”
義益二字直接把兼定嗆得肺都要咳出來了。
歷史上阿喜多就是直接嫁給了伊東義益,拿這個給狗取名是什麼詭異的巧合嗎?
見兼定反應激烈,阿喜多倍感怪異。
“怎麼了?不好聽嗎?”
“不,不,只是作為狗狗來說,只有一個字叫起來也方便點吧。”
兼定擦了擦灑到身上的水,尷尬地向阿喜多建議道。
“要不你把義字去了,以後就叫她益醬吧。”
“誒?可那樣的話,把阿喜川的取的名字去掉,不太好吧?”
兼定擺了擺手,忽悠道:“怎麼會呢?而且義這個漢字在唐國讀法和益是一樣的讀音。這樣的話,阿喜川也不會傷心的。”
兼定的解釋讓平日裏不怎麼愛學這些的阿喜多聽得雲裏霧裏的,擰着眉毛思索了半天才說道:
“好吧,如果阿喜川要反對的話,我就......哼哼!”
阿喜多一臉壞笑讓兼定起了興趣。
“你就什麼?”
“我就趁她睡覺去后廚把她的點心全都吃了!”
“嘶,好惡毒啊你,也不怕被祖母大人打屁股。”
“嘿嘿,祖母才不打我屁股呢!到時候我就說是狗狗吃的!”
說著阿喜多把狗子又抱了起來,舉到兼定面前,說道:
“到時候我把點心渣往狗狗嘴上一抹,誰也不知道。”
阿喜多這話也許說者無心,但是兼定卻聽者有意。
歷史上阿喜多確實有點黑化的傾向,比如她嫁的伊東義益本來是有側室的,為了娶阿喜多已經把側室休了,可阿喜多還是派人去把那個側室給......
原先一條家換了自己這個長子,阿喜多也開始練武,在兼定看來也沒有歷史上說的那麼腹黑,本以為這樣放任阿喜多長大不說成為像戰國三夫人那樣的傑出女性或是成為像成田甲斐那樣出色的姬武將,至少也是個落落大方的姑娘。
可現在看來......
兼定拍了拍阿喜多的頭,溫和地說道:
“那樣不行哦,做了錯事要勇敢地承認才行,如果讓狗狗給你頂罪的話,狗狗被打罵也會很可憐的呀?”
本來想教育一下阿喜多的兼定這麼一下卻發現阿喜多的眼淚下來了。
‘啊這,不是吧,我剛剛說話挺和善的啊!’
兼定趕忙安慰道:
“怎麼了這是,是哥哥說錯什麼了嗎?不哭,不哭。”
阿喜多擦了擦眼淚,卻仍抽泣,斷斷續續地回話:
“不,不,我不是......兄長也沒有......我,我只是想父親和母親了。母親,母親在的時候,父親也像這樣說過我。但是母親不在了以後.....父親就不愛說話了,沒多久就......嗚嗚......”
小姑娘說到最後一頭扎到兼定的懷裏,感覺胸前夏衫逐漸被打濕,兼定無言地摸了摸阿喜多的頭髮,任由她發泄內心的悲痛。
一旁的狗子似乎也被主人的情緒感染,嗚咽着貼到了小主人的身旁蹭了蹭。
雖然這副身體流着和對方一樣血,可兼定這個來自不同時代的靈魂實在無法和阿喜多感同身受。
且不說一條房基夫婦對於他來說基本上只是一對歷史人物,就是在烏托邦時代家庭觀念也沒有那麼深厚,這麼沉重的親子感情兼定也是第一次感受。
那個在兼定看來只是歷史疑案的房基自殺在親歷的子女心中打擊確實是兼定沒法想像的。
‘原本以為阿喜多是個樂觀到“沒心沒肺”的孩子......’
在無言與哭泣中,阿喜多良久才緩了過來,看着兼定胸前濕掉的一片,有些不好意思地用手擦了擦,發現擦不幹后,有些慌張抱起了自己的狗狗。
“我,我不打擾兄長你辦公了!”
說著直接一溜煙跑出了兼定的屋內。
看着跑遠的阿喜多,兼定的心中五味雜陳。
阿喜多和阿喜川說是妹妹,可實際上他們對於兼定來說更像是女兒一樣。
“阿喜多開朗愛笑的外表下內心卻很脆弱膽小,阿喜川呢?冷淡又冷靜的小天才真得就和看着那麼堅強嗎?”
就在兼定自言自語之際,門外又來了一位自己的家人。
“阿喜多這是怎麼了?我看她風風火火地就跑出去了,眼睛還紅着。”
一條房通一臉疑惑進來,又看到兼定胸前濕了一大片。
“萬千代,你衣服這是怎麼了?”
