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往事如風
在古希臘神話中曾經有這麼一個荒謬的英雄形象，某個城邦的國王西西弗得罪了眾神之王宙斯，宙斯以及諸神讓西西弗將一塊巨石推上山頂以示懲處，由於巨石自身的重量過於巨大，沒推出多少距離就會又滾回原地。
諸神認為，世界上再也不會有比不斷的進行這種無效無望的勞動更加嚴厲的刑罰了。
在現今的社會中，也不乏如西西弗這樣荒謬的辛勞者。隨着年齡的不斷增長，對於生活的探索也變得遠沒有兒時那樣興緻盎然，處在當下的環境中不求改變只求安穩，每天進行重複的工作和生活，直到最後被這個社會摧殘的面目全非。無休止的生活工作無疑是一種相當可怕的煎熬，而更加煎熬的是在意識到自己正處於這樣一個模式中卻無法改變的無力感，可以瞬間擊垮任何一個英雄。
現在的楊帆就處在這麼一個模式中，並且無力改變，甚至連生活都無法自理。由於楊帆的家是農村的自建房，一共有三層，為了方便家人對他的日常生活進行照顧，楊父在一樓客廳安置了一張簡單的床鋪。每每有外人來到他們家，就能一眼看到楊帆，然後努力的擠出一個驚訝表情，隨後父母又要開始訴述不爭氣兒子的自作孽經歷，從斷腿到工作，然後再到婚嫁，樂此不疲。當時有位親戚來探望的時候，對於楊帆此等廢物行徑大肆訓斥，就這麼站在他的床前，指着楊帆厲聲教育，霸氣側漏，好不壯觀。
根據醫生的建議，楊帆和爸媽商量后決定先進行為期兩個月的靜養，此後再觀察恢復情況，如果恢復情況良好就不必動手術，這也會是一筆對於楊帆這樣的普通家庭不小的費用，能省則省吧。靜養期間，需要打上石膏來固定腿部姿態，防止無意間的曲腿帶動韌帶，影響到恢復的進度。傷筋動骨一百天，因此楊帆需要在三個月左右的時間裏，保持平躺姿勢，這着實是一件煎熬的工程。更要命的是楊帆的睡眠一直都很淺，稍微有點風吹草動就會醒來，現在睡在一樓也更加加劇了這種情況，農村房子外面不斷的會有路人經過，聊天閑扯，白天父母一下樓就會驚醒睡夢中的楊帆。夜夜失眠，日日驚醒已然變成生活常態。這樣的日子一直在一個月之後，楊帆拄着拐杖勉強可以下地，並且不需要蹦躂着行走，可以重新回到三樓自己的房間睡覺，情況才有所好轉。
在靜養期間，楊帆的性格也有一定程度的扭曲，傷病的打擊讓原本自負的楊帆心理崩潰到極點，向來不願有求於人的他，在此時不得不凡事都要勞煩他人，即便這個人是自己的父親或者是母親。所以經常會出現這樣一幕，楊帆一邊請求父母的幫忙，一邊會對事情的處理不周而瞬間炸毛。許是因為傷病的打擊，亦或是他那僅剩的自尊心作祟。楊父楊母對此也是頗有怨言，但始終只是私下低語，不願當面指出。
從第二個月開始，楊帆的生活就從一天到晚躺在床上看劇睡覺，變到在自己房間玩電腦遊戲。玩物喪志，荒廢的時間一向過的很快，即使是推崇佛系躺平人生態度的楊帆也在如此的日復一日中，不斷的被羞恥感襲擾，一陣懊惱之後又繼續開始遊戲。本來的陽光運動大男孩在養病期間，也逐步向油膩邋遢大叔演變。原本有標準的八塊腹肌和刀削般稜角分明臉龐的楊帆，腹肌也拉跨成了略有鼓起的軟塌贅肉，臉也開始浮腫發福老態盡顯，配合上兩個多月沒有理的頭髮，讓原本對於自己外形相當自信的楊帆，在上廁所的時候都懶得再去瞥一眼側邊鏡子中的自己。
