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獨門秘籍
熱愛，這大概是在那個精力過盛的最美年華中，除了一成不變的煲書，唯一不變的永恆話題了。
亦如是擦着鼻涕討論到底火影里哪一代的火之意志最為熾熱，哪一個天才少年的隕落最是唏噓；亦如是一臉稚氣的對着天空吶喊要守護世界的和平，為了夥伴要肝腦塗地的勇氣；亦如是在看到櫻木摔斷了脊背還在苦苦哀求安西教練准許他上場比賽，那句：我最光榮的時刻就是現在。依舊讓楊帆在多年後的球場上肆意揮灑之時，總是能帶着別樣的情感投進每一個高難度進球。
大學時期，因為球風華麗孤傲，被場邊圍觀的好事者稱為“工院流川楓”的楊帆，一直支撐他在數個格外寂靜的空曠球場上反覆練習跳投的，其實也是出自那部動漫的一句話。
我想打籃球。
這就是熱愛。
不用太多華麗的辭藻去修飾，也不用頻繁的說起那些艱難的歲月來讓他人加深印象。
只要這樣簡簡單單的一句話，就夠了。
原本從二十八歲的那次跌倒開始，再到那道絳紫色光束來臨的月圓之夜，甚至到重新遇到那幫往日的好友，楊帆都不曾再想過重新拾起那份熱愛。
但真的不是因為不愛了。
是真的怕了。
打球你能成為職業選手嗎？
你能靠這個吃飯嗎？
都多少歲了，不想着努力賺錢，天天就知道打籃球，你會有大出息嗎？
你看人家比你還小几歲，孩子都能打醬油了！
你看人家以前和你還是同班同學，現在在大城市做生意都換奔馳了！
你看人家就比你大不了幾歲，都已經住上別墅了！
楊帆不知道在多少個失眠的夜裏，數次驚醒，耳邊圍繞着的是父母怒其不爭的殷殷教誨，額頭滿是粘稠汗液，只得重新躺下，強行伴着夢魘入眠。不然還能怎麼辦呢，明天還要上班。那會總是覺得頭頂的天花板從未如此滲人，白到慘烈，白到撕心裂肺，讓越是默念睡覺的楊帆只得苦苦支撐看着那片一成不變的石灰在那裏譏諷他的可笑。
年少的時候，讀書的時候，他尚且可以一言不合就摔門而出，那又怎樣？
可是都二十八了，還能嗎？
社會的打磨好似人間煉獄般的，處處都想着法子扭着他的性子，把他往日的驕傲自負狠狠揉捏，然後甩在地上，還要踩上幾腳，啐上一口才肯罷休。
有時候，他真的不知道，何時要持之以恆，何時又叫做執迷不悟。
直到老狼的到來，說了那些話，又讓他重新陷入這樣的困局。
如何才是最勇者，千人千面，萬個哈姆雷特，楊帆覺得是沒受過傷的人最勇，無知無畏，無欲則剛。
而他現在顯然不是這種人。
夏日夜晚的校園，其實一直給楊帆一種特別舒服的感覺，走在校園裏便能聞到青草混着泥土的氣味，不香，但是很好聞。
夏天是和那群犢子隔着圍牆在小販那裏買籃球畫報的熱血，還是可以穿guan希拖鞋的涼爽愜意，又或是在沒有升學壓力的晚自習和女同學聊八卦新聞。
又或者都是。
十三中的籃球氛圍，其實在很多年間都沒法和十五中相提並論。並不是沒有硬件設施，也不是學校不鼓勵勞逸結合，只是一直都沒出現過一個代表性的人物。直到楊帆的出現，大一剛進校隊，便在大賽的時候頂替傷退的高三隊長，並在那場比賽中獨得35分，硬生生的把母校送進了半決賽。只是猶如流星般橫空出世的那個8號馬上就受到了各只隊伍的針對，寧願在比賽中放空其他球員，兩人圍堵也不願給他出手的機會。那時候的楊帆不是不願意傳球，真的是只要把球傳出去就相當於接受這個進攻回合的鎩羽而歸，那幫學長能給予楊帆的幫助實在是太少，太少了。
等到高二那年，好不容易等到老狼的崛起，全校都等着他們兩個雙子星能在市聯賽中捧起桂冠，卻不巧楊帆又得了重感冒，出不了聲，喘口氣就像是要用盡全身的力氣。教練楊宏勝都已經快要認命了，接受這個殘酷的事實，執教生涯能等到楊帆這種好苗子卻還不能一舉問鼎，屬實有點心灰意冷的意思。
原本楊帆在進入高三的時候，已經不想在摻和校隊的事情了，舞台要留給年輕人，連續兩年的失利多少讓他有點喪氣，所以自高二那次比賽之後的下午，楊帆和老狼便躺在健身房的瑜伽墊上整整聊了一個下午對於校隊的前景的預想。最後決定由楊帆言傳身教出一個徒弟，代替他們去完成那個未能完成的夢想。