正要換衣服的兼定見自己養父來了,
“養父大人來了啊,我這......額......沒什麼。”
兼定想到阿喜多姐妹倆幼年喪母喪父,甚是可憐,不由得臉色黯然道:
“就是阿喜多想父母了......”
房通聞聽此言不由得想起當年意氣風發的房基,一時間心神俱哀。
“她們姐妹都是可憐的孩子啊......”
說著房通又將憐愛的目光投向兼定。
“萬千代,你也是......”
被房通這麼一提醒,兼定這才想起自己妹妹的家庭可不就是自己的家庭嘛,只能苦笑着搖了搖頭。
“我沒事,我習慣了。”
這話本意是指兼定原先家庭觀念就不是很深,所以其實不是很在意這方面的情感,沒發現房通也開始掩面拭淚。
“好孩子,苦了你了......若是本家太平昌盛怎需你這娃娃的年紀就這般懂事。唉,深悲子孫不愚魯,卻惟搏命爭公卿。”
“不求如何做公卿,惟圖存身留本心。”
換好了衣服的兼定,給房通倒了杯水。
“養父大人別介意啊,我這沒預備茶。”
接過杯子的房通,卻似品茗般嘗了嘗那杯白水。
“本家能有你這樣的麒麟兒,便是白水也如良茗。”
“養父大人過譽了。對了,養父大人此來是有什麼事情嗎?”
兼定的提醒讓沉浸在傷感於欣慰中的房通反應了過來,敲了敲自己的腦袋,房通自責道:
“老頭子年紀大了,差點把要事給忘了。”
說著從懷中拿出一封信函遞給兼定,還沒等兼定拆開來便解釋道:
“還是那件老事,安藝國虎來求娶本家公主。”
兼定聞言挑着眉讀起信來,冷笑道:
“哼,安藝國虎怎麼想的?此次出征長宗我部,聯軍三番五次囑咐東路軍牽製為上,不可冒進。他們可好,在東線打了個全軍覆沒。現在還來談這個?”
看了看開頭的幾句套話,兼定就沒興趣繼續看了。
“咱們還是那句老話:兩位公主年齒尚幼,不適合出嫁。”
從來到這個世界伊始,兼定就不待見安藝國虎提議的聯姻,覺得此人年紀又比自己妹妹大,又沒什麼能力,又不是自由戀愛,兼定實在是不能接受。到現在和兩個妹妹相處日久,今天更有長兄如父之感,更不想自家白菜就這麼被豬拱了。
見兼定對安藝國虎的死纏爛打甚是不耐煩,房通連忙提醒道:
“萬千代你先別急,你看下面,這裏,安藝國虎已經退而求次,不再追求本家的親生女子。”
房通這麼一指,兼定也發現了安藝國虎的詳細請求已經改變。
“養父大人的意思是?”
一條房通笑道:
“不錯,如今土佐全境已經是本家的囊中之物,本家的公主自然也不可能嫁給只是國人又元氣大傷的安藝家。但是親生女兒稀缺,可女兒是從不稀缺的。”
房通所言不假,戰國時代為了方便聯姻,認養女再做聯姻是非常常規的操作,例如德川家康的原配築山殿就是今川義元的養女,後來足利義昭的赤松家側室更是剛到京都就被織田信長認成養女。
而兼定現在還是個孩子的歲數,自然不可能認養女,房基已經去世,自然也不可能認養女。
“那養父大人認養女然後再嫁給安藝國虎?”
“嗯,京都本家那不缺和安藝國虎年紀相仿的女子,正好聯姻。”
“這......”
兼定皺眉思索道:
“本家女兒這麼嫁的話,會有損門楣的吧?京都那能接受嗎?”
兼定的擔憂是有理由的,一條家可不是那種落魄的公卿家族,又土佐一條家的輸血,京都一條家日子過得還算可以。而京都和土佐兩個一條家雖說相互扶持,但土佐一條家始終是分家,讓京都那邊的女兒下嫁恐怕有點難度。
畢竟他不在乎門第,有的是人在乎。
“這事我也想了。”
房通聞言頷首道:
“本家近系的不是名花有主,就是各種原因推辭。但是遠房旁系還是有朝不保夕的,嫁給地方的國人,也算是有了條出路。其實為父我已經找到一位了。”
兼定心中還是不放心,為難道:“可若是遠房旁系,安藝國虎能接受嗎?”
“總得試一下吧。再說為父看來,如今安藝家元氣大傷,更想要的只是一個姿態而已。”
“好吧。”兼定最後終於同意道:“我明白了,不知道我這位養姊是何名?”
“名喚‘峰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