這日晚上，楊帆像往常一樣沉迷於電腦遊戲中無法自拔，那條傷腿已經拆去石膏，換上較之前者更加輕便的護具，側身擱在一旁的凳子上，右手邊的煙灰缸已經立滿了10塊錢一包紅雙喜的煙蒂。楊帆對於生活品質還是有一定程度追求的，抽的基本都是20塊價位的香煙，平時鐘愛一款湖北的黃鶴樓香煙和浙江地區常見的藍利群，尤其那款藍利群是他高中時期最先接觸的香煙，在某種意義上來說是帶有情懷屬性在的。即使在多年以後每次在嘴裏叼上藍利群，當它特有的略微辛辣的味道在鼻腔瀰漫的時候，楊帆就會想起在高中時期，和死黨陳悅湊錢在學校圍欄處，向馬路對面的超市老闆買香煙的情景。然後每逢課間或者飯後，在教學樓或者寢室的廁所里騰雲駕霧，好不快活，全然不覺得在這種場景環境中吸***神食糧會有別樣滋味。而現在精神食糧的品質急轉直下，楊帆也只能安慰自己：不愧是小中華，便宜又好抽，實惠又大碗。
楊帆近段時間都在玩一款2k公司出品的籃球競技遊戲，不僅原價購入該款遊戲的最新版本，還不惜開通了一個網絡加速器的會員，這也是他多年來一直有在玩的一款電腦遊戲，特別是在這個特殊的時期，權且當作在心理上找一個替代品。一直對於在遊戲中消費金錢，楊帆都是持不屑到反感的抵觸態度的，此次不惜在斷了收入來源的情況下，重金投入到虛擬產品中，換作往日是無法想像的，不過現在也只能當作花錢買快樂了。國外網絡遊戲的監管力度不強一直是深受廣大網友詬病的，加上國內某些大神製作的代碼程序，讓多數玩家越來越忽視遊戲技術的重要性，開始走科技路線，什麼模型怪什麼能力值全滿什麼鎖綠層出不窮。更有某個楊帆混進的貼吧論壇里，個別“大神”公然喊話，不玩科技都不好意思說自己是高玩，簡直世風日下，各種邪魔外道層出不窮。在某些方面，楊帆一直是個投機主義者，能躺着絕不坐着，不過對於籃球類的競技遊戲，始終不願悖離競技的初衷，他管這叫做競技精神。
“這還讓不讓人玩了！”被科技玩家虐的不要不要的楊帆把手柄重重的按向電腦桌上，不過在手柄距離桌面2厘米的時候，他還是用大拇指和小拇指在桌面上墊了一下，並且急剎住了下手的力度。這款中國紅配色的北通藍牙手柄，外表面採用磨砂工藝，手感厚實，透着股高級感，這個配色當年據說還是新年限定版，市面上已經停售了。楊帆一直很寶貝這個物件，或者說他從來都是喜新又戀舊的人，不管是經常用的電子產品還是兒時的玩具都十分愛護，即使喪失使用功能后也不願就此捨棄。
當人在生病或者受傷的時候，非常怕自己閑下來，因為一閑下來就會胡思亂想，然後積鬱成疾，勞心勞神，這也是楊帆不去看書選擇遊戲的原因，看書需要靜心，而他現階段只想發泄，只是一部分時間他也會變成別人發泄的對象。
見網絡世界裏科技怪獸肆意猖獗，楊帆也沒有了繼續玩下去的興緻，打開電腦里的f盤，準備品鑒一下那些難以言說的動作電影。前段時間下載了幾個最新出道的新人作品，相比兒時見過的幾位八零后阿姨，現在的新人着實了不得，要樣貌有樣貌，要身材有身材，難道如今彈丸之地的娛樂產業也這麼內卷了嗎？真可謂是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領風-騷數十年呢。其中不乏新人王類型的驚艷佳人，姿容卓約，氣質出眾，皮膚白皙更是加分項，穿上衣服放在內娛直接可以c位出道，吊打一眾所謂的新生代小花旦。主要還是人家有演技，身為演員還是要拿作品說話，脫了衣服的就不見得低人一等，音樂不分國界，藝術不分貴賤。楊帆叼起一根煙，沒有急着點燃，右邊嘴唇抿着濾嘴，難掩驚嘆道：“真心不錯啊~”然後心中默念，強虜灰飛煙滅，且行且珍惜。這一刻，楊帆感覺到自己周身彷彿金光普照，耳邊縈繞佛家聖典。不覺得開始對自己生出由衷敬佩，美色當前，依然坐懷不亂，實乃真英雄，真豪傑矣。
看盡天下a-片，心中自然無-碼。任何事物，看多了都會心生厭煩心情，難以激發好奇心和求知慾。
楊帆在觀摩幾部成色上佳的片子后，在一個名叫“絕對機密”的文件夾引起了他的注意，一時半會還真想不起來這是什麼東西，難道是神級片子？出於好奇楊帆點開了這個文件夾，是一個視頻。