可是不知道是師傅的光芒太過耀眼還是因為什麼原因，那個外號叫小科比的趙凱南一到大賽就拉跨，對上對面的壓迫式防守就會失誤頻頻。後來教練一次在賽后和楊帆談起這個事情，歸結於趙凱南始終學不來一樣楊帆身上的東西。
那種捨我其誰的霸道。
關鍵時刻總是在強行出手和傳球之間猶豫不決，自然沒辦法打出致命一擊。
晚自習的時候，楊帆和班主任請了個假，想去學校的室內籃球場看看，晚上校隊都有訓練，特別是在大賽前夕。班主任金秀敏在得知楊帆告知的原因后，本來是不想准假的，不過考慮到他近段時間的表現一直不錯，前幾天辦公室里的老師也一致給予肯定，這才勉強答應下來。
十三中的室內籃球場在學校中心花園的右側體育館一樓，在過去就是操場。除了籃球場還有羽毛球場、舞蹈室，二樓還有健身房，這樣的硬件設施在別的學校是無法想像的。隔着老遠，楊帆就已經聽到了從體育館內傳出來的咚咚聲，曾幾何時每當聽到這種不亞於任何一種樂器發出的美妙響聲時，他就會心潮澎湃。
“楊帆哥！”
“大神！”
“男神！”
“師傅！”
球場上來回奔跑的男生不知道是誰先喊了一聲后，其餘人一見到楊帆來了，一一停下來和他打招呼。
“好好練！不許偷懶。”楊帆笑着揮手示意道。
“師傅，你今天怎麼有空過來？”此時一個精壯黑小伙向楊帆這邊跑過來，菱形臉上還帶着幾分青澀，寸頭，身上如倒了一桶水一樣，一路上走過的地方後面便會留下幾滴在地上，全身上下除了咧開的大白牙之外，很難在沒有路燈的晚上看出這裏其實是有個人的。
這個小伙就是楊帆的徒弟，趙凱南。
“過來找教練有點事情。”楊帆臉上出現難得的寵溺，看着這個自己一點一點帶出來的徒弟，心中難免有點唏噓感慨，“你好像又長高了嘛？”
“182了，和師傅還有差距”趙凱南撓撓頭，傻呵呵笑道。
“好嘛，這是什麼都要和我比咯？”楊帆哭笑不得，這個徒弟什麼都向他看齊，現在連身高都要比了。
“就是想早點追上師傅的腳步。”趙凱南還是那副憨憨模樣，有話就說，直來直去。
“有志氣，看好你。”楊帆拍了下趙凱南的肩膀，似乎這個犢子幾天不見又壯了不止一點半點，“不過想追上我可不容易哦，等下留下加練200個三分。”
“遵命！”趙凱南立直朗聲道，就差舉手敬禮了，那模樣差點把楊帆嚇了一跳。
楊帆哭笑不得，無奈搖着頭走向場邊的中年男人。
“高偉把事情和你說了？”中年男人笑着望向在他身邊坐下的愛徒，長方國字臉，板刷平頭立的直直的，看着快六十的年紀依舊沒帶走多少身上的陽剛之氣。
“老楊，你要不要再考慮一下，凱南那孩子不是挺好的嘛，就是缺了點大賽經驗。”楊帆坐下后，看了一眼身邊的教練，又望向遠處揮汗如雨的黑壯小伙，淡淡說道。
“大賽經驗可以慢慢鍛煉，我也沒指望那孩子可以一蹴而就，未來是年輕人的，我願意用這幾年慢慢看他成長，在退休之前讓他自己帶領十三中真正的拿一次冠軍，只是我怕那群沒有嘗過至高榮譽的孩子始終無法在將來面對更加廣闊的舞台”楊宏勝看着遠處的趙凱南，眉宇間有些不舍。
“啊？”楊帆似乎被雷擊一般，瞬間愕然，“老楊，你帶了這屆就不帶了？”
“其實我已經到了可以退休的年齡了，當年在第一次看到你的時候，以為你是我帶的最後一屆了。只是老天好像就是喜歡和我開玩笑，在十三中已經十幾年了，始終沒有為自己證明什麼，我···”楊宏勝欲言又止，話語間的不忿不甘饒是性格隨意的楊帆還是被深深感染到了，他好像隱約已經聽到教練最後沒有說出的那個詞縈繞在耳邊。
“唉~老楊，去年是我的責任，非要衝什麼冷水澡，裝什麼台型，要不然也不會害的老狼那樣，如果我們兩個都在，或許真的可以奪冠的。”每當說起這件事，楊帆都非常懊悔，年少輕狂肆意妄為。
“你也不要太自責，籃球是五個人的運動，再說了沒了你，隊伍也不可能走到那裏。”楊宏勝拍拍楊帆的後背，安慰道。
“教練，明天我再陪您走一遭吧。”楊帆看着球場上的小夥子，說不出的熱血暢快，一年前自己也是像他們那般無拘無束，揮灑青春。
“不會耽誤你高考吧？”楊宏勝擔憂道。
“我成績差也不是一天兩天了，老楊你別那麼有負擔啊。”楊帆又恢復到平時里的玩世不恭。
“你這小子。”楊宏勝不可奈何，不過楊帆能來，奪冠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對了老楊，我有個問題想請教你。”楊帆像是忽然想到了什麼，緩緩說道。