十佳。
只是看到這個名字，楊帆心裏已然對視頻的內容猜的八九不離十了。雙擊打開視頻，首先是聽到一陣雜亂的喧囂聲，畫質着實拉跨。
畫面里一個男生從幕後走向台前，二十來歲，眼神中帶着些許緊促，嘴角卻噙着一抹狡黠笑意，極為矛盾，卻又毫無違和。髮型是以現在的審美來說非常浮誇的飛機頭，可能是因為當時用的髮蠟質地低劣，持久性捉急。一件黑色做舊立領夾克，內搭純白色打底衫，讓原本二十幾歲的小夥子看起來略微成熟了幾分。褲子是基本款的水洗直筒牛仔褲，也許是洗的次數多了或者是穿的時間久了，膝蓋位置已經泛白，褲腳挽到了小腿處，底部褲腿的邊緣剛好可以看到腳踝，腳下是一雙白色nike空軍板鞋。
楊帆看着屏幕里的男生，嘴角帶着柔和的笑意，那抹笑容與畫面中的男生的笑容竟出奇的相似。
屏幕里的男生邁着嘍啰般的步伐，雙手捧着麥克風，用自己覺得很帥很叼的語氣淡淡說道：“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掌紋，每個人也都有自己的命運，當我們握住拳頭，掌紋就在手心，我們的命運也掌握在自己手裏。大家好，我是8號楊帆，為大家帶來一首掌紋。謝謝。”說完雙手放於大腿前，微微的鞠了一躬，讓人感覺略有敷衍形式痕迹。隨後男生看向右側，微微點頭，示意音響師自己已經準備就緒，可以開始播放伴奏。
畫面里的男生就是大學時候的楊帆，這是入校一個月後的迎新晚會。
前奏的時候，台上那貨竟然還閉起眼睛隨着節拍開始人聲伴奏起來，頗為陶醉，後來還有同班的同學對這兩句人聲伴奏是否是楊帆自己真唱的表示質疑，當得到楊帆一個神秘莫測的微笑后，當即閉嘴。
在我的手心
你落下的眼淚很冰
晶瑩的淚滴
輕輕滑過我的一生
春去春又回
我走過的孤獨很黑
難忘那一刻
你走進生命的瞬間
我不信命，我信愛情是沒有理由悲歡的註定
在我的掌紋中你在哪裏
如此的清晰
沒有輸贏
你是我的命
春去春又回
我走過的孤獨很黑
難忘那一刻
你走進生命的瞬間
我不信命，我信愛情是沒有理由悲歡的註定
在我的掌紋中你在哪裏
如此的清晰
沒有輸贏
你是我的命
哦，我不信命
我信命中你給的每個考驗和奇迹
在我的掌紋中安身立命
是否願意張開手你回應
哦，我不信命
哦，我不信命
我只信你···
這首歌是馬來歌手曹格的《掌紋》。
楊帆當時還設置了一個互動環節的彩蛋。他事先和學生會的同學打過招呼，在台下給他準備了一朵玫瑰花。在副歌部分，畫面中的楊帆緩緩走下舞台，接過那朵玫瑰花，走向一位女生。視頻中黑壓壓的觀眾席開始躁動，呼聲四起。當那位女生接過玫瑰花，滿臉的茫然表情，楊帆已經轉身走回舞台，留給那位女生一個邪魅狂狷的壞笑。
電腦桌前的楊帆笑着搖搖頭，對於自己在大學時期的種種過往，陷入無盡的追憶。
視頻里的這首《掌紋》，也伴隨着楊帆度過了整個大學生涯，就連大學時期的戀情也如歌詞中所唱的那般充滿灰色基調。
我走過的孤獨很黑，難忘那一刻，你走進生命的瞬間。
我不信命，我只信你。
不知道她現在過的怎麼樣了。是如十年前所說的那般孑然一身，還是已經嫁為人婦，相夫教子。
如果當時自己能做的再好一些，結局是不是會是另外劇本。
如果能晚兩年相遇，是否會有皆大歡喜的收場。
如果自己的脾氣能夠收斂幾分，她是不是不會那麼失望。
如果···
楊帆的雙眼裏滿是茫然，獃獃的看着己經播放完畢的視頻畫面，嘴角的香煙即將燃盡，兩撮煙灰掉到那件淺褐色睡衣的胸口也沒有察覺。
“我擦！”嘴角的香煙猛然升溫，楊帆這才意識到自己此時的狀態有些痴傻，趕緊掐滅煙蒂，掃落身上的煙灰。
呼~
楊帆重重的吐了一口濁氣。
往事如風已如煙，人生如夢已如塵。