“你說。”楊宏勝一臉狐疑，不明白眼前這個向來目中無人的愛徒能有什麼事情要請教他，要知道以前在訓練的時候，哪個隊員沒被他訓過，別看這崽子平時極好說話，在球場上卻是和暴君一樣的存在，不過楊宏勝知道，那是因為自己的這個愛徒太想贏了。
“我有個朋友受了一次大傷，後來好了，狀態也恢復了，可是就是過不去心裏的那道坎，沒法再找回以前那種打球的心境了，這要怎麼辦？”楊帆痴痴的看着前方，也不知道在看什麼，眼裏滿是黯淡，“我是說我的朋友哦，真的就是普通朋友。”
雖然不明白楊帆為什麼會突然這麼問，可是楊宏勝還是從最後的那句“此地無銀”中察覺出了一絲端倪，但是看着眼前的楊帆這麼笨拙的掩飾，也就不ren戳穿了，略微沉思后淡淡說道：“我不知道你的朋友遭受了怎麼樣的大傷，或者說是直接可能毀掉職業生涯的那種，既然恢復了，那也算是萬幸。技術好練，至於心境嘛~”
楊宏勝看着身旁的愛徒，說不出的複雜情感，這個年輕人是他執教生涯中見過的最有天賦的籃球運動員，各方面的素質都是出類拔萃，那股子的驕傲意氣更是很多球員身上都沒有的。
“如果你的朋友擔心再次受傷，我希望他可以慎重考慮清楚，畢竟籃球不是生活的全部，年輕的心還有很多夢想可以去追尋，等他出去見到更大的世界的時候，也許就會知道自己最想要的究竟是什麼了。”楊宏勝面色平靜，這種古井不波的神色很少在他臉上出現過。
“老楊，我以為你會說讓我朋友去除心魔，放手去拼呢。”楊帆沒有想到楊宏勝會說這樣的話，一下子有點不知如何回答。
“臭小子，我哪裏會像你一樣沒心沒肺。”楊宏勝哭笑不得，笑罵道，“如果是我帶出來的球員，我不僅是希望他們能在籃球場上證明自己，那未免有點太狹隘了，人生是他們自己的，我不可以這麼自私。”
楊帆愕然，一時間那些關於籃球的過往在眼前飛速劃過，那種起初的怦然心動彷彿還在昨天，他怔怔的發現自己其實還有一顆冠軍的心在隱約跳動。
“教練”
“嗯？”楊宏勝轉頭愕然看着眼前的愛徒。
“我還想打籃球，我不僅要在球場上證明自己，我也要在未來更大的舞台證明自己。”楊帆看到這時候不遠處的黑壯小伙高高躍起，將籃球單手摁進籃筐。
“想清楚了？”楊宏勝寬慰笑道，眼角已然有了幾條淡淡的褶皺。
“我不想在任何一個戰場上退縮，這次留着遺憾離開高中，以後說不定還會有更多的遺憾等着我，我不想再輸了。”楊帆眼裏透着銳利的光亮，那種認真的表情楊宏勝都未曾見過。
“行啦，早點回去休息吧，晚上就不用跟他們練了，你高三以後我還有在球場看到你打野球，技術體能應該都沒有落下。明天七點，體育館集|合，總決賽就在我們學校打。”
“老楊，你這是蓄謀已久啊”楊帆佯裝氣惱，被某人正中下懷。
楊宏勝笑而不語。
球場上，趙凱南已經在加練三分，其他人已經陸續回去休息了。
“凱南，你過來一下。”楊帆走到球場邊，招手示意。
“咋啦師傅？”趙凱南一臉狐疑的抱着球走過來。
楊帆上下打量了一番，故作深沉，掩手於側臉邊，低聲說道：“你想不想知道為什麼單挑總是贏不了我？”
“不曉得啊。”趙凱南還是一如既往的呆萌表情。
“你想不想知道我在打球的時候，都在想什麼？”楊帆繼續高深莫測道。
“嗯啊。”趙凱南露出兩排大白牙，傻呵呵樂着，像是馬上就要天上掉餡餅，準備攤手接住了一樣。
“今天我就告訴你，我的獨門秘籍，你給為師聽好了，這是我壓箱底的寶貝，從來沒和別人說過的。”楊帆語調開始一頓一頓的，而且一個字比一個重，眉間的神采飛揚起伏。
“師傅，你快說吧。”趙凱南的大白牙和大眼珠子格外凸出，求知慾爆棚。
“心中默念，你們都是傻|比”楊帆攤手虛捋下巴，淡淡說道。
“啊？”趙凱南一臉懵比。
“反正你拿球的時候，看着對面防守球員，心中默念，球就能進。”楊帆已經走到體育館門口，突然又回頭看向趙凱南，“師傅看好你哦~fight!”說著還單手握拳自上而下一震，極有氣勢。
留下一臉錯愕的黑壯小伙，原地發獃，不明